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手撕完顏剛,震懾了一乾胡人擂主,個個掛起了免戰牌。 有《冬青門》撐腰,有崔不破坐鎮,牧羊不敢大弄,遂飄然而去。 燕雲十八州的胡人年年征伐,軍悍而民疲,久疲則兵衰。 燕雲十八州的底蘊撐不起與中原的戰爭,操練再多的兵也枉然。 牧羊見了真實的薊州,與三姓聯盟、朱氏的抄報大同小異,觀一葉而知秋,其餘十七州不會有例外,其現狀,或許還不如薊州。 撂下逐一“拜訪”的狠話,牧羊向鄰近的涿州奔去。 夜色降臨,牧羊又潛回廊橋,由此起步,踏上陌路。 春雨綿綿、梅雨季節? 呃,那是江南的景色,跟薊州沒有毛的關係。 薊州多陽少雨,陽光明媚! 又錯了,牧羊趕夜路,天上掛的,不是驕陽,而是明月。 吹著和煦的夜風,聞著吹來的菜花香,夜踏春色! 牧羊、艾思撕著白麵饅頭,就著江南的林島女兒紅,十分愜意。 花熊長大了,生活基本自理,一爪捏住燒雞腿,一爪拎著酒壺,撕一塊雞肉,再呡一口小酒,日子過得舒坦,又沒有什麼壓力。 牧羊咂舌,真是大手筆! 筆直的官道平整如鏡,道牙足有兩尺高,外間沃土種滿了花花草草,微風吹過,風在笑,花在舞,仿佛,又到了江南的鐘山古院。 路麵,是整齊劃一的青石板拚成,足有十丈寬。 蹄聲輕輕,灰馬掠走如風,速度極快。 兩個時辰,牧羊“走”完了兩百裡豪華官道。 一線之隔,恍如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連接石板官道的,是土石官道。 寬兩丈,路麵撒了泥土,路基是大小搭配的碎石。 唯一不變的,是兩尺高的道牙。 場景變了,心境不再,正好,石板官道的盡頭,有家客棧。 “公子,人不困馬已乏,珍惜同伴!”一膀爺,高個膀爺相邀。 並不純正的北調官話,牧羊笑了,是正宗的犬狨胡人。 唯有胡人、丘八,才將馬當成同伴。 或許,高個膀爺是胡人,又是丘八,甚至,是頭目。 漢人,無分貴賤、貧富,統統成了漢奴,沒有例外。 除非,不是土著! 四十來歲,身材頎長,黝黑的皮膚,閃爍著油光。 混跡燕雲十八州的胡人,漸漸衣漢服、習漢字、說官話。 若非生活痕跡打磨,胡人與燕雲的漢人,並無分別。 燕雲猶如“敵”占區,仇視、隔閡在所難免。 而燕雲與中原有割不斷的聯係,衣食住行又要仰仗中原的物資,自然而然,胡人不排斥漢人,甚至,是歡迎非土著的漢人來遊歷。 進了客棧,小廝來“牽”馬,下意識撈了幾回空,才訕覺尷尬。 是裸馬! 花熊笑瞇了眼,艾思吩咐道: “一石黃豆炒熟了再煮,甭心疼錢!” 小廝錯愕,轉頭望向膀爺,咋弄? 膀爺的眼裡,露出了滄桑之意,喟嘆道: “抱歉,公子!後燕缺糧,人都吃不飽,再親的同伴,也不行!” 牧羊止住艾思,歉意道: “小哥,來兩袋青草,多加些許麥麩,再來一桌酒菜,真乏了!” 灰一、灰二是良駒,也是軍馬,像牧氏水軍一樣,進了敵戰區,就是合格的軍士,不會有特殊,更不會有優待,此是軍律。 膀爺恍惚,又反復打量灰馬,撓了撓雞公頭,嘴裡不知嘀咕什麼。 灰一、灰二癡長了兩歲,骨齡近五,已是成年戰馬。 真正的良駒,靈智要高,更會藏拙,像是普通的灰馬。 陽春三月,萬物瘋長,客棧不會缺了青料,撒了麥麩,事成了。 望著硬梆梆的烙餅,又看著一鍋燜青菜,花熊的眼睛發直。 烙餅,是五枚大子一個,青菜裡滿是清水,漂了幾片白肉。 一頓飯,是一錢銀子,折合一百枚大子,包括馬料。 酒是奢侈品,一瓶汴梁薯酒,竟是一兩銀子。 艾思取了一個餅,細嚼慢咽打發光蔭,花熊,趴桌上裝睡。 牧羊經歷過生存訓練,不會嫌棄能維持生存的任何食物。 咬一口烙餅,用牙慢慢地磨,再挾一片青菜下咽。 揭了瓶塞,牧羊為自己斟了一碗酒,慢慢喝。 夜漸深,膀爺套了一件褂子,坐著抽老煙消遣。 灰一、灰二吃飽了,站著入睡,店裡的旅人回房歇息。 牧羊沒有入住的意思,又要了一盆鹵馬肉,點了一壇老白乾。 長夜漫漫,嚼肉、喝酒、看明月,也是一番享受。 才踢《冬青門》的場子,又手撕後燕王世子,胡人豈會善罷甘休? 牧羊的行蹤不定,崔不破、後燕王庭無法集中力量,隻得調集主力待命,再廣撒魚網,靜待牧羊現身,才調集力量對付牧羊。 灰一、灰二的腳程極快,不長的時間,竟跑出兩百裡外。 犬狨胡人的主支湧進燕雲十八州,漸漸墮落成了準漢人,而零星的廣袤牧場,日漸衰落,犬狨胡人對戰馬的選育、培養,荒廢了。 膀爺或是後燕的貴胄,不然,也不可能坐鎮陌路第一關口。 而且,陌路對於後燕十分重要,客棧的布置,不會簡單。 牧羊不會賭膀爺不“認識”自己,肯定不會入甕。 花熊“睡”醒了,撈起鹵馬肉慢慢啃,不時望著外麵,似催促。 膀爺再繃不住,正主想走?怕是攔不住,隻好湊上來。 “長夜漫漫,不如促膝相談!” 艾思一怔,心裡暗笑,辭不達意,貽笑大方。 促膝,表示相近、不抵觸,最起碼,不是陌生人。 抬頭盯住膀爺,狹長的鳳眼滿是玩味,牧羊不在意多宰一人。 感受到淡淡的殺意,膀爺一凜,再不敢踩假水: “本座後燕世子,排行十一,叫我完顏十一即可!” 牧羊點頭,取一空碗,為完顏十一斟滿了酒。 稍心安,完顏十一仰頭一飲而盡,態度非常端正: “公子乃隱世高人,本座不敢探根究底,相見是緣,不醉不歡!” 花熊眨巴著八字眼,是瞧出了完顏十一的懼意,是慫了。 牧羊是混蛋,不是欺行霸市的混混,也不是橫行鄉裡的惡霸。 完顏十一雖敵酋,卻不是仇人,沒有必要枉造殺孽,遂敷衍道: “我見過完顏丹,還有數麵之緣,也見過完顏剛,他們肖似!” 臉上泛起不正常的紅暈,完顏十一猛灌一口酒,才恨恨道: “他們同爹不同娘,跟我不同爹、也不同娘!” 一語道破玄機,艾思來了興趣,後燕王爺並非懵懂,完顏十一知道的事,老王爺不知道?不但知道,且是打碎牙齡咽肚裡。 艾思同情心泛濫,不忍刺激可憐的完顏十一,遂閉口不語。 牧羊盯住完顏十一的十指,不是頎長白晢,而是粗糙結實。 “十一兄沒有練過力爪?” 既憤懣,又不屑,完顏十一淡淡道: “想我胡人胡騎,走的是野戰的路子,需要的是戰技、萬人敵,而非武技!朝中大佬引狼入室,《冬青門》禍亂燕雲十八州,插手諸族內政,強推不入流的武技,將局麵攪得一塌糊塗,可恨至極!” 牧羊贊同,林氏、牧氏乃行武世家,武技是輔助,不是主流。 行武的厲害之處,是以武為基的殺人技,大規模的群殺技。 聽了完顏十一的抱怨,牧羊明白廊橋大棒子的寓意,狼牙棒是犬狨胡人的武器,是力量的標誌,是胡人、胡騎攻城掠地的倚仗。 棒子頭上的野鳥,是後來加上去的,顯得不倫不類。 望著茫茫野夜,牧羊問出心中的疑竇: “你們傾全族之力,就算有陶朱氏鼎力相助,值得麼?” 假如,狼仆、陶朱氏將天文數字的資源,用來武裝犬狨、西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足以將胡人武裝到牙齒,未必沒有勝算,何必癡癡地建造陌路? 臉上有短暫的茫然,而完顏十一的眼神清澈、堅毅。 “王爺的許多決策是錯的,唯有建造陌路,是最明智的決定!” 牧羊默然,胡、漢是大義,而私下,不一定是敵人。 說陌路,完顏十一的臉上,竟有聖潔的光暈。 “路,承載著文明、富庶,更多的,是未來!” 沒有附和,牧羊也不會為陌路祝福,他是來搞破壞的。 完顏十一說得不錯,像是北狄征伐雍城,胡騎百萬需搭配五百萬健馬運輸軍需,假如,有一條硬質官道,則隻需百萬騎拉大車即可。 空出來的健馬,又可供百萬精壯參戰。 牧虎是名將,而麵對數倍於自己的胡騎,也會徒喚奈何。 完顏十一陷入臆境,嘴裡喋喋不休: “公子,你想歪了,我說的,不是軍事用途,而是民族復興!” 望了望夜色,完顏十一的眼神復雜,卻又堅定: “硬質官道,縮短了部落間的距離,解放了大量勞力,知道嗎?除了最初的兩百裡,是驅使百萬漢奴勞作才得建成,而後續的建造,全是我輩族人,隻需管夠飽飯,又有充足的錘頭,誰不踴躍?” “公子走吧,《冬青門》的高手快到了,祝你好運!” 牧羊失笑,對胡酋完顏十一生出些許好感,遂抱拳告辭。 兩騎灰馬消失夜色中,牧羊不會與《冬青門》硬撼。 完顏十一坐下,就著鹵馬肉、殘酒,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