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祖陵(1 / 1)

陸景雲撚起陣旗一揮,山道雲霧盡皆散去,露出瑩瑩石玉臺階。   歸途的一切罡風俱是被陣法擋下,讓入道者悠然回返。   陸景雲閑庭信步,下了天溟山。   山腳處,感應到陣法變化的陸陌在此等候。   見他下山,陸陌笑著,對陸景雲打了一個稽首。   “恭喜浩然堂弟入至道途,想來不久後,你我二人就該互稱道友了。”   陸景雲還禮,也是微笑:“大道之行,當共勉之。”   兩人乘飛鏡靈器,一路化光而行,在日暮前回到祖地玄殿。   “此番飛舟尚未來至祖地,浩然堂弟若要回轉玄淵,還需等上幾日。”   陸陌建議道:“在祖地暫留的這幾天,不妨去祭拜一番先祖宗上,以佑堂弟道途順遂。”   陸景雲點頭:“來了祖地,自是要拜會先祖。”   修士都是說乾就乾的主,定下主意,二人行至登仙殿中。   玄殿寬闊,高逾百尺,內立三千元燭,燭火如浪。   凡有元燭臨近熄滅,就會有專人重新續上,因此在此殿築成的數百年間,未曾晦暗一刻。   大殿四壁是浩如煙海的靈龕,每個靈龕都立著一道祖宗牌位,靈牌俱是用如墨的玄水靈砂煉製而成,漆黑,肅穆。   無數黑底金漆的靈牌沉默地注目著殿下渺小的兩人,冥冥中猶如神明投下視線。   陸景雲靜靜地看著無窮靈龕。   或許他以後也會成為這浩瀚牌位中的一員。   也不知漴淵陸氏的後輩會如何記述他的一生。   “不肖後道陸陌,在此拜見列祖列宗。”   陸陌深深一揖,手持靈香朝四方俱是一拜,隨後將線香插入紫金大爐。   陸景雲也是像模像樣地持香行禮。   在外殿上了香,按照規矩,還得在後山的祖陵祭拜一二。   他們穿過登仙殿,一路上陸陌以玄令開道,越過重重陣法,來到祖陵大門前。   大門前是一位矮小老頭,坐在板凳上垂首,直到察覺陸景雲二人走近,才微微抬眼。   老頭不知姓甚名誰,或許他自己也忘了。祖地修士都習慣稱呼他為守陵人。   “小陌又來祭祖啊?”守陵人老眼濁黃。   “是,不過這次是帶著這位浩然族弟,他第一次來祖地祭拜。”   陸陌介紹道:“浩然族弟乃秉源族叔的孩子,今日方才入道,特來此告見列祖列宗。”   “定源上人的兒子?”守陵人撇了陸景雲一眼,眼中閃過一縷精光:   “瑩肌玉骨,又是個修道的好苗子啊……行了,你們進去吧。”   “記得祖陵內不可大聲喧嘩,不可動用術法真元,不可麵露不敬……”   守陵人懶洋洋地交代著祖陵的規矩。   “我知曉的。”陸陌點頭。   守陵人頷首,彈指一道玄印,大門緩緩而開,顯露出門後的祖陵真貌。   陸景雲眼神微動。   門後是一片荒原般的地界,矗立著無數黑曜石般的擎天巨柱,一望無際。   每一座石柱都象征著一位修士的遺蛻在此長眠。   兩人走進石林,那些高聳的黑柱氣勢更為壓迫。   如鏡的柱麵上隱約倒映來訪者的臉。上麵篆刻著蟻螻小的玄文,記述著石柱下長眠者的一生。   陸篤,煉氣六重關,生於漴淵二百五十六年,坐化於三百四十七年……   陸立言,煉氣五重關……   陸道興,煉氣八重關……   陸景雲跟隨陸陌的腳步,一路聽聞他的介紹,了解著這一座座墳塚的生前事跡。   “這位是我嫡脈一位爺爺輩的宗親,煉氣八重,本來有望一窺仙臺的。   隻可惜在一次閉關修道時岔了氣脈,走火入魔,遺憾道消。”   陸景雲沉默,長生路上,這樣的結局反而最是常見。   修道並非無本萬利的買賣,與天爭命,本就需要押上一切的決心。   “……這位呢,論輩分算是你我二人叔父,也是我常來祭拜的一位長輩。”   陸陌指著角落的一處石柱,那道石柱比之周遭略高,但獨處於一片空曠處。   祖陵玄柱多按血緣遠近分列位置,若是石柱孤立,便意味著沒有近親在此。   陸景雲眸子掃過石柱,上麵的字跡有些模糊:   陸諱止觀之墓。   往下是這位的墓誌銘文:陸止觀,仙臺一重境,生於漴淵一百九十四年,於漴淵三百六十五年身隕。   “止觀叔並非我陸氏血親族人,而是祖父在外雲遊時撿來的。”   陸陌的聲音有些沉鬱:“他是個修道天驕,修行不過百載,就功至仙臺,本來大道在望。   ……但在一次妖劫中,止觀叔為了護持我陸氏修道種子,與一眾大妖同歸於盡,就連死在哪都沒找到,隻留下一截殘肢。”   他看了陸景雲一眼,眼中有微涼的悲意:“那批修道種子有我的父親,也有如今的定源上人。”   陸景雲眼底微微一動。   “我父親身故前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好好聽止觀叔的話,包括他最後的遺言。”   陸陌輕輕說:“有時候我父親會跟我說一些很大逆不道的話,說要是他會魔道的喚魂之法就好了,這樣就可以知道止觀叔最後說了什麼。   ……可這世上哪有什麼喚魂法能喚回一個死了近百年的人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陸景雲默然不語,隻是抬手緩緩摩挲著石柱,感受篆文劃過指腹的觸感。   【是否花費壽元回溯“陸止觀”的一生】   輪回印的聲音忽然綻開在心湖。   陸景雲指尖停留在“隕地不詳”的字印上。   回溯。   他心中默念。   輪回印流轉,天地宛如乾坤顛倒,無數景色在飛速退去,就連陸陌的話語都變得渺遠。   他像是遠離了整個世界,視界中都是扭曲的光斑,隻有一扇木門孤零零地立於麵前。   陸景雲移步上前,輕輕推開木門。   呼——   門外的世界是風雪大作。   一個粗糙的簸箕被扔在青樓的大門前,簸箕內是一個稚嫩嬰兒,粗布繈褓沾上薄薄一層雪絨。   弄雲館大門緊閉,隱約有絲竹聲從中流出,婉轉的歌喉引動喝彩。   來來往往的人瞥見門前棄嬰,眼底是習以為常的麻木。   陸景雲走近棄嬰處,低眸看著嬰兒凍得青紫的臉。   明明嬰兒應該是看不見他的,卻也在他投來視線時露出咯咯的笑。   陸景雲心中微動,伸出指頭,欲要觸碰他的小臉。   但有一個蒼老龜裂的手比他更快。   “小娃娃,這麼冷的天,這麼苦的命,你也笑得出來麼。”   陸景雲微微轉眸,一個粗布道袍的老者將簸箕中棄嬰抱起,潦草的眉眼精光灼灼。   在老道人的懷中,嬰兒還在咯咯笑著,伸出小手想要摸他的胡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