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京城,大雨傾盆而下。 書齋門前的屋簷下,一大一小在長椅上避雨。 此時已是乾會末尾,陸景雲本打算帶陳槿榆前去兵馬司。 不巧天公作威,大雨磅礴。 隻能暫尋一地稍作休憩。 雨水在飛簷上滴落,如同珠簾,石板街道上盡是水花四濺。 陸景雲坐了半天,一偏頭,看見陳槿榆乖巧安靜的小臉。 左右也是無事,便擇了個話頭。 “槿榆,今天玩的開心嗎?”他輕聲問。 “很開心!”陳槿榆點頭,眉眼彎彎“謝謝陸叔叔帶我來。” “以後槿榆每年都能來的。”陸景雲摸了摸她的頭發。 陳渭高升後,就不必像從前那般忙碌無暇,可以多勻出時間陪伴家人。 約莫過了升職初年,陳渭就能閑下來,以後可以親自帶女兒和妻子來逛乾會。 “陸叔叔會留下來陪槿榆嗎?”陳槿榆卻錯會了他的意思。 “……” 陸景雲沒想到小姑娘還沒有放棄讓他留下的念頭。 他正欲解釋一二,忽然感知到些許異樣。 轟! 遠處有巨響傳來,似乎是什麼爆炸聲。所在是玄京神武門方向。 陸景雲轉眸看去。 暴雨如注,其聲如瀑,但修行人的耳目並非凡人可媲美,他仍然能從中捕捉到一些特殊的“雜音”。 那是重甲軍伍踏在京道上的聲音。 鐵甲摩挲,勢大力沉,所行的軍隊非是小數目。 玄京為大乾帝都,軍隊無詔不可踏足,就連京營都得在玄京城外。 為何在開乾之日行軍玄京? 如此架勢,必然是強闖京城。 陸景雲微微皺眉,雙眼閉合又睜開。 天眼。 天眼所見,是一片渾濁氣機繚繞的玄京城,妖氣此起彼伏,甚至有清氣拔地而起,與其對峙。 鐵靴踏在石板街道上的聲音近了,附近在避雨的所有人都看見那黑壓壓的玄甲軍列,他們奔襲在玄京大道小巷中,喊殺聲四起。 “擒偽帝,屠妖黨!” “不可放過一頭人奸逆賊!” “扶正天綱,撥亂反正!” 大亂將至,玄京布衣還尚處懵懂之中,他們久居平安,尚且不能反應過來這是發生了什麼。 陸景雲臉色凝重。 玄京有妖魔藏匿他早已知曉,可也未曾料到這群妖魔忽然在今日撕下偽裝,開始展露妖氣。 還有這玄甲軍隊,分明是京營龍威營所屬,皇帝禁軍,居然開始在京城宣稱“擒偽帝”,公然行叛逆之舉。 玄京要變天了! 偏偏選在今日,開乾之節。 陸景雲看見黑甲軍隊沖入高宅貴府,伴隨著驚叫與慘呼聲,女眷們發釵淩亂狼狽逃竄,黑甲軍官提著一顆血淋淋的頭顱走出。 “工部侍郎劉子燁,勾結妖魔,禍亂朝綱,罪當立斬!” 說罷,軍官扔下雙目瞪圓的人頭,帶領軍隊向著下一處目的地而去。 所過之處,軍隊揮斥馬鞭,毫不留情地驅趕民眾,眾人驚恐躲避。 偶有躲閃不及的小販,直接被戰馬鐵蹄踐踏致死。 這是一群百無禁忌的軍隊,他們的到來就是為了殺人,無論是名單上的目標,還是擋路的百姓,都等同視之。 陸景雲眉尖輕蹙。 軍隊所去的方向,正是兵馬司所在。 無論他們的目標是兵馬司還是其他,陸景雲都不能坐視不理,陳槿榆的爹娘可還在那裡。 他必須搶在軍隊到達之前,帶著陳槿榆與其爹娘匯合,然後離開玄京。 乾會所在地界已然亂成一鍋粥,四麵八方都有喊殺聲,哭泣聲,鐵蹄濺雨,血腥味撲鼻而來。 陳槿榆小臉煞白,有些害怕地看著地上滾動的頭顱。 她並沒有像其他孩童一般大呼或哭泣,隻是用力攥緊陸景雲的衣擺。 陸景雲脫下青色衣袍,披裹在陳槿榆身上,附耳輕聲道 “槿榆,你怕高嗎?” 小姑娘呆愣了一會,茫然點頭。 “那就閉上眼。” 陸景雲抱起陳槿榆,在眾人驚呼聲中縱躍而起,跳到屋簷之上。 真元在體內流轉,他的身體為之激發,靴履在烏瓦上一觸即分,瓦片崩碎,身形如燕。 他在長慶坊的屋頂上穿梭,站在高處,隱隱能看見玄京多處火光沖天。 有妖魔在其間遁走,亦有修士在身後追殺。 遠方的城門金旗搖曳,又有一隊軍伍趕至玄京城,隻是不知道他們所幫何方。 陸景雲略略掃了一眼,並不關心,真元提起,加速躍過一街之隔的黑甲軍。 …… 玄京城外。 乾寧帝的金攆沾染些許風塵,他們一路疾行,終於在日落前抵達玄京。 太洪門緩緩而開,迎接皇帝的是一支殘盔碎甲的軍隊,為首的將領胡子染血,牽著棗紅戰馬而待。 “末將沈誠,參見陛下。”將領單膝跪地“末將未能遠迎,罪該萬死,請陛下賜罰!” “免了。”乾寧帝臉色沉重“為何就你一人前來,還這般狼狽,玄京三大營就剩你們這點人了嗎?” “葉太傅,他又在何處?” 沈誠顫抖著胡須:“陛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龍威,神機二營忽起叛逆,對臣兵戈相向,臣奮力突圍許久,才堪堪帶著些許兵卒前來迎駕。” “葉太傅他……則被一位自稱【元辰派】來的修道士攔住,鬥法許久,未見分曉。” 乾寧帝聞言,險些從金攆上墜落:“你說什麼?京營也反了?葉太傅被外來修士阻攔?” “是……但也有好消息。”沈誠顫顫巍巍,身上的刀傷還在滲血“北霖州,西蒼州太守率軍而來,奉天靖難。若不是他們阻攔住逆黨,臣也無力至此迎駕。” “但願他們真的是來奉天靖難的。”乾寧帝語氣幽幽。 “玄京城內現在是何情況?” “兵馬縱橫,一片大亂。”沈誠言道“不知從何處冒出來許多妖魔,與純陽宮仙師們相鬥,加上各方軍馬各行其是,玄京內部已亂如稠粥。” 乾寧帝陷入沉默,良久後才低聲喃喃。 “三弟啊三弟,這就是你給我的封禪之禮麼?” 眾臣子皆垂首,不敢開口一言。 空氣中帶著絲絲血腥氣,天穹上雷霆震震,雨勢愈發磅礴。 “走吧。”他忽然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擺擺手“擺駕,太清宮。” “陛下,此時玄京城內危機四起,萬萬不可入內啊!” “朕不去又能如何,難道這些逆賊就能自己偃旗息鼓麼?”乾寧帝冷淡道“為了讓這一切休止,朕必須去。朕知道他會在那裡等著朕。” 他的眼神忽然飄向無窮遠處。 “經年一別,再未相見,就讓這一次,成為我們兄弟倆的最後一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