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貼近樞密院區域建有成片的府邸,每一府邸一戶貴人。 貴人,特指手握實權的人,像外派的府尹、將軍。 古製,朝庭外派的大員,其嫡直親屬需留京城為質,包括正妻、嫡子,而京官不在此列,新朝沿襲之,世家是平民,勿需質押。 府邸,由官帑支應,開支有定例。 《太原行軍總管府》! 三層樓的府邸,外派貴人的東京府邸。 供外派貴人嫡親居住的府邸,依例沿用正式官銜作名。 門墻掛上了素縞,門楣則是黑布。 府邸正堂,隱隱傳來啜泣聲。 正堂布置成了靈堂,沒有屍體,沒有棺槨,靈臺上供著一隻裝了骨殖的陶罐,還有一柄千斤的全鐵大槍,一副衣甲、弓、箭壺。 一婆子眼裡焦急,忍不住勸道。 “夫人,宜早作決定,遲則生變!” 太原行軍總管林肇村以身殉國,竟無全屍,不得已,朱小肥燒化了屍體,連同遺物送到水塢,朱大頭派桑婆帶人送到東京。 林肇村清廉、自律,嫡親正妻、二子、一女就是全家。 沒有雇下人,日用所需皆自己打理。 一應喪事所需,都是桑婆帶的人打理, 太原之戰過了十五天,林夫人為亡夫辦了頭七,仍是未出一言。 朱大頭憐林肇村忠義,擠出一萬兩金珠作程儀,聊表心意。 並囑咐桑婆,要將遺屬平安送到想去的地方。 朝庭的態度曖昧,一直捂著異族南侵的事實,也未派人安撫遺屬。 林夫人倔強,一直等,…… 桑婆知道厲害,朝庭要收拾礙眼的遺屬,像捏死一隻臭蟲輕鬆。 林夫人想走?朝庭,樞密院不會阻攔! 驀然,桑婆臉色大變,忙碌的漢子、婦人隱了,嚴陣以待。 怕林夫人出意外,朱大頭派桑婆帶十名執法隊的人鎮場子。 隱隱傳來馬蹄聲,還有車軲轆聲,人數不詳。 “咦,桑師妹!”驚咦聲傳來,人未至,像是“看”見了桑婆。 桑婆也“認”出聲音的主人,朱氏康都分舵主事人,花無影! 林夫人抬頭,眼睛盯住門外,死死地瞪住一少女,恨意濃濃: “怎麼,林肇村犯了滅九族的大罪,竟引來法堂挫骨揚灰?” 林夫人不認識少女,卻認得少女右腕纏的彩綢,林氏法堂人物! 而且,林夫人心裡有鬼,公爹林召鎮作孽,附逆袍哥會的六龍頭,更是率子嗣相助異族攻打《如意山莊》,雖死了,而賬未消! 相助異族,是犯了滅九族的大罪,且無人同情! 林肇村是林召鎮的嫡子之一,秋後算賬?同樣是死罪。 林夫人相夫教子,並不知外間事,是桑婆子將事件的始末告知。 少女,法堂大執事林愁綢一滯,隨即屈膝一禮: “晚輩林愁綢,奉大帥、老祖之命前來迎英靈歸祖塚!” 林夫人呆住,一直未流的眼淚,終於流下,啜泣變成了痛哭。 大帥,是漢人心中的大帥,且是獨一無二,林肇渚配稱大帥; 大帥派人來迎英靈,代表軍中最高的榮譽。 老祖,是林氏老祖,林氏的掌家老祖,林氏的共主,也是林肇渚; 林氏的祖塚,唯林氏的掌家老祖死後,才有資格進祖塚安葬,除非立下大功的林氏子或有資格歸葬祖塚,需法堂認定,老祖同意。 林氏子歸葬祖塚不僅僅是榮耀,且三代子孫承其蔭庇。 等到了! 不是林肇村效命的朝庭,不是黎民百姓,而是大帥、老祖的肯定。 林夫人不出一言,是彷徨,也有焦慮,林肇村需要一個結論。 林召鎮作孽是事實,且會連累家人、親族,更會延宕千秋萬代。 不用朝庭的恩典,不慕彪炳青史,隻求子孫不垢清名。 一麵繡有《林》字的軍旗蓋上陶罐,兩弟子點香三鞠躬,外麵鞭炮震天、號角齊鳴,莊嚴而震撼,引來附近府邸探視,白麵人慌亂。 抬上輦車,供桌設下,香煙裊裊。 又收走大槍、衣甲、弓箭,裝箱彌封,桑婆奉上太原之戰的書籍。 依林氏的祖製,林肇村洗白了身份,成了軍中英雄,林氏的豪傑。 “嬸,回瀏陽安居?”林愁綢熟知林夫人的底根,故有此問。 林夫人是瀏陽郡城的大家閨秀,根在瀏陽,適合安居。 搖頭,林夫人更有苦澀,公爹作孽成了中原漢人的公敵、漢奸,湘人純樸彪悍,眼裡揉不進沙子,怕是不會再容林氏人立足。 “去雍城,有素夫人關照,一切無憂!”林愁綢下意識問道。 法堂一支劃歸雍城大營,有自己罩著,不會委屈了林夫人一家。 林夫人一呆,瞟了瞟二子、一女,公爹伏襲牧氏,雖技不如人、雖罪該萬死,而雍國公牧羊是“兇手”,投之、托庇之,不妥。 林愁綢聰穎無比,瞬間悟透其中的關竅,又問道: “去康都,與花舵主為伴,做富貴閑人?” 富態、精致的花無影報以友善的微笑,換一種活法? 林夫人躬身謝過,卻未言語,又瞟向二子、一女。 長子年十七、次子十五、幼女才九歲,皆是家學淵源,不願平凡! 林愁綢真愁了,事涉林氏的核心機密,自無法明言,隻得搪塞道: “異族入侵,大帥正籌措親征,勝負難料,兇險無比!” 林夫人笑了,眼裡更有追憶、自豪,振聲道: “大好男兒當為國出力,為百姓解難,馬革裹屍才是本份!” 不理林夫人,林愁綢仔細打量族弟、族妹,眼裡都有渴望。 “好!我代表大帥歡迎你們!稍收拾,我們出發!” 沒有金銀細軟,桑婆將一萬金珠移交給了法堂弟子,一行人上路。 “嘭嘭嘭…”沖天炮竹響徹天際,太原府總管林肇村要回了。 “嗚嗚嗚…”角號齊鳴,林氏正告天下,林肇村不是孬種。 冷冷清清,一處處府邸仿佛是空宅,沒有人出來,更不會送行。 每一棟府邸,住的都是一方權貴的家眷,他們知道一些內幕。 時值多事之秋,誰也不願多事,更不會惹麻煩。 緩行緩走,古樸的香車載著林肇村的骨殖,誰都可以憑吊、瞻仰! 林肇村不是“在職”的貴人,其家眷出走不是犯禁,無人阻截! 呃,一乾內監不是傻子,誰會觸黴頭、討不自在? 三柱香,出了府邸區,進了大街! 香車高掛一麵素旗,僅有一個“林”字,引來路人圍觀。 知情人鉗口,陌路人指指點點,更有幸災樂禍的人。 二十裡長道,竟無一人攔車祭奠! 出了城區,進了郊野,花無影一凜,嬌喝道: “準備戰鬥!我要看看,是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敢截英靈!” 花無影是朱氏的名耆,一身功夫早臻化境,性子烈得很。 且行且走,到了官道,果不其然,有大量的軍士肅立。 “東京十鎮禁軍,恭送英靈回家!”聲音朗朗、清越,道明來意。 花無影與桑婆交換眼色,迅速定下方略。 桑婆帶的人,無一庸手,花無影出行,隨扈皆是骨乾。 憑身手,帶走骨殖、一子綽綽有餘,至於其他人?自求多福吧! 江湖人恩怨分明,朱氏跟林氏不熟,不是戰友、盟友,勿需擋刀。 林愁綢不慌,林氏六鎮大軍冠絕源陸,新朝、更始帝不會為了一介死人挑起戰釁,而東京十鎮大軍?呃,林愁綢沒正眼瞧過。 到了路口,一甲將單膝觸地,行軍中大禮,鄭重道: “末將東京第一鎮總兵陳代帆,敬仰林將軍為人,特來送行!” 法堂弟子送上信香,陳代帆點燃,三鞠躬,又插上。 “恭送林將軍!”陳代帆起身,肅立的軍士齊喝,眼裡是崇敬。 不止大將軍府,不僅是內閣的兵部,軍方各有自己的情報來源。 林肇村的事跡,早已傳遍軍營,兩萬不成建製的城防軍,竟抵禦、擊退大燕二十萬精騎,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更是手撕大燕大本營三巨頭之一的參軍! 最後,竟是迎上完顏丹的狼牙棒自毀身軀,不使敵人利用。 此份剛烈驚天地泣鬼神,天地可鑒! 儀仗軍士僅百人,祭奠完撤走,總兵陳代帆跟隨香車,扶轅而行。 又是百人,又一總兵扶轅,…… 送君千裡終有一別,十總兵匯聚,依依不舍。 又上香,花無影、桑婆帶人回避,有些話,不宜聽。 而地而坐,每一位總兵摸出一包鹵菜、一壇酒,先為林肇村的靈位奉上,才分勻大小碗碟,不一刻,供桌上擺滿了酒菜。 陳代帆舉杯,將酒傾地,大呼道: “林兄,你死得太冤,我為你不值!” 是不值,假如朝庭調派兩鎮軍馬入晉,胡狗敢正眼瞧我中原? 唏唏噓噓,十總兵猛灌老酒,痛哭流涕。 第二總兵傾酒,悲憤道: “林兄,你值了!一番付出,終回林氏,又有我輩送行!” 是內心話,真心話,又是暗語,隱藏了太多的內涵。 林肇村為國捐軀,朝庭竟漠然置之,真真令人心寒; 而林肇村姓林,自有林肇渚為其正名、撐腰…… 假如,總兵們殉了國,煜氏、更始帝會記得殉國的總兵? 喝醉了,胡話連篇,都是內心話。 時間有點長,直到密集的馬蹄聲響起,各自的親兵來接人。 真喝麻了,陳代帆掙紮著又祭了一回: “林兄,記住我陳代帆,下輩子我們一起進康都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