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得曼呼出一口淡褐色的煙氣,將手中的黑色小盒揣進褲兜,小心翼翼跨過幾個醉得東倒西歪的爛酒鬼,擠到“羅頭”身邊,低聲道: “羅頭,我總感覺有些不對勁。” 頭頂剃的精光的羅頭,正端著一麵小鏡子,聚精會神地塗著口紅,嗯了一句,側過耳,示意顧得曼細說。 顧得曼瞇起眼,掃視一圈,“羅頭,你說實話,你那好姐姐……究竟是做的什麼生意?” “我說過了啊,她是在這廢棄場,幫拾荒者們倒拾物件的……就是收廢出價的。 “我了解她這人,她一向是不乾黑活,她以前是‘荊棘幫’的人……至少跟這裡其他部落比起來,她底子是很乾凈的了。” “嗯,我知道羅頭你跟那個姐關係很好……但是,我剛剛上撤碩的時候,不小心看見點另外的東西……” 盡管顧得曼聲音壓得很低很低,但他腳邊的一個趴著的醉漢,還是把眼睛睜開小條縫兒,從旁邊兩人看不到的方向,慢慢張開嘴。 從那張長滿增生組織,溶洞似的嘴中,一個黑乎乎的小孔逐漸凸顯出來。 他的腦袋則無聲地、緩慢地旋轉120°,將嘴巴對準上麵的人。 …… “兩個‘正肘’,看著也沒多好嘛?我還以為這種色狼的能耐能有多大呢……八五出四;上下一樣,估三五,暫時出兩吧。 “‘筷子’‘枕頭’成色還行,三五加七,兩樣出二……那牛頭看起來更好點,能有個三八加八…… “‘石榴’也滿的,但我估計他這個腦袋有人會要,這小子長得不錯,還是天然臉,很值價!” 顧得曼迷幻之中聽到模糊的對話,一堆數字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正當他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準備繼續沉睡時,似乎有隻手指摁到他眼珠上,那不知輕重的力度直要把它塞進眶裡;接著,他的眼皮被什麼銳物夾住,粗暴地掀開,隨之而來的是徹入腦髓的強光—— “?!”顧得曼一個激靈,頓時清醒了,剛想口吐芬芳卻發現,自己的嘴巴沒了!不,好像不止嘴巴……自己好像隻剩個眼睛能動了! 麻藥? 顧得曼眼珠拚命轉動,他看見一個戴著醫用口罩的女人正趴在他的身上,似乎在用手搗弄著什麼;她的頭頂是一盞超亮的白光燈,照的其人麵目陰暗扭曲,使整個場景看上去異常驚悚。 ——實際上現在發生的事情也異常驚悚,隻見:慘白的燈光籠罩著房間中心,這裡擺放著一架金屬床,金發青年仰麵躺在上麵,赤身棵體,身上被使用反光塗料仔細地塗滿虛線,圍成許多塊,每一個塊都寫上了幾個數字,似乎是某種標記,跟屠宰場裡,待宰的牲畜身上畫的標記如出一轍! 燈光照不到的地方,混混沌沌,仿佛站了許多人,又仿佛什麼都沒有,隻有湧動的黑暗與凝固的惡意。 當然,顧得曼現在顧不上這麼多,他雙目驚恐地瞪著眼前在他身上上下其手的人,他現在身體的知覺全無,就是被挖掉半邊肉,也毫無感覺。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女人修長的手指慢條斯理地撫過他的胸脯,仿佛在撫摸一塊寶玉,輕柔挑撥,生怕修尖的美甲不擅刮花,指尖滑動,勾勒出一對翼展。 “這對‘雁翅’形不錯,估個八零吧,倒是這顆‘桃’兒成色上好……二十往上有了!‘袋子’一五出;‘鳥頭’跟‘蛋’,都叫九零,分開出……” 女人跳下床,邊走邊說:“這次最好的貨就他了,您覺得如何呢?” 女人不知道在跟誰說話,但顧得曼將她聲音聽在耳裡,雖然隔著口罩,但這個聲音越聽越熟悉……我囸!這不就是老羅頭那個“好姐姐”嗎?! 壞了壞了壞了,我就知道這個人有問題,我說她的門店裡怎麼會有大罐大罐的“肉膠”,又不是餐廳……媽的,原來是他媽的“黑刀”!巫毒爛腸佬的話一個子兒也不能信! 但是怒歸怒,悔歸悔,現在也隻能動動眼睛,除此之外什麼也做不到…… “您大可放一百個心,我這直播的哪能騙您呢?您要真不信,我們先寄點東西過去給您看看……到時候比對一下他的基因模就能證明! “……什麼,您要一整個?那不行,那是鬼佬的勾當!乾我們這一行的,最重要的就是講原則,我們這些開黑刀的,不摻和‘走個’的生意…… “這樣吧,我給您個折扣價,您就把這一堆零件打包帶走,到地方了您再給拚起來,我們附贈一瓶‘血肉絮凝劑’,正版原裝的,怎麼樣? “……老板大氣!我們已經叫了外賣員,馬上就把‘石榴’給您送過去!” 說罷,待客戶斷聯後,女人關掉直播,摘下口罩,甩了甩頭發,臉上殘著一絲笑意。 就在剛剛,她談妥了一樁生意,數額不算大,甚至可以說很虧,但付錢的人很“大”——一張口就要整整一個!排場這麼大估計胃口也不小,要能搭上這樣的老板,把人哄開心了,將來要是洗白了,入市的時候,都要比別人多跨三兩步! “三萬,剛剛的話你都聽見了,來幫我把他的‘石榴’摘下來,小心點啊,可別碰壞了,壞了對麵老板的印象就完蛋了!” 三萬應了一聲,從陰影中走出,血跡淩亂的白手套握住黑乎乎的勺夾,眼鏡泛起冷冽的反光,將夾子選在空中,慢慢地,慢慢地按下。 無視床板上的青年用胸腔發出的痛哼,女人向另一個方向問道:“羅麗怎麼樣了?” 黑暗中探出半張臉,回道,“還沒醒,大姐。藥量可能過了一點,下次我讓尼德普注意……” “不用了,這樣最好,正好羅麗不會壞我生意,回頭給尼德普加點酒錢~ “那個胖子全身都被劣質酒精泡爛了,根本就是一坨爛肉,但好歹還能做點肥料……鐵皮人才是真正的廢物,趕緊給我處理掉,免得夜長夢多!” “好的,屬下這就去辦!” 幾分鐘前,這間建築的另一側。 兩道人影鬼鬼祟祟地在建築間的夾縫中移動,一高一矮,一寬一窄。 “在我們那兒,這玩意是用來灌豬大腸的。” “說得好,一會兒因為你的廢話被發現了我立馬塞你嘴裡。” “我隻是幫你排除這種可能。” “……顧給我留了張便條,是這一帶巷道的地圖……他什麼時候做的這個?” “不愧是年輕人,這麼周到,跟我們這些老骨頭就是不一樣昂~” 絡腮胡笑著摸兩下油乎乎的肚子,繼續向前走,不料卻迎麵撞上什麼東西。 “哎喲,你乾嘛?” “閉嘴,屋裡有人。” 牛頭人沖著胡子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屏息側耳,貼在墻上細聽起來。 “哼,那一眼的……膽大包天!西邊的‘黑刀組’兄弟傳來消息,說見到‘荊棘’佬圈地盤……他媽的,已經占了南區那麼大的地盤,居然還不滿足,當年她給弟兄們的承諾還沒個底兒,胃口反倒是越來越大了……” “管這閑事乾嘛,走啊,我可不想在這鬼地方多待了,保不齊被爛腸佬剁碎當肥料去!” “噓,別急,好像……” 隔著一麵墻的另一側,漆黑的房間中心,點著一根蠟燭,一群身著黑袍的兜帽人圍成一團,不少人的袍子上還沾染著風乾了的紺色血跡,纖細幽藍的火焰在數人的鼻息下明明滅滅,像是什麼邪惡的祭祀現場。 “各位弟兄和我都是老黑刀了,自然是知道,乾我們這行的,講得就是一個‘原則’,有多大能耐,乾多少飯!‘血釘’幫的卡莎是舊‘荊棘’佬,她怕是忘記了當年‘荊棘’幫是怎麼爛掉的——整合西維拉楊,說穿了就是想做整個荒場的大地主!現在‘血釘’活膩了膽敢揭‘黑刀’的生意,這就是她們野心吞狼的第一步,近年來我們黑刀的買賣越來越難做,定是他們血釘在搗鬼!” “……他們在準備對付那個‘一眼的卡莎’,那婊子還真是挖人礦的,差點就遭重了。”牛頭偏頭,低聲傳音。 “太棒了,趁他們狗咬狗我們趕緊溜!” “別急別急,顧和羅、傑裡她們都沒消息,我懷疑……” 屋內的正義演講還在繼續: “……南區苦血釘幫久矣!今天她敢壞了規矩,明天就要把我們這些爛人趕出去當野狗!我們這是在替天行道!” 領頭人一番義正言辭的講話把一眾白袍聽得義憤填膺,絲毫沒有想起自己乾的也是傷天害理的勾當。 “替天行道!” 眾黑袍紛紛低呼,抬起右手45°傾斜向下,露出袖子中藏著的鑷子、柳葉刀、麻醉槍等等醫用器械,在搖晃的火光中寒光熠熠。 “今天正好她們進著一批犢子,定是處於防範鬆懈的時候!兄弟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們走,去殺他個措手不及!” 領頭人一口吹滅堅挺的燭光,一群人三兩腳從窗戶魚貫而出,在夜幕的偽裝下順著窄巷飛躍遠去。 在黑袍人一人一腳踏出去的窗簷下,兩坨黑影緊挨著貼在墻上。 等最後一個黑袍人遠去,大胡子終於忍不住掙開牛頭人的手臂,跳起來拽著牛角怒道,“你踏馬到底想乾嘛,這不走?” “爛屎,你沒聽那爛佬說嗎,今天血釘新進了現貨,這他媽不就說的哥幾個嗎?!咱倆躥了,他仨咋整?” “看不出來你這色鬼牛頭還他媽挺講他媽的義氣,惦記那仨個傻逼乾啥,指不定早嗝屁了!” “少他媽的廢話,顧這個兄弟是我認的,你愛跑就跑,夾著尾巴跑回後巷當你的野狗去吧!” “好你個……” 大胡子聽這話自然是怒從心頭起,所以他一怒之下…… 就怒了一下。 沒辦法,這裡是西維拉楊,盡人皆知的垃圾場,巫毒佬和黑車、黑刀的天下,連野狗都不會來的汙臭地!在這裡跟老牛分開,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再說,巷道圖還在他手上呢! 於是他堆起笑容,豎了個大拇哥,“好你個老牛,不愧是我斯庫爾德的兄弟,這票我乾了!說吧,有什麼打算?” 牛頭沒理他,噗嚕嚕吹了下嘴皮子,眼神轉動著。 “好了,我點了個加急外賣,整幾個……子彈。” “就買幾顆子彈?那能頂什麼事?連隻狗都打不死。” “你懂個球,信爺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