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乍寒,初春的榕城蕩漾著春意,朵朵花蕾吐芽。 榕城是蜀都,千百年的膏腴之地,大盆地、大平原的腹地,巴蜀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除了豐富的物產,蜀繡與蘇緞比肩、齊名。 巨大的榕樹,樹寇遮覆一畝地,四季長青的榕葉風中搖弋。 榕樹下,一張大大的軍案分坐兩人,一農漢、一少女。 飽經風霜,臉上刮得鐵青,一襲粗衣,仍掩不住上位者的氣勢。 衛城,蜀王衛城,巴蜀的主宰衛城。 素衣少女,不施脂粉,不矯揉造作,渾然天成,生而富貴。 範鈺,陶朱氏的掌家大掌櫃,被牧氏十教席驅逐的鈺座。 一割據而王的梟雄,一落魄的商會首領,於榕城相會。 十餘青春少女忙不停,適時為蜀王、鈺座布菜、斟酒。 軍案的十丈外,七金袍大掌櫃負手而立,七黑衣人目光炯炯。 可惜了,本是相依為命的八衛,竟被名不見經傳的慕容小子射殺了衛一,暫時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替補,除非,由新的八衛接替。 酒過三巡,衛城淡淡道: “鈺座想去朝天門開據點,直接去就是,毋須本座多事!” 衛城雖割據而王,仍自稱本座,以軍漢的首領大帥自詡。 望著成蔭的大榕樹,範鈺意有所指: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王爺扼巴蜀,鎮西南,已是西南王!” 衛城哂笑,不置一辭,十餘少女瞟了瞟範鈺,神情古怪。 衛城是大帥,非政棍,講究實力比拚,用拳頭講道理,不是嘴皮。 憑新朝的四個強橫軍鎮,衛城或能橫掃中原的四個行省。 而對於桂、滇、黔? 還是從長計議吧,不可沖動,更不能盲動。 西南地處邊陲,與蠻荒為伍,什麼省改府,是虛應故事。 新朝對於康藏,僅派了一倒黴蛋混日子,是象征性地征服,而桂、滇、黔三行省,其官員由土著自任,每年上繳定額的賦稅而已。 蜀道難,不僅僅是巴蜀,整個西南的交通,都是如此。 官道仄窄,且年久失修,不適合大規模軍事調動,更不利成建製軍鎮作戰,衛城是強,想要征服西南三省?甭想了,根本做不到! 巴蜀是割據政權,而其餘三省,也僅僅是名義上的臣服。 不臣於煜氏,三省梟雄,會唯衛城的馬首是瞻? 像是對牛彈琴,範鈺沒有撓到衛城的癢處! 範鈺一滯,滿腹的說辭,竟無從說起。 衛城的耐心極好,靜靜地啃豬蹄,又吮汲豬豆花,十分愜意。 陶朱氏黴運當頭,像是嗑錯了藥,一連串的騷操作,令人詫異。 民不與官鬥,官不與丘八置氣,是亙古鐵律。 陶朱氏是商,錢再多、勢再大,還是不入流的奸商。 牧羊、林肇渚是同類人,既是官,也是兵痞,殺人,隻是一念頭。 惡了小混蛋的結果,為惡雍城的大小奸商被一鍋燴了,更是扶持陶朱氏的棄人沈足金,不斷蠶食陶朱氏的基本盤,使大掌櫃們鱉苦。 而算計林肇渚的後果,更加嚴重。 陶朱氏不但徹底失了江南,更是被煜氏覬覦,連東京也不敢回了。 龐然大物陶朱氏移師西南,衛城十分警惕,時時盯著。 近百年來,陶朱氏不再是傳統的商家,更像一股政治勢力。 而且,陶朱氏憑借自己的壟斷地位,越來越“任性”! 陶朱氏的觸角,早延伸到源陸的旮旯角落,主宰著黎民萬姓的衣食住行,憑借成熟的營銷模式、完善的物流渠道,鮮有競爭對手。 然而,一旦陶朱氏摻和了政治,會忽略商業規律,並付出代價。 陶朱旺財迎合煜氏的分寸拿捏得精準,除了付出,更多的是回報。 而繼任者範鈺屢觸雷區,不但損失巨大,更是丟了太多的地盤。 陶朱氏日落西山,實力大不如前,範鈺沒有繼續囂張的本錢。 而且,衛城是梟雄人物,殺伐果決,從不拖泥帶水,範鈺心虛。 “王爺對新朝的未來,有何預見?” 衛城失笑,玩味道: “本座得王巴蜀,於願已足,不會有不切實際的野望!” 乃肺腑之言,衛城若手握十鎮大軍,肯定占了大半新朝! 而四鎮精銳,僅自保而已,相較林肇渚,衛城自愧不如。 範鈺不是梟雄,更不是孤狼般的梟雄,自然無法讀懂衛城的真意。 不諳政治的奸商,總往官場上湊?其結局,令人堪憂。 太陽漸漸爬高,驅散了淡淡的白霧,暖風吹來,又帶了絲絲寒意。 衛城是閑,卻非閑得蛋疼乾耗,一頓飯,從辰時吃到了午時? 令範鈺尷尬的一幕,青春少女收了大鍋,收了食盤、餐具。 獻上清茶,很有意思的碧螺春,閩省的特產。 範鈺年少,不諳官場的規矩,不懂官僚的習性,又對新朝的政治格局非常陌生,想跟割據一方的蜀王平起平坐?跟梟雄爭一長短? 吃一頓飯,衛城摸透了陶朱氏的底細,漸感不耐。 “鈺座,知道榕王麼?” 範鈺錯愕,陶朱氏進了蜀境,是做足了功課,自然知道榕王。 榕城是巴蜀的政治、經濟中心,除了錦江,最有名的,是榕樹。 而榕王,是活了千年的榕樹,身旁的大榕樹。 見衛城的目光漸厲,範鈺心裡害怕,不敢胡言亂語,吶吶不能言。 衛城嘆氣,諄諄教誨道: “榕分蜀、粵,不能傻傻地分不清。粵榕俗稱紅樹林,有土有水一株成林,是美麗的風景線;而蜀榕,最大十人圍,占地不過一畝,壽達千年,品種不同、地理環境有異,豈可混為一談?” 範鈺宕機,茫茫然不知所雲。 衛城恚怒,瞟了瞟肅立的大掌櫃,出言相邀道: “諸位,有誰了解榕之分別?要不然,散了吧!” 真是的,對新朝的政治格局一竅不通,還敢玩弄政治? 一金袍大掌櫃拱手,健步到了範鈺的身後,正式場合,沒有座。 “粵榕是泛稱,廣泛分布於桂、粵、閩,雖像懸孤海外,卻被林氏的巨艦、巨船牢牢控製了經濟命脈,我輩去了,會水土不服!” 精辟!衛城笑了,吩咐設座、置酒! 又喝上了,重擺酒宴,範鈺成了陪客。 頻頻勸酒,衛城和顏悅色,客氣道: “巴蜀偏居一隅,不入大掌櫃法眼,我能幫上什麼忙?” 大掌櫃謙遜,連連告罪,才道: “新朝三大糧倉,棄人沈足金據江南、雍城,陶朱氏不能再失巴蜀!其二,西南的野藥、成藥被《毛驢張》壟斷,我輩欲分一杯羹!” 痛快!大掌櫃才是梟雄人物! 衛城知陶朱氏的真實目的,是為燕雲十八州效力! 而盤踞燕雲十八州的胡人,是異族,與中原漢人敵對的異族。 衛城割據巴蜀,隱受煜氏、林氏抑製,處處掣肘,難以展足。 陶朱氏嗑錯了藥,竟為後燕完顏氏“兜底”,為建造陌路傾全力。 陶朱氏的觸角,延伸到源陸的旮旯角落,西南、中南均有完善的營銷體係,正常年份,陶朱氏與江南世家交易可獲得所需,且成本十分低廉,怎會青睞偏居一隅的巴蜀?沿途倒運、長途運輸的成本極高。 直到新朝不再信任陶朱氏,林肇渚打壓陶朱氏,事情才有了轉機。 為了陌路,陶朱氏才重視巴蜀,希翼得到衛城的支持。 巴蜀物產豐富,多年的存糧早爛倉裡,亟需尋找銷路。 而修建陌路的目的,是為針對中原王朝,是為南侵而建。 僅剩兩百裡,林肇渚、更始帝感到壓力,開始狙擊陌路的修建。 衛城出賣牧虎,已是聲名狼藉,自不願再添漢奸的罵名。 “白袋子、無印記,糧是市麵價三倍、鐵器是五倍、藥是十倍!” “你怎不去搶?”範鈺大怒,太黑了。 一時俱寂! 衛城起身,仰首望天。 大掌櫃轉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盯住七衛、六大掌櫃,冷冷道: “我提議,暫停鈺座的職務,時間不定!” “我附議!…”稍沉默,六大掌櫃表態,又是七衛。 無一人“聲援”範鈺,暫時,範鈺被解職。 少女識機,又添了十三獨座,大掌櫃、七衛都坐下接受款待。 酒至半酣,衛城才悠悠道: “大掌櫃,我的價,是良心價,公道合理!” 範鈺漲紅了臉皮,死死咬住嘴唇,眼見忍不住了。 奇怪的是,七大掌櫃、七衛不以為忤,竟鄭重地點頭附和。 掌舵的大掌櫃笑了,衛城是老牌人物,不會亂開價,一定物所值。 衛城也笑,補充道: “其一,跟陶朱氏做生意,本就犯了煜氏、林肇渚的忌諱,與之對抗需要成本;其二,袍哥會是什麼樣的組織,你們心裡有數!” 眾人沉默,陶朱氏的江湖傳聞不少,特別是與異族勾結,而袍哥會是俠義之家,即使陶朱氏的貨物上了船,誰也不敢保證不出事! 見大掌櫃們消化了內幕,衛城又繼續: “我止保證川江段的貨不出問題,其它的,我愛莫能助!” 本能想反駁,範鈺駭然捂嘴,是瞥見衛二欲殺人的眼光。 若非林肇渚挑明了大義,袍哥會也不會多事,眼下,唯衛城敢做。 衛城忤逆袍哥會,也不能令袍哥會為難,雙方都會讓步。 除了衛城,陶朱會甭想運走一粒蜀糧、一顆鐵彈子。 更何況,榕城還有衛城的禦用兵器工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