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她是誰(1 / 1)

謝靈秋確實背不下來那本《命格全書》,可他知道即使命格細分下來林林總總能有上千種,卻隻有唯一的一種命格可以讓沒有接受過任何修煉的普通人不受葬的乾擾,那就是——天師命。   他眼前似又浮現洛藍那雙格外純凈的黑瞳,天師命聽著像是適合修道的好命格,但實際上有天師命的人天生萬鬼莫侵,諸惡不近,亦不通“鬼話”。   俗話說“人有人言,鬼有鬼語”,黃泉通陰陽,而道主黃泉,‘葬’是道的一種,可見修道便是和鬼打交道,故不通鬼話者,無緣於道。   “她要是往這一杵,我還怎麼施法探靈。”謝靈秋叉腰往吳家保床邊一站,探指撐開他的眼皮看了看。   “吳老您睡眠質量真不錯,這麼長時間了都沒醒,剛好省的我再費力氣把您敲暈,您也挺疼的是吧。”   謝靈秋一邊念叨一邊掏出一卷布包,他把布包在床沿上攤平,掌心一抹便將其展開,露出裡麵尺寸齊全的針灸針,他一針封頭頂心,兩針封太陽穴,四張黃符紙壓四肢,左手掐劍指立鼻前。   晦澀的語調從謝靈秋的嘴裡唱誦般吟出,像古老祭祀的歌謠,亦是千秋頓挫的詩詞,無法書寫無法記錄,僅靠口口相傳,這是鬼話,活人念,冥府聽。   屋內憑空來風,吳家保雙手雙腳上的符紙翻卷似要被某種力量強行揭下,三根細針也震顫不止,周圍無端地暗下去,謝靈秋額前碎發輕輕揚起,翠玉扳指在陰影裡流淌溫潤熒光照亮他澄澈的眼底,他小臂用力掌背青筋隱現,就在針和符紙將要從吳家保身上脫落時謝靈秋兩指虛虛一劃,翻掌上一撩。   “起!”   驀然風平浪息,黃符軟軟地貼回原處,針像被人掐出了七寸的蛇一動不動,吳家保的身體無比安穩地呆在床上,而灰煙卻從他每一寸皮膚滲出,隱隱地現出人的姿態,人的五官。   謝靈秋端立於原地冷冷地瞧那團煙伸展變化,彌散聚攏,越來越像一個年輕女孩。須臾間隻見煙人的頭部“啵”地漏開了一個口,黑洞洞地上下開合。起初謝靈秋的神色還算平靜,片刻後卻微微睜大了眼,連忙伸手似要阻止什麼,可那煙卻若泡沫般破碎讓他撈了個空。   謝靈秋垂頭凝視吳家保的睡臉,眉心皺了皺,終究嘆一聲,轉身去拉開臥室的窗簾,推開了窗戶。   半抹西照的日光自外射入,雨後的風有一下沒一下地蹭著窗簾紗溜進來稀釋了經年累積的黴味,偶有幾聲家長等幼兒園放學的閑談,外賣電動車的鳴笛一閃而過,小街上配鑰匙換電瓶的店門口擺開的象棋局戰正酣,三兩人圍觀。   謝靈秋取下了針和黃符,又點了吳家保身上數個穴位然後抖落開薄被替吳家保蓋好,蹲在床邊,手指上撚著吳家保家的鑰匙說:”吳老,您先借我兩樣東西。“   -----------------   世界紀2023年9月15日 3.51pm   洛藍下了地鐵按照導航尋找清泉酒吧,一枚梧桐落葉飄到了她頭上,她伸手把那片葉子拿下來玩撥浪鼓似的轉啊轉。   “我就說趙嶽山那小子為什麼要特地跑到很遠的清泉酒吧來,這是怕在市局周圍喝悶酒,喝著喝著就碰到掃黃組來檢查的同事嗎。“   “我看看,目的地就在道路左手邊。”   洛藍抬頭,清泉酒吧的招牌就在不遠處,但她到得稍微早了些,酒吧的門還緊緊地關著。在洛藍眼裡這家酒吧平平無奇,廉價的霓虹招牌,不算大的店麵以及裡麵大概率流動性很強的務工人員。   清泉酒吧屬於老舊住宅樓的底商,上麵是住戶,後邊是沒完全改造的老式六層小樓,大概率就是趙嶽山所說的員工宿舍,再往後是新建的高層,這個時間點大多數人還沒下班,一戶戶的窗子都顯得格外沉寂。   定了定神,洛藍在酒吧附近走了個來回,終於找到了通往後街的巷子,由於常年被臨街的建築遮擋難透風、難照光,這裡有股揮之不去的油煙味,凝結成黑色的黏膩汙漬積在下水道的鐵柵欄口。   即使才下午四點左右洛藍都不得不打開手機的手電筒模式照明,她數著門數:一家,兩家,三家,四家,第五家,這是後街對應清泉酒吧的位置,也就是清泉酒吧的後門,沒有任何招牌提示,兩扇鐵門刷成純黑色,上麵還有色彩艷麗的噴槍塗鴉,門邊放著好幾個近人高的綠色垃圾桶。   洛藍正想走近仔細檢查,開門聲卻自內傳出,洛藍急忙躲到對麵的樓道裡關掉手電,謹慎地掩著身子盯向鐵門。   “吱呀——”塗鴉字母分成了兩塊,門開了。   出來的是個穿著寬鬆製服的女生,年齡不大,留著齊劉海,頭發亂亂地披在身後,洛藍瞇起眼睛,女生卻轉過頭去跟店裡人講話,直到洛藍眼睛都要看酸了才轉回來。她反手關上了店門,往嘴裡塞了根煙點燃,她拿煙的姿勢很嫻熟,可吸第一口的時候就開始咳,鬢發散落到臉邊差點被煙火點著,這種不適應似乎不在女孩的意料之內,她愣了一會,而後呆呆地用手上的發繩攏起了頭發,被遮蓋的五官就這樣一點一點地向洛藍露出。   臉頰乾凈,沒有蝴蝶胎記。   不對勁,洛藍眨了眨眼,她太過專注以至於瞪得眼睛乾澀流淚,刑警優秀的記憶力和觀察力在此時發揮了作用,她在係統裡看過喬露露的臉也看過吳心梅的,此時此刻站在清泉酒吧後門的那個人,雖然粉底遮蓋著她的皮膚,雖然她的眉眼被厚重的劉海模糊,雖然她化著妝,雖然她沒有正對著自己,在洛藍眼裡她隨動態呈現出不同角度的模樣逐漸平麵化清晰化,就像腦子裡有一臺打印機在從額頭到下巴打印出這個女生清晰的正臉。   洛藍認得她,與趙嶽山有著一樣的理由———她是喬露露,7月30日車禍的死者。   洛藍心中的某塊迷霧散去,她知道她離真相又近了一步。   吳心梅——或者現在應該叫喬露露抽完了一根煙就被叫回去乾活了,洛藍在她反手關上鐵門的那一刻便從樓道裡邁了出來往前街走,現在正是酒吧開門營業的時間了。   清泉酒吧無愧於它的名字,比起鐳射彩燈和搖滾音樂充斥著整個空間的夜店,它更加安靜,民謠歌手在椅上撥弦備唱,調酒師兼老板在吧臺後百無聊賴地用細鐵匙攪玻璃杯內的老冰,體育頻道目前沒什麼勁爆的球賽,店裡掛著的電視機甚至在播本地新聞。   洛藍在老板對麵落座。   “來杯啤酒。”   “客人來得還挺早,今天是第一次來我家店喝酒吧。”老板邊倒酒邊與洛藍搭話,顯然是個自來熟,隻是他留著精致小絡腮胡的男性化外表下一把柔柔的細嗓倒是讓洛藍感覺有些意外。   她單手握著啤酒杯腰喝了一口潤喉。   “嗯對,第一次。但是想跟老板打聽個人。”   “誰啊?”老板眼睛驟然亮起,胳膊交疊放到吧臺麵上縮著看起來並不羸弱的肩膀往洛藍跟前湊了湊。這讓洛藍想到了單位裡同事聊八卦時的姿態,她被盯得心裡有點毛毛的。   “你們這兒剛去後門抽煙的服務員。”   “你為什麼要打聽她?”   “我......”洛藍下意識想公事公辦地掏出警察工作證,編個查案子的理由要求老板配合,卻看到喬露露端著餐盤從後廚出來,為了不打草驚蛇,洛藍腦子一抽編了個荒誕的理由。   “我從後街那兒路過的時候覺得她挺漂亮的,想來問問她口紅什麼色號。”   老板張大眼睛上下打量打量洛藍,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我懂嘛,沒想到你是.....這個。”他手掌豎起然後微微彎曲。   完了,誤會大了去了。洛藍找個地縫往裡一鉆,然後光速土遁出店的心都有了,一雙耳朵憋得通紅,偏偏老板還調侃。   “哎呦其實你進來的時候,我看你就像。還蠻純情的嘛,就是不太會搭訕,哥哥幫你一把。”說完不等洛藍反應就朝喬露露招手。   “梅梅,來,幫這位小姐姐續個杯。”說完老板就把酒瓶往桌上一放,轉身離去前還不忘給洛藍遞個福至心靈的wink。   算了,雖然過程有億點點不對勁,但結果還不錯。   喬露露聽話地過來問了聲好,而後便用腰間的啟瓶器打開瓶蓋給洛藍倒酒。   這時洛藍才得以近距離觀察她的臉,洛藍意識到喬露露的妝容並非僅僅用來遮蓋蝴蝶胎記,還起到將她的五官修飾得更像吳心梅的作用,配合著散發劉海,不熟悉她倆的人甚至第一眼會看錯。   “你是誰?”眼看喬露露倒完酒就要走,洛藍猶豫著開口問。   喬露露明顯地愣了愣,似是對這個問題感到意外。   電視裡的人聲接近白噪,店裡的時鐘滴滴答答地走,這個時間太陽的焦熱已經逐漸呈現頹勢,有了西下的跡象,橘黃的日光穿透店門上的彩玻璃,被折射成片片光斑打在喬露露的臉頰與脖頸,切割著明暗。   “吳心梅,我叫吳心梅。”   “誒誒,別看了,人都走了。”老板的手在洛藍眼前揮啊揮。   “哦哦,好。”洛藍轉回椅子又似茫然在自己的思索中慢慢地喝酒。   老板手裡拿著毛巾擦杯子,半是和她搭話半是自言自語。   “蠻清純一小姑娘是吧,不過呀你最好別輕易動真格,她可能還個直的。”   “嗯?這是.....”洛藍仿佛剛剛找回出遊的神思。   “她剛來沒兩天就被一個男孩看上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男孩長得還蠻精神,嗯,可能也是我喜歡的類型。”   “然後呢?”洛藍生怕他延伸過度。   “然後倆人看起來就有點意思唄,也就八月份的事兒,那段時間那男生幾乎全天天來,有天晚上梅梅下班後還跟他走了,這些日子到是不見那男生,原來看著蠻帥的小夥子是個渣男。”   “那她,我是說吳心梅是什麼時候來這裡工作的?”   “八月初,二號還是三號就來了。”   “那男生什麼時候和她看起來有戀愛傾向的?”   “你用詞兒還蠻文雅的嘛,我記得是中旬左右。”   洛藍喝下杯裡最後一口酒,心想,男生應該就是趙嶽山,看來他在來酒吧的頻率上撒了謊,其他的倒是都對得上。   喬露露到現在還以為自己是吳心梅,酒吧老板看起來也沒什麼異樣,自己在這裡除了多喝兩口酒和盯梢一樣盯著喬露露也沒什麼可以乾的了,是時候離開去跟謝靈秋會合了。   洛藍掃碼付款與老板告別,老板對她觀感很好,還塞給她一張傳單和幾枚打折券讓她下回帶朋友一起來玩。   就在她踏出店門的那一刻,店內的電視播送到了寶龍公司與越洋集團合作的新聞,兩方代表握手的畫麵後便是孫傑明與安書怡拍婚紗照的花絮,主持人用標準的播音腔預告著9月17的婚禮。   而原本擦著桌子的喬露露抬起了頭,看向電視的眼裡滿是不甘與憤怒,她揪緊了抹布,牙縫裡擠出幾不可聞的兩個字。   “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