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什麼都不明白啊。” 老道人任由嬰兒撚他的胡須,眼底流露無奈。 “罷了罷了,算老道我多管閑事,”他輕輕拂過嬰兒的臉頰,青紫的小臉逐漸紅潤。 “來此人世,殊為不易,我便帶你多走些時日。” 他抱著嬰兒,在漫天風雪中留下腳印。 “止觀二字,原離不得,即定慧也。從今往後,你就叫陸止觀吧。” 陸景雲看著老道單薄的身影在風雪中模糊,疏忽間狂風大作,他抬手遮麵,雙眼微瞇。 緊接著風雪止歇,陸景雲放下手,周遭不再是雪夜光景,而是一片屋舍。 鬆竹林將陽光切碎成片片光斑,學塾的白墻爬滿了青藤,半大的少年在烏瓦上一躍而落。 “我下來了,你快點。” 少年催促著在青墻上猶豫不定的同伴。 “我們真的不會被發現嗎?”同伴有些擔憂。 “陸秉源你怕個屁啊,夫子都告假了,此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錯過了這次的龍門峽觀潮,下一次還要等一百二十年呢。你能活一百多年啊。” “好…好好修行的話,應該能吧?”陸秉源有些不確定。 “屁!”少年翻了個白眼:“你真樂意苦兮兮地修那勞舍子道?我二伯,我四叔,他們都是修道士,修了一輩子也沒看見長生啊,那群老家夥就會唬人。” “呃……隻是……” 陸秉源想了想,修成能活數百年的大修士確實有點難,龍門峽逆潮之景百年難遇,逃一次課去看看似乎也不虧的。 給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設,陸秉源還是跳下了青墻。 兩個少年偷偷摸摸來到族塾的外門檻,正準備開溜。一道溫潤的嗓音滯住了他們的腳步: “陸霖,陸秉源,你們二人是準備逃學麼。” 陸霖神色微僵,木木地轉頭:“止觀哥,你也在啊。” 門檻旁靠著一位青衣男子,他的五官並不算多麼俊朗,樸素中帶著一絲溫厚。 陸止觀微笑,他看著尷尬的兩名少年郎: “從你們翻墻起我就在這了,你們棄了課業偷溜出去,是想去何處呢?” 他的言語中並不帶有質問的意味,仿佛就是真心詢問而已。 陸霖眼咕嚕一轉,正欲尋個由頭搪塞過去,陸秉源卻先他一步將事情老老實實交代乾凈: “我們打算去龍門峽觀潮。” “喂,陸秉源你……”陸霖雙目瞪得老大。 “龍門峽的逆潮之景麼。”陸止觀淡笑點頭:“確實是難得一見的盛景,我也一直很想去看看。” “真的嗎止觀哥!”陸霖雙眸泛光。 陸止觀乃族中玄門修士,地位沛然,若是有他帶著二人出遊觀潮,塾學幾位夫子也不會多說什麼。 “若是想讓我帶你倆去觀潮,還須答應我幾件事。”陸止觀瞧出陸霖心思,淡笑一聲。 “止觀哥你說。” “此去觀潮,不得落下功課,不得私自亂跑,在外不得有辱我陸氏族風……” 陸止觀開始絮絮叨叨。 陸霖一翻白眼,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這樣的話語,他都快聽得耳朵起繭子了。 陸止觀在未成玄門修士之前,就是族中塾學的次教習,素有“小夫子”之稱。 族中一千二百多條族規,他能倒背如流,凡見到有違家規的陸氏子弟,都忍不住上前規勸訓誡。 再守矩的陸氏子弟也消受不起這麼嘮叨,自此有陸止觀所在處,方圓百尺無不如避蛇蠍。 據說族中要新設立什麼“正源殿”,取“正本清源”之意。陸止觀就是此新殿的執事修士。 看來日後族裡又少不了一番雞飛狗跳。 陸霖默數三個數。 陸止觀準時講完:“……就是這些,你們可聽得了?” “知道了。”兩位少年齊點頭。 陸止觀滿意頷首:“嗯,那便走吧。” 塾學夫子告假期間,留有一定課業,隻要學生未曾怠墮了功課,塾學也不會限製門生出行。 這點卻是不熟族規的兩人所不知的。 他們滿以為自己是在逃學,其實也不過是操心弟弟安全的兄長帶著他們遠遊而已。 兩人一左一右,圍著陸止觀嘰嘰喳喳。 “止觀哥,我聽說龍門峽南二百裡的江陵,其水景天下一絕,我們啥時候也去看看?” “今年能背熟《抱丹經》,我就帶你們去。” “啊?那玩意好幾萬字呢,要不換一本吧。” “修道可不能討價還價。” 年輕人們漸行漸遠,浸綠的陽光披在他們身上,春風微拂。 陸景雲靜靜地望著三人的背影,良久後也移步。 隨著他的腳步,天地景色也發生變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青墻綠瓦的族塾消失不見,巍巍玄殿拔地而起。 陸景雲抬眼望去,玄殿的牌匾是三個蒼勁的墨字。 正源殿。 殿內是男人怒不可遏的聲音: “功行一塌糊塗,摘果打棗遛鷹逗鳥你是樣樣在行,居然還偷摸到靜院往客人的茶杯裡下瀉藥,我幾時教過你如此恣意妄行?” 陸霖跪在正源殿內,低頭咬唇: “西陵羅氏和我陸氏歷來不睦,我大兄就是死在羅家修士的算計下,我隻是在討回一筆利息。” “還敢頂嘴!”男人大怒:“你一個孩子,懂什麼債與誼,如果都像你這樣氣血上頭無法無天,那我陸氏早就亡了!” 陸霖抿唇不語,隻是攥緊拳頭。 正源殿內氣氛如冰,執掌刑罰的修士在兩人身後沉默而立。 殿中靜默許久,男人最終還是嘆氣。 “霖兒,你真是讓我太失望了。” 陸霖父親深深看了跪地的陸霖一眼,甩袖而去。 “止觀,按照族法,打魂杖三十,莫要留手!” 在角落默然靜立的修士微微頷首,來到陸霖麵前,手中是玄蛟盤纏的黑杖。 陸霖抬頭,露出一絲復雜的笑: “止觀哥,你也要罰我麼。” “做錯了事就要受罰。”陸止觀低垂眉眼,發絲遮蔽了他的麵龐。 “我沒有錯!”陸霖倔強道:“如果我有錯,那設計謀害玄門同道的羅家修士算不算有錯?他可受到過懲罰?” 陸止觀聲音很輕:“這世界並不是你想的這麼簡單,霖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