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莎沒有很聽懂林音那一大串話是什麼意思,什麼生命啊,懺悔啊之類的,對她來說有什麼意義嗎?有價值的東西就是商品,是商品就有資格買賣,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商品,隻是價值略有不同。 她自己當然也是其中的一員,隻是她善於發現他們的“價值”,如此一來她便是特殊者,是比任何人都要高價的特殊者,因此擁有交易這世界上所有商品的、天然的特權,是通向上層社會的邀請函。 “高價者買賣低價者,隻有掌握更多價值的人才能成為贏家”——這是卡莎心中的“真理”。 比如眼前這女人,說了這麼多不就是想讓我成為統治南區的傀儡麼?她一定是比自己更加特殊的存在,因此才有能力支配她,掌控整個“血釘”……但轉念一想,這樣的強者也受更高位者的指使,說到底跟自己也沒什麼不同—— 這樣一想,心裡就好受多了。並且這個人是真正不殺死她,這讓卡莎的精神稍稍放鬆下來,跟著林音走進貯藏室。 “你們平時怎麼運這些東西?” “人力搬運,換衣間裡麵有套裝,穿上就搬得動了。” 林音點點頭,“那怎麼打開呢?” “穿上套裝以後就能打開,不穿的話無論怎樣都打不開這個容器。我建議最好別這麼做,一旦裡麵的東西流出來,場麵會變得很難辦……” “你去穿套裝,回來把這個打開。”林音指著那個最大的、最近裝好的罐子命令道。 卡莎遲疑了一下,還是同意了。一會兒後,她穿著酷似防化服一般的笨重裝備回來,在罐子頂上摸索了半天。 林音敲了敲她的頭盔,“卡莎小姐,你要是再這樣刻意拖延時間,就必須考慮最糟糕的後果了。” 裹在厚厚防化服中的卡莎抖了一下,平時裝罐的活計不可能讓她來做的,所以即使她知道方法,動作也顯得生疏,給人看上去就像故意浪費時間一樣。 “但是考慮到你平時不做這種活,我可以網開一麵,你現在按住瓶身,逆時針旋轉一下,應該會碰到一個卡扣,然後向上拉就好。” 卡莎鬆了口氣,按林音的指示順利打開了罐子……你比我更清楚方法,那為什麼還要讓我來做?卡莎心裡嘀咕,但沒敢說出口。 打開的容器在常人看來沒什麼不同,但在林音的感知中,似乎發生了一點奇妙的變化。用直觀的語言描述,那就是:關閉時是“亮”的,打開則變得“暗”了。 “這就是‘肉膠’麼……” 罐子裡的物質有些出乎林音的預料,所謂“被溶解”的肉體乃是深褐色,這還在情理之中;但這些物質是標準的牛頓流體,這就無法用常理解釋了。 “但是既然它會在紫外線下復原、脫落,那就可以往蛋白質的方向去思考……沒準我可以直接復原他的身體,就像我一樣……” 這個方法值得一試! 不過首先需要侵入這個人的“符號認知空間”,類似的事情她隻在自己身上實踐過,但是——心靈潛隱——既然這種方法總是受異能殺手青睞,以至於幫會的人都略知一二,那就說明這種方法至少不難學——唯一的問題在於,是否擁有“異能”。 林音不確定自己算不算擁有“異能”,因為她自己本身就已足夠特殊,也沒有過異能的相關知識和使用經驗,所以無法判斷自己是否屬於“異能者”的那個圈子。但是林音有從“心靈潛隱”的描述中琢磨出類似的詭計,並且成功騙過“人生導師”凱瑟琳的經驗,想來二者應該也差不了多少…… 那麼,如何由“實在世界”侵入“符號世界”呢? 林音想到,既然黑液可以吞並他人的認知,那應當也可以逆向這個過程:把自己的認知輸送出去——以“黑盒”的形式! 思考要不了多少時間,一旁取下頭盔的卡莎自是不知林音在想些什麼,不過她很快就會明白了,屆時也會目睹令她終身難忘的驚悚畫麵。 …… 顧裘在一片混沌之中,慢慢向著眼中的光明挪進。 但他漸漸發覺不對勁了。走了很長時間,眼前那團光華的位置沒有絲毫改變,自己仿佛一直在原地踏步,他們之間像是隔了一道無形的障壁,讓顧裘心癢難撾、見而不得! 說到底,這是哪裡呢?自己又為什麼會在這裡?顧裘想不起來,他隻記得自己的曾見過十分恐怖的事物,體會到將死之人的恐慌,品嘗過“偶然之死”的絕望。應該是有什麼猛獸在追捕吧,所以他才必須不斷前進。 “並非追尋光明,僅是逃避黑暗嗎……” 林音懸浮在空中,俯視著下方那個蹣跚的身影,他的身後沒有什麼猛獸,有的隻是廣袤的混沌;他的眼前也並非什麼光明,那隻是混沌之中的一小片空洞罷了。 那片空洞熾白,如太陽般刺眼,越是接近,越是遙遠;越是注視,則越膽怯——是【死亡】。 所有組織、所有細胞被溶解,物理結構遭到毀滅性破壞,以至於形成牛頓流體,相當於榨成汁液,沒有一種生物在這種情況下存活,更別說留有意識了。但是此時林音通過神經連接,強製入侵了他的意識空間,並在此看見了他本人。這表明,在這種情況下,其仍舊具有主觀意識! 隻是他的生命已如風中殘燭,意識回歸到了最簡單的“生與死”的道路上了。 異世界的黑科技果然震撼人心,發明這玩意的人怕不是個頂級醫生。林音心想,這種逆天特性在醫藥行業定能大放異彩,是能夠拯救世界的偉大成就,然而卻被心術不正之人用來行惡為禍……不過這也是難免的事,因為人就是這樣的啊,這才是她所熟悉的“人類”。 顧裘被禁錮在這條“生死通道”上,恐怕就是因為這所謂的“肉膠”……林音落下,貼近顧裘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身體,像是觸到硬鐵,一絲彈性都沒有;顧裘本人依舊僵硬地向前“原地踏步”,對林音的動作沒有一點反應,仿佛與世隔絕。 “這樣也好,沒有太大的心理排斥,反而更有利於我的操作。”林音輕輕頷首,加大了認知侵入的效率。 在混沌之中茫然走向“空洞”的顧裘腳步有些慢下來,在他的知覺中,根本感受不到林音,以及她的乾涉,他隻覺得周圍的混沌更加濃重了一點,猶如霧氣般滲出,眼中的“光明”變得渾濁不堪。 “該死的……一定是我跑得太慢,它們追上來了,就要抓住我了…… “如果能再快一點的話……” 吱、嘎哢哢——令人牙酸的響聲回蕩在整個意識空間中,像是沾滿強力膠的兩塊木板緊密接觸,硬生生來回搓動,剪切力超越粘性摩擦力那一瞬間所發出的崩壞之聲。緊隨這聲乍響,整個空間開始四處回響起類似的異聲。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給林音嚇了一激靈,在符號空間中四處張望,最終鎖定了響聲最初的來源——顧裘! 林音沒有料到這時還會有這樣的變故發生——她早已停止侵入,已經開始著手幫顧裘重塑身體,修復認知了啊!如果出現心理排斥,那也不會是現在…… 所以說異常的來源是肉體?有這個可能。林音所知的現代醫學中所定義的精神病,大多都是這種機理:神經病變引起感官異常,最終導致嚴重的心理疾病,這是個正反饋的過程。 看來重新排布他的神經細胞是不可能的了,不過打從一開始,林音就沒打算用這麼麻煩的辦法。 她再次看向顧裘,後者的意識體已經開始溶解,但林音並不慌張,倒不如說,能堅持到現在認知才開始崩塌,這人也算是意誌堅定了。 空間中的霧氣驟然湧動,如有生命一般迅速聚集在顧裘身邊,此時他五官已經溶解消失,整個人隻剩下模糊的人形,五感融合在一起,隻餘下流動著的觸覺——觸即見,見即聽,聽即聞,聞即味! 就是現在!濃鬱成實質的白霧爬上顧裘的“身體”,猶如一層嶄新的白皙皮膚穿上了他,“皮膚”內部,點點虹光析出,落在他原本的“意識體”上,分化、並承接他一團亂麻的認知;再按照他本來的樣子,在霧質外表上,勾勒出五官,讓分化好的各種感知與對應器官所在的位置相“關聯”——以虹光組成的“處理器”作轉換中介。 不過這個“處理器”還不能開始工作,因為決定正確的個體認知的外部條件還未達到——林音對顧裘的肉體沒有一點辦法,隻能維持他的認知不因感官的溶解而崩潰。僅僅是完成這個步驟,就已經快要抽乾她的精力了。 “這種黑科技果然不是我能理解的,以太、符號空間、心網、肉膠……呼,已經到極限,不能再思考了……” 將意識體從顧裘的符號空間中抽出,林音的意識回歸現實,她現在已經感到顯著的疲憊了,就像是早八在高數課後排的大學生一樣,意識斷斷續續,腦子裡就想著趴下,然後閉眼,與世隔絕,什麼也管不了了。 …… 與此同時,由於認知崩壞被強行遏止,顧裘的意識體在霧質外衣的保護下穩定下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的思維也逐漸活動起來了。 他“醒”了。 “醒”來的顧裘隻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場怪夢,夢見自己身處一望無際的黑暗之中,身後被猛獸追趕,但麵前仍有光明,不過那道光很快就消失了,夢境也墜入渾噩……最後,他的意識恢復清明,之前發生的事也逐漸浮出腦海。 “媽的,我想起來,我們找了羅頭的坑爹‘姐妹’,然後被他媽的下藥…… “所以現在是怎樣,我什麼都看不見,誰把燈關了?” 黑暗之中,屏蔽感知,人是完全無法辨別方位,甚至於在當下這種特殊境況,人完全無法感受到“自我”的存在—— 如果令一個心理正常的人,封閉他的感官,阻遏他的所有植物性神經,穿上狂躁型精神病患者所用的拘束衣,完全依靠呼吸機、葡萄糖、透析器等外部係統維持生命。在這種情況下,人能存活多久? 能存活很久是肯定的,但精神狀態嘛……或許隻有一個資深的植物人心理學家能做出準確回答,不過我猜也是“不容樂觀”。 顧裘現在的狀態也差不多是這樣了,但有一點不同。植物人患者的肉體形態不會改變,所以他們康復前後,肌肉記憶和生物本能都不會變化;而顧裘,他的肉體結構已然發生改變,在他昏迷期間,某種非人的、迥然不同的認知不間斷地影響著他的心智——最終結果必然是認知崩壞,人格解體。 不過,在林音的分子級微操下,她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所以林音在顧裘的“意識空間”中留下了點“小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