“鏘鏘鏘!鏘…鏘…鏘…”刺耳的銅鈸震耳欲聾。 “咚咚咚!咚…咚…咚…”喜氣的鼓點,使藥鋪成為焦點。 戴著絳紅色的包巾,穿絳紅色的布褂,套一條寬鬆的絳紅色燈籠褲,穿的登山鞋,也是絳紅色,喜氣洋洋的絳紅色,耐臟的絳紅色。 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文化、生活習俗,渝都也不例外。 全套絳紅色打扮,代表渝都的特色群體,力夫袍哥! 朝天門碼頭討生活的,不止《常氏藥記》,林林總總不下千數。 最大的群體,也是主流群體,就是穿絳紅色衣袍的袍哥。 相處的時間長了,常蒼對袍哥有了初步的認知,愛吹牛! 也是最愛吹牛的力夫,不論老幼、無分男女,個個都愛瞎吹。 灌二兩貓尿,再打開話匣子,什麼上天入地,什麼潛江捉鱉,統統不是事,據說,袍哥會的大龍頭,一人挽一條鐵繩,拖船過了三峽! 袍哥會,是袍哥自己的行會,貎似,很厲害地。 常蒼是做大事的人,眼睛盯住的,是深居榕城的衛城。 蒼頭不屑與力夫交往,知道袍哥、大龍頭、袍哥會已是極限。 天才亮,老掉牙的老翁,敲著一對臉盆大的破鈸,帶了一百鬢發斑白的老婆姨斜挎著腰鼓,還有數不清的袍哥跟隨助陣,來送匾了。 袍哥勢大,常蒼想混朝天門?要掂量好了! 擠出僵硬的“笑容”,常蒼帶了常路出門應付。 蒙著的紅布揭下,露出綠底金字的大匾:《懸壺濟世》! 錯愕地望著自家的門匾,是正門的《常氏藥記》,常蒼宕機。 常蒼暗施眼色,倆藥師接過,又抬進大堂,端正掛墻上。 一人打發一隻小銀元寶,是朝天門碼頭的行情。 莫小瞧一百老太太,在老翁的帶領下,是雁過拔毛,誰躲得過? 除非,你不想混了! 沒有走的意思,老翁東張西望,老婆姨們嘀嘀咕咕。 事情大條! 堂內瞧病抓藥的如遇瘟神,個個低頭逃走,頓時冷冷清清。 排隊的長龍,甫聽到破鈸的聲音,早就散了。 同樣的套路百試不爽,沒有誰敢違了老婆姨的意。 無奈何,常蒼陪笑,又一人送了一枚金珠! 沒有挪步的意思,老翁蹲坐石板上,脫鞋摳腳丫子。 常蒼氣滿胸膛,賭氣進了後院。 呃!不妙,大大地不妙! 老貨心裡不爽,跟《常氏藥記》杠上了,不會輕易收場。 常路是老江湖,對下九流的套路是門清,化緣、討喜是龍頭勢力的慣用招式,雙方有默契,隻要八九不離十,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常氏藥記》初來乍到,生意好得不得了,竟是日進鬥金。 依規矩,常蒼、或常路應依禮執貼,拜碼頭! 主動“投案”? 常蒼可封一個紅包,或一枚大子,或千兩金珠,龍頭不會挑剔! 而老翁帶老婆姨們上門,大子不頂事了,需打發銀錠,也是規矩。 唉,《常氏藥記》是賺錢的鋪子,格局不能小了,需付出的更多。 沒悟? 老翁自謂大袍哥,朝天門碼頭的袍哥老大,收了常氏的孝敬,需護得《常氏藥記》的平安,出了事,是由老翁出麵擺平、處理。 占了袍哥的地盤,賺了袍哥的錢,付出一點點,不應該麼? 江湖事,江湖人依江湖規矩解決,不可恃強淩弱。 袍哥勢大,大袍哥地位崇高,但不能仗勢欺人,不能欺負外來人。 討地頭錢?一定,是用下九流的手段討取! 注意,是“討取”,不是索要,更不能強奪! 袍哥人家有句口頭禪:袍哥人家絕不拉稀、擺呆! 你若真的信了,是會出笑話的,誰都會笑你是呆頭鵝。 袍哥人家遇事一定、肯定、篤定,拉稀、擺呆。 大袍哥帶百數老婆姨來《常氏藥記》,一不能堵門,二不能砸搶,更不能動手打人,不能用強?拉稀惡心你是可以的,擺呆不是賴。 到了打烊的時間,或店主臨時關門,老貨們自己會走。 第二天,候著店鋪開了門,老貨們又會登門“造訪”。 第三天、第四天,…,天天如此,直到店主開了竅。 用強? 不是不可以,你要先掂量自己的實力,再評估後果。 大袍哥敢帶人討地頭錢,肯定自忖有相匹配的實力,不會有意外。 甭說落魄的常氏,便是少了一截的白麵人,也要乖乖地奉上孝敬。 混跡朝天門碼頭,是常氏自保的手段之一,有袍哥會罩著,樞密院的大內高手、及其它勢力,肯定心存忌憚,不會驟下狠手。 透過飄浮的霧,日頭懶懶爬上頭頂,晌午時間到了。 常路瞟了瞟嗅腳丫子的大袍哥,不由試探道: “聽說《胖頭張》的魚頭不錯,何不吃飽了再來?” 喉節上下攛,大袍哥猛翻白眼,你作東? 有戲! 常路堆笑,大聲招呼四散的老婆姨: “走,去《胖頭張》吮魚頭,吃飽喝足了再來!” 陸續溜走,常路見走了大半,再不理摳腳丫的大袍哥,跟上大隊。 “歡迎光臨,呃…”聲音很苦,活脫脫的魚頭,快成死魚頭。 朝天門的老婆姨,是渝都一絕,任誰都要怵三分。 常路偷笑,故意放慢腳步,是等大袍哥來了,一齊進《胖頭張》。 十人一桌,熊熊炭火熬煮著汁湯,嬌俏的妹子麻溜地布置著。 後來居上,大袍哥大步流星、火急火燎地趕來了。 主桌十二人,多了兩副碗筷,常路低聲詢問: “喝什麼?渝白乾,還是蜀高梁?” 大袍哥抿嘴不語,挪了窩,算接受了《常氏藥記》的孝敬,一年之內,老貨們不能主動踏足鋪子,至於,吃什麼、喝什麼,不可挑剔。 常路是江湖人,且囊中不羞澀,不會令大袍哥心中不快。 酒是壺中窖,巴蜀名酒,馳名源陸,一枚金珠一壺。 挑了厚厚的魚唇,扔進香油碗裡打滾,待不燙了,才慢慢吮。 酒過三巡,氣氛漸漸熱絡,胖魚頭躲得遠遠地,根本不肯靠近。 眼下的場麵詭譎,一個妝扮普通的漢子,跟大袍哥大快朵頤? 大袍哥是朝天門的老鳥,不會接受客戶的宴請,統統是真金現銀。 偶有大袍哥請客的,上了誰的門,是給麵子,不會埋單。 酒過三巡,氣氛漸漸活絡、輕鬆,大袍哥很不屑,調侃道: “胖魚頭,爺不吃白食,今天有金主作東,過來一敘?” 胖魚頭心裡不爽,卻不敢真得罪了大袍哥,又加了碗筷。 酒管夠,魚頭敞開吃,氣氛熱鬧,脫了絳紅袍子,露了一隻隻繡花的肚兜,還有白肉,大袍哥尷尬,扭頭喝酒,又低頭喝魚羹掩飾。 胖魚頭笑得猥瑣,瞟了瞟大袍哥,譏諷道: “大袍哥家大業大,百房婆姨整日跟著打秋風,真真好福氣!” “噗!”一口酒噴出,常路被驚到,失態了。 眼神求證,見大袍哥沒有否認的意思,常路才接受了事實。 胖魚頭健談,更兼常被大袍哥吃白食,借著酒勁狂抖猛料。 袍哥是力夫,源起纖夫,有組織的纖夫。 川江,是長江的上遊段,江險水急比比皆是,逆流而上的船是需人工拖行,而船運,是載貨量大、成本低廉的運輸方式,即使附加某段處纖夫拖行的成本,仍是有利可圖,漸而久之,纖夫成為穩定職業。 起於康藏,止於宜賓段的川江,纖夫成為龐大的社會群體。 風餐露宿,是纖夫的日常,一身絳衣,成了標誌。 袍哥,成了職業的稱謂,專指纖夫。 袍哥棲息的港灣,漸成一個個補充物資的碼頭,而力夫又成了主力,衣絳衣,力夫是袍哥,工頭、班頭成了頭目,又誕生了大頭目。 為防止奸商盤剝力夫,為保證苦哈哈的合理利益,袍哥組建了自己的行會---袍哥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以大大小小的碼頭,為其分會、據點。 哪怕十人的小據點,頭目,也稱袍哥,如蘆葦蕩據點的蘆頭袍哥。 而分會,十分復雜,分會之間是天壤之別。 譬如,渝都分會的朝天門碼頭,擁力夫十萬,還不包括巴地境內的數百萬纖夫;而涪陵境內的烏江碼頭,連帶纖夫,才區區千餘人。 分會的管事稱袍哥,主事人是大袍哥。 蛇無頭不行,鳥無頭不飛,大袍哥之上,是十位龍頭袍哥,由大袍哥選出來的主事人,龍頭袍哥打理袍哥會,天下袍哥不得違拗。 而龍頭袍哥之上,是神龍不見首尾的大龍頭! 大龍頭,是傳說中的人物,一人挽一船,逆行過三峽! 糟老頭,是渝都分會的大袍哥,又是袍哥會的十位龍頭之一。 莫小瞧了百位老婆姨,其身世都十分顯赫,無一不是巴蜀名門。 常路駭然,又暗暗咂舌,對袍哥會有了更清醒的認知。 大袍哥瞇著倆老眼,無不嘲諷地催促道: “繼續吹,使勁地瞎編,老子姓啥名誰?大龍頭是死是活?” 常路一呆,一段時間的觀察,袍哥不興打打殺殺,最喜吹牛跑馬,跟他們相處的時間長了,也會染上吹死牛的毛病,聽聽就好! 胖魚頭受了刺激,一對魚眼泛紅,不忿地大吼道: “老子不知大龍頭是誰,卻知道他是漕幫的總瓢把子!” 滿堂俱寂,胖魚頭受了驚嚇,自己逃了。 常路哭笑不得,死胖子害人不淺,又被攪進旋渦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