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莎臉色蒼白，冷汗順著辮子滑下，浸透脊背，半張著嘴，嚇到失聲。 　　也難免她還能堅持住不挪開視線，在她麵前，林音第一次在人前展現了“觸手”的形態—— 　　每一根發絲都能自由控製，且能夠分裂成若乾條如神經般粗細的，且能夠行此效用的“擬造神經”，她正是用這些神經絲線連接罐子內“液化”的顧裘的精神世界的。 　　實際上林音事先並不知曉，這種外在的暴力連接是否真能抵達那虛無縹緲的意識世界，但在她閉合所有突觸、形成“雙體”神經回路之後，她便自然而然地“進入”了這個自稱“顧得曼”，實則名為“顧裘”的個體的認知空間中了。 　　林音不確定這到底是什麼原理，但可以確定的是，從實在世界進入想象世界的跳躍無疑是相當驚險的，前世的哲學家、心理學家和神經學家們也尚未攻克這個難題……不過在這裡，兩個世界的銜接因某種原因變得“平滑”了……可能這也是她能夠自主進入“符號空間”，並在其內活動的原因。 　　所以，最關鍵的是，這種虛與實之間的“看似平滑，實則驚險”的跳躍是如何形成的？ 　　這樣想來，關於這個世界的謎團似乎稍顯明朗了一些，距離觸及“真實”可能邁出了切實的一小步。 　　要不怎麼老說實踐出真知呢？林音本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做這事——成則有，不成，對她也沒什麼損失。沒想到還真讓她試出問題來了！ 　　林音抽回“觸手”，熒藍色的電流在墨色的絲線間流竄、跳躍，劈啪作響，不出幾秒，便恢復平靜，重新變回柔軟順滑的發絲，披肩及腰。 　　她強打起精神，瞪著個死魚眼看向角落裡的卡莎，後者被那雙幽怨實際上是疲憊所致的眼睛嚇得從地上彈了起來。 　　“你都看見了？” 　　“呃，咳，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看見！” 　　卡莎急忙擺手遮眼，撲通一下又跪倒在地。 　　親眼目睹林音控製發絲做手術的卡莎哪還會質疑其人的實力？她從沒見過這麼詭異的能力！想來之前那一下的猶如內臟被緊縛的感受也不會是錯覺，因為她在那一瞬間好似看見幾縷漆黑絲線穿胸而過！ 　　“這個……怪物！她肯定對我的身體做了什麼手腳……” 　　卡莎突然想到，黑刀們挖人礦之前總是會用各種各樣的方法在獵物身上作些“記號”，目的是為了在做準備時，讓目標的行蹤透明，同時也是為警告其他伺機而動的黑刀：“這隻獵物已經有主了”……標記“記號”時他們往往隻會是擦肩而過、有過一麵之緣、或是不小心碰倒的路人，獵物一般不會發現什麼異常；而若黑刀在它們麵前亮出自己的柳葉刀，那麼獵物們就得小心了。 　　咕嚕。卡莎嘴唇發乾，咽下口唾沫，心中警鈴大作——她摸到自己左胸的夾縫處，出現了一些凸起，似乎有排列出一個小小的十字圖案。 　　記號！該死！不會吧…… 　　然而，卡莎所恐懼的事沒有發生。 　　林音示意，卡莎的人已經來到地下室外，要她出麵安撫，把今晚發生的事糊弄過去，並打掃戰場。 　　“你不殺我？” 　　“我不是說了嗎，你們這裡所有人都對我沒威脅，滅了你們對我有什麼好處？”林音沒好氣地說，“起來吧，你不是這兒的管事嗎？外麵的人交給你了。” 　　林音把卡莎送到門口，吩咐了些注意事項，然後隨手打開了密鑰，一旁的卡莎看得已經麻了，駐地最高權限的安保係統對林音而言形同虛設，至此也完全接受了她的提案，再沒有反抗的想法了。 　　“你先出去吧，我還有些事。” 　　卡莎抹了把汗，點點頭，逃也似的跑出“血釘”自己的地下設施。 　　“怎麼搞得好像，我才是十惡不赦的反派一樣？”林音目送卡莎逃離地下室，嘟了嘟嘴，鼓起一個包子臉，想到。 　　“這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三夜，下次沉睡前去找個住處吧。” 　　…… 　　林音赫然睜眼。 　　沉睡期間，她分出一縷神念，去顧裘的意識空間溜了一圈，觀察其意識體的變化，然後利用自身的特殊性做了點小小的改動——使後者在精神層麵上，與自己的聯係加深了一些。 　　“……不過現在過去多久了？” 　　林音自言自語，駕輕就熟地破解卡莎新換的密鑰，跟個沒事人一樣大搖大擺地就走出了地下室。 　　一路上，不斷有人和她擦肩而過，都是之前被林音騙出去的“血釘”成員。有幾個巡視看她麵生，但卻由於林音那種自信、坦蕩的神氣，以及他們眉心隱隱約約的某種刺癢感，一時間竟沒人敢上前詰問。 　　林音看都沒看他們，輕車熟路，不疾不徐，徑直向卡莎常在的大廳走去，獨留下一個瀟灑飄逸的背影。 　　待到眉心的刺癢感消失，幾名巡視才鬆了口氣，竊竊私語起來。 　　“剛剛那人是我們這兒的嗎？的氣場好可怕！” 　　“我們這樣放她過去會不會有問題啊？” 　　“應該不會吧，她是從‘裡門’過來的，那個地方隻有卡莎大姐，和那幾個乾部能去……” 　　“難不成是大當家的朋友？” 　　“對對，我覺得是，她倆穿的衣服都挺像的！吸溜，雖然都是美人兒，但還是大姐更有料，也更有味道！” 　　“你是傻*吧？她往主殿去了，我們跟上不就知道了！” 　　於是幾名巡視正事兒也不乾了，結夥跟上林音，往大廳的方向走，一路上還喊了幾個有同樣疑問的、關係好的兄弟。這樣，要是被發現了他們玩忽職守，大管家蘭傑姆怪罪下來，也還有點借口，就說是見到麵生的人，怕是殘敵，所以就叫上幾個人一塊跟來看看。 　　林音走在前頭，自然是察覺到了身後這一群人，嘴角微微上翹。嗬嗬，水軍不請自來，這倒是正和她意。 　　“血釘”幫，駐地正廳。 　　恐怕在擁有“荒場”“都市垃圾場”之稱的西維拉楊區，現如今很難再找到這樣一間寬闊整潔、裝潢華貴的“大殿”了，這裡便是西維拉楊南區明麵上的管轄者，“血釘幫”主事人——“一眼的卡莎”平日裡辦事的地方。 　　在南區，每天都有大量的拾荒者隊伍，從駐地外的廢品場，撿拾各種物品，將它們送到此處進行“價值鑒定”，或是兌換為等價的食物、用品以及貨幣——在這裡，一切價值都由“血釘”說了算；而“血釘”的定價也相當實惠，隻從每件廢品中抽取10%的中介費，童叟無欺，無一例外。 　　無論回收物的價值如何，“血釘”都會忠實地將等價物返還給收集者。信用，是“血釘”這樣的幫派的立身之本，也是其做大做強的動力之根。 　　——所以，要從“黑刀”佬手上搶點油水的事兒，還得從長計議。 　　梳著半邊臟辮和半邊寸頭，皮膚古銅般褐色的卡莎，此刻換上了一套新的牛仔衣，其修長的雙腿交叉，高高搭在紅木桌上，本人則躺在柔軟的沙發椅中間，一邊吞吐煙氣，一邊翻看駐地的損失統計。不時在鍍銀的煙灰碟邊抖一抖灰，翻看電子報告的表情若有所思。 　　“本部損失39名成員，38人確認死亡，其中包括2名高級乾部和6名組長，1人，‘管家’蘭傑姆失蹤；敵人屍體共計12具，推測全部為‘黑刀’成員……統計全部設施損毀情況，預估修繕費用1.21琲……” 　　卡莎捏著額角嘆了口氣，無論是蘭傑姆的失蹤，還是這高昂的修繕費，或是“黑刀”幫咄咄逼人的警告，都是十分叫人頭疼的事。 　　最重要的還是頭兩件事，蘭傑姆現在生死不明——回到駐地的乾事們統一口徑，稱是收到了“管家”的指示，叫他們撤出基地200米外，倒是有幾個機靈點的乾部之後勇於抗命，回來接應，也是給他們幾人升職放權；想來此前蘭傑姆也跟她通過話……莫非，他背叛了“血釘”？！ 　　“……繞了一圈又繞回來了，這樣的話，還是隻能從‘那個女人’身上打探消息……” 　　卡莎不願相信，從“荊棘幫”時期就跟隨自己，直到“荊棘”枯萎，“血釘”鎮地，直到她掌控整個南區的生命線……這樣忠誠和可靠的蘭傑姆居然也會背叛麼？ 　　要再找到一個蘭傑姆那樣有能力、有忠心的乾將可不是容易的事，填補這個位置的空缺需要消耗的財力、資源要比區區修繕費用高出不知幾十倍。 　　卡莎有些心慌。 　　不是因為沒了“拳頭”蘭傑姆，今後不好在南區發展而心慌，而是因為，這一出三家鬧劇，怕是會成為“血釘”從此走下坡路的拐點——畢竟這邊還留著一尊大神呢。“那個女人”之前說的一番莫名其妙的話，好像有提到不讓她們碰“人礦”生意來著？也不知作不作數…… 　　“傷亡統計和風險評估，看不出來你還能看懂這個啊～” 　　林音從卡莎背後悄無聲息地出現，聽見這“親切友好”的營業聲線，卡莎心臟停滯了兩秒，重心一個沒穩住，整個人掉下凳來。 　　“你……” 　　卡莎本想問“你怎麼知道地下室的密鑰”，但突然想起什麼，硬是把話咽了回去。 　　就當她準備識時務地說一句“你有什麼吩咐”時，大廳外突然一陣騷亂，接著是窸窸窣窣的竊語，最後烏泱泱的一大片人全擠了進來。 　　為首的六七個人沖進來擋在卡莎身邊，舉著小手槍對準林音，將後者團團圍住，一人一嘴地大喊道：“不許動！”“大當家我們來救你了！”“再敢動我們老大把你嘴巴都打爛！” 　　這幫智障……在地上翻了個底朝天的卡莎滿頭黑線，她毫不懷疑，這個距離的槍擊……不，熱兵器子彈完全不可能傷到這個怪物一根頭發！ 　　卡莎摁著額頭從地上爬起來，心想不能在這幫家夥麵前丟臉，還有最重要的，不能給這群腦殘把那女人觸怒！得趕緊找個理由把他們支開…… 　　“欸？你們搞錯了，我不是什麼可疑人物，我是卡卡莎的朋友啊！” 　　卡卡莎……卡莎嘴角一抽，心說信不信老娘現在就跟你同歸於盡？！卡莎神情愈發陰鬱，但看見林音飄過來似笑非笑的眼神，內臟頓時有一瞬間都絞痛起來，找書苑www.zｈａoshuyuan.com好像被繩子栓住然後突然拉緊的感覺，讓她沖動全消。 　　“呸，你個小娘皮，老子親眼看見的，你把咱大當家的推到地上的，還擱那你的我的，信不信老子一槍崩了你？！” 　　一個看上去像個路人實際上就是個路人的路人成員舉著槍，槍口一個勁兒地往前伸，直接頂在林音的太陽穴上——跟這間屋子裡站著的大部分人相比，林音比他們都矮上差不多一個頭，所以沒幾個人把她放在眼裡——這個拿起槍就如同披上狼皮，沒本事還喜歡出風頭的“野狗”更是如此。 　　同行的隊伍中幾人看了他一眼，又瞥見“大當家”卡莎的表情，卻是沒有動作，任由那人亂來。 　　“哼，知道這是什麼嗎？” 　　男人用槍口撞了撞林音的額頭，咯咯笑道，“我勸你識相點！什麼老大的朋友，我告訴你，這可是血釘的地盤，還沒人敢在這兒吹*，還是你這麼大的*！” 　　林音移開視線，半點兒沒理會男人的恐嚇和侮辱，隻是似笑非笑地盯著卡莎，令後者眼皮一跳。 　　“這幫蠢驢……”卡莎驚覺大事不妙，某些壞事即將發生，但此時勸阻也已經來不及了。 　　男人見林音沒有理會他，一股邪火從心底直躥腦門，自從拿了槍，還沒人敢這麼輕視、“羞辱”過他（他沒想過蘭傑姆和卡莎），讓他在幫會兄弟和老大麵前出這種大糗！ 　　他剛要發作，卻眼前一黑，仿佛有萬千漆黑的絲線籠罩世界——就在他看見這一幕，下一息，意識消弭，世界徹底落入黑暗。 　　砰—— 　　一聲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