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霖雙手握緊劍柄,劍鋒微微顫抖,混亂中有妖魔襲殺過來,他連忙立劍格擋。 鐺! 猝不及防下他被震退數步,霎時間亂了步伐,妖魔狂笑一聲,趁著他露出破綻的間隙再度出招。 陸霖不過丙等資質,修道不勤,至今也僅僅煉氣二重,劍法更是糟糕。 如今麵對妖魔生死廝殺,一時間慌了神,見到妖魔兇勢,腳下欲要閃挪,手上又猶豫著要抵禦。 實戰經驗的不足瞬間暴露出來。 萬幸有同族修士抽空斬出一道劍光,替他阻住了妖魔襲殺。 陸霖轉頭望去,陸秉源在三個妖魔的圍攻中勉力支撐。 所有人都在浴血奮戰。 他們這艘飛舟,本是運載陸氏族中修道種子前往參與十六脈世家道爭大會,不料半途忽然遭逢妖魔偷襲。 妖魔來勢洶洶,足足有三位仙臺大妖為首,籌謀許久下,一個照麵就擊碎了飛舟元光大罩。 飛舟上唯一的一名仙臺上人,此時正在雲霧之上和大妖鬥法。 陸氏三座赴會飛舟,偏偏是他們這座被妖魔盯上,也隻能說時運不濟。 飛劍傳書已經發出,眼下他們唯有盡力支撐,堅持到族中援手到來。 妖魔們顯然也是知曉這一點,正在抓緊時間搶攻,欲要徹底給陸氏來上一記沉重打擊。 刀光劍影中,每一刻都有人或妖死去。 陸霖嘴唇都在發抖,他拚盡全力去榨乾自己的真元,去運轉斬敵玄術,然而微薄的真元在戰場中如泥牛入海,掀不起半點波瀾。 自己昔日的好友陸州,被一頭鷹妖金爪捏碎頭顱。 昨日還在與他們談笑天下奇聞的叔輩,被牛妖頂開胸膛。 平日素討人喜歡的族妹,在亂戰中被飛梭洞穿眉心。 “不,不,不要!”陸霖眼眶微紅,揮劍瘋砍:“都給我死,死啊!” 他像是置身在一個真實的噩夢中,舉目望去皆為仇寇。 有妖魔譏笑,像是在盯著甕中的蟋蟀,再如何反抗也隻是無用功。 “陸霖!”陸秉源鼓起真元,劍鋒震開妖魔:“你清醒一點,莫要入了魔障!” 他這一聲運用了清神玄音咒,陸霖眸子恢復澄澈,從走火入魔的前兆懸崖勒馬。 陸霖被方才的感覺嚇出一身冷汗,他與沖出包圍的陸秉源背對背持劍,心有餘悸。 “謝了。”他說。 “不必謝,你好好活著就行。” “我們能活下去嗎?”陸霖喃喃,像是在問陸秉源,又像是在問自己。 “隻要別放棄,就能。”陸秉源比他冷靜得多,手中靈劍並未失了章法。 彼時的他已經隱約能顯露些許後世定源上人的風采。 他劍鋒阻攔住大半妖魔的攻勢,陸霖則在他身側從旁輔佐。 “說實話我真後悔以前沒有好好修行。”陸霖咬緊牙關,提劍艱難蕩開一柄妖魔兵刃。 “我早說了,你要聽止觀哥的。”陸秉源道:“止觀哥一介仙臺,能耽擱自身修行來指導你,你還不願領情。你就是幼稚。” 陸霖沉默片刻:“你說的沒錯。” “我早該和止觀哥道歉的,我對他說了那麼傷人的話,可每次見到他時我都不敢開口,隻能裝作無視。” 他們一邊拚殺,一邊真元交談,或許是這樣還能讓他們生起幾分仍活著的意味,以免徹底絕望鬆懈抵抗。 “那就回去之後好好對止觀哥道歉。”陸秉源竭力斬開一頭妖魔的脖頸:“然後用功修行,別偷懶了。” “嗯。”陸霖真元接近枯竭,就連傳音也時斷時續:“我不想死在這裡……我一定要回去。” 兩人並肩鬥戰,血染紅了法袍道衣。 他們不知道殺了多少妖魔,也不知還有多少族人尚存,隻覺敵人無窮無盡。 就在這時,天忽發巨響,一道元光自雲深之處跌落下來。 他們定睛望去,居然是自家仙臺修士。 “均塵上人!”有陸氏修士淒聲呼喚。 平日清矍雅正的老者此刻發須淩亂,身上玄袍襤褸,氣息萎靡。 在三位同境的仙臺大妖圍攻下纏鬥許久,終是支撐不住。 眼見陸氏仙臺上人已敗,妖魔們俱是架起妖光飛遁出靈舟。 雲霧間現出三道浩大魔光,三位仙臺大妖冷冷望著陸家飛舟,手中元光緩緩凝煉,欲吐未吐。 他們要將飛舟上下所有陸氏修士,連帶著那些修道種子一同泯滅。 “我們要死在這了嗎?” 有陸家子弟臉色慘白。 就在三位大妖剛想結束這場襲殺時,冥冥中一道冷意瞬間臨近。 它們轉眸望去,一道元光以極快的速度飛遁過來,其中劍意之盛幾乎刺痛妖軀。 大妖冷哼一聲,暫時撤去手中妖元,心念一動,一道獠牙如彎月般斬向那遁光。 隻見妖牙靈器被一個照麵就彈開,遁光氣勢不減,眨眼間落於飛舟前。 “如此不要命的趕路方式,你陸氏對自家子弟還真是看重。”大妖冷笑道。 遁光顯化人形,陸霖等人都愣住了,他們瞳孔中倒映著那道風塵仆仆的青色衣袍,熟悉的背影令他們心神震動。 陸秉源驚呼道:“止觀哥!” 來人正是陸氏最年輕的仙臺上人——陸止觀。 陸止觀回頭,勾了勾嘴角,輕聲道:“不用怕,有我在的。” 三位大妖沒給他多敘的時辰,隻是咧嘴冷嘲道:“隻有你一個仙臺燃了精血趕來,你就以為能贏了我等麼?” “我不需要鬥贏你等。”陸止觀的雙眸很平靜:“隻需要攔住你們就行了。” 有大妖嗤笑:“初入此境,就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一個仙臺一重,你怎麼攔?” 妖光如滾滾黑潮,自雲巔俯沖下來。 陸止觀並指拭劍,劍光耀如大日,他提氣迎麵而上。 玄光與妖光對沖,浩蕩氣浪將方圓萬尺雲煙滌蕩,露出靛藍天宇。 所有人都被仙臺上修的交手餘波震得五內發麻,神魂搖晃,就連手中靈劍都提不穩。 “嗯?” 一招之後大妖重新顯化身形,麵露驚疑:“怎麼可能有如此淳烈的真元。” 一名仙臺一重境的修士能與他們三位大妖交手而不落下風,這顯然不合常理。 陸止觀的真元太過猛烈,就連他自己也難以收束,顯然是用了什麼秘法。 身側一位大妖雙目微瞇,它似乎是看出來些許門道。 “這人施展了舍命秘術,點燃了自身仙臺命元!” “什麼?”有大妖瞪目:“舍命之術?他瘋了不成?” 妖魔傳音之言並未被飛舟上陸家修士們聽聞。 他們隻看見陸止觀居然擋住了三位仙臺大妖,神情頓時激動。 “玄澄上人太強了!” “一個人就能抗衡三名仙臺,甚至阻住了一位仙臺二重境!” 倚靠在舟頭的均塵上人被人攙扶著,吞服下一枚靈丹,目光看向雲霧間。 青衣背影有真元傳音而來: “均塵前輩,帶著孩子們走,我撐不了太長時間。” 均塵上人瞳孔微縮。 “你用了那門舍生秘法?” “是,不這麼做我根本無法抵擋三名仙臺妖魔。”陸止觀傳音的語氣很平淡:“快走吧,我會為你們爭取時間。” “你……為什麼要如此?” 舍生秘法有損天壽命元,用之者後生幾乎無望道途。 陸止觀為了來救援他們,竟然沒有絲毫猶豫就動用了這等禁法,斷送自身大道。 玄門世族,一切以血脈宗親為重,但是能為後輩舍了自身道途的,也是鳳毛麟角。 而陸止觀甚至和他們都談不上一絲血緣。 均塵上人內心震動。 妖魔也是不理解。 “真是愚不可及,為了他人,就連自己的大道都可以棄之不顧麼?”大妖像是在看一個怪胎。 不是說修士都把自身大道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嗎。 陸止觀神色從容,渾身真元氣勢還在不斷攀升。 “我是陸家的仙臺,我是他們的哥哥,這個理由夠不夠?” “幼稚可笑!”大妖冷哼一聲,再次騰起妖光攻殺過來。 陸止觀起劍,澎湃劍氣如潮湧,與三名仙臺大妖針鋒相對。 飛舟在均塵上人的馭使下緩緩重啟,陣法道紋逐一點亮,那些初境妖魔見飛舟準備遁走,紛紛出手阻攔。 陸秉源等人都重新握緊了劍柄,調動體內為數不多的元真,欲要再戰。 他們已經負傷,仍有戰力的修士也所剩無幾,妖魔們依舊勢大,這樣下去必會死傷慘重。 然而一道劍光從陸止觀手指彈出。 “不!” “可惡!” 初境妖魔們轉瞬間泯滅大半。 “還敢分心他顧。” 大妖冷聲道,在陸止觀分神的片刻祭出靈器,血紅側刀一閃,破開後者的護體玄障。 刀光明滅,血絲飛濺,一條斷臂被斬落,掉入飛舟內。 “止觀哥!”陸霖瞪大了雙目。 陸止觀被斬去一臂,臉色並沒有多大變化,隻是淡淡地封住斷臂穴位,單手運劍對敵。 經過方才的交鋒試探,有大妖發覺不對: “你的仙臺意漏洞百出。” “不錯。”陸止觀承認。 “這也能凝元築意,我都不知道該叫你天才還是庸才了。”妖魔譏諷:“似你這等意永遠也不能煉己存真。” “我本就沒想過後麵的事,能到這一步我已經很滿足了。”陸止觀淡笑,一邊開口,一邊和三位仙臺妖魔纏鬥。 玄光與魔光相互傾軋,在三位大妖的合力下,玄光隻能勉力支撐。 不過這也足夠爭取到時間。 飛舟陣法逐漸恢復運作,重新撐起元光大罩,將其餘妖魔阻攔在外。 均塵上人遠遠望著陸止觀,後者微微偏頭,對他們傳音道: “走。” 均塵上人沉默,也沒有多言,當即運轉飛舟大陣,玄光噴吐。 “喂!停下!止觀哥還沒有上飛舟!”陸霖急了,欲要去爭搶飛舟元令。 陸止觀燃燒精血飛遁至此馳援,他們怎麼可以丟下他一個人逃跑。 有陸氏修士攔住他:“這是玄澄上人拚命為我們爭取的時間,我們必須得走。” “放開我!”陸霖紅著眼眶咆哮:“你們就知道當縮頭烏龜,我要去和止觀哥一起,哪怕死也要和他死在一塊!” “你上去又有什麼用。”那名修士冷眉看他:“你隻是一個煉氣二重,能幫得了玄澄上人麼?” 陸霖如遭雷擊。 他看見無窮高處的雲天,陸止觀在玄光的間隙中朝他投下視線。 嘴唇輕動,似乎是用真元傳音說了什麼,但是真元音線被洶湧的玄光元浪攪得模糊。 他沒聽清楚陸止觀最後說了何言何字,隻看見後者臉上掛著輕輕的笑意。 這是陸霖百年後臨終時都難以忘懷的笑。 轟! 飛舟化作流光飛逝,三名大妖放棄了阻攔,冷冷地望著陸止觀。 “就算他們沒死,殺了一個仙臺,我等也是賺的。” “那就來試試吧。”陸止觀淡淡道。 他化光飛遁,朝飛舟相反方向遠去,大妖們緊隨其後。 …… 陸景雲在虛空中觀望著一切,久久不能言。 畫麵在關鍵時刻再度黑暗,隻有最後一道片段倏忽間閃過。 那是一處黝黑的深淵。 陸止觀鬆開劍柄,任由自身跌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眼中神光消弭。 【陸止觀的人生回溯已結束】 【回溯共計一百五十六年,出於境界差距,因果完整等因素影響,花費壽元二十年】 【獲得《天元化生大法》】 乾坤歸位,陸景雲還神,手掌輕觸石柱的冰涼感令他靈臺一清。 “……” 陸景雲看著黑曜石般的玄柱,柱麵如鏡,映出他的臉,又好似映出一位言笑晏晏的青年。 陸陌在一旁嘆息:“如果能有辦法得知止觀叔隕落何處就好了,族中隻有他的一截手臂葬於此, 就連施展追根溯源的法門都尋不得。” 追因溯源的法門大多含糊,也容易受到天地環境的乾擾。 或許是陸止觀所隕之處為異地,也或許是族中追因法門不夠精深,他們苦尋多年也未找回陸止觀遺骸。 陸景雲回憶方才看見的最後一幕。 一處無窮幽深的極淵。 “會找到的。”陸景雲輕聲道。 “什麼?”陸陌沉浸在情緒中,未能聽清所言。 “沒什麼。”陸景雲搖了搖頭,他看向陸陌,年輕人的眉眼有幾分像一個人。 “你的父親……是陸霖族叔麼?” “是啊。”陸陌點頭:“他故去很久了,虧浩然堂弟你能知曉他呢。” “可以帶我去看看嗎。” “我正要去祭拜他。”陸陌撓了撓臉:“不知浩然堂弟要與我同去,是有什麼話想對我父說麼。” “嗯。”陸景雲轉眸看向身旁沉默的高柱:“我替一個人,帶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