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秦時月到保安團任職後的第一次團務會議。 　　團長莊厚德主持會議，仇達生、扈小芹、馬有福等科室負責人及三個營長參加，金不換負責會議記錄。 　　秦時月之前在戰區司令部，隻是一個參謀，除了搞些會務，做些文件收發、會議記錄之類，還沒有資格以官長的身份參加部務會議。到了秦夢，搖身一變成了二把手，自然要參加團務會議。 　　會上，團長莊厚德通報說，幾名團丁昨天在鄉下巡邏時，截獲了一批重要物資，開箱檢查，才發現是文物。由於事發突然，他當下直接電話邀請省文物局派專家前來鑒定，初步判明是宋代的古董，其中一件是《梁山泊水軍陣法》線裝書手寫本，十分珍貴。由於當事人在逃跑中被擊斃，案情不明。 　　莊厚德強調，眼下日軍剛投降不久，國內鬥爭形勢未明，高層也還沒表態，但防共限共的局麵還不能變。所以，要在文物案子上投入許多精力，顯然不太現實。而這塊工作看看難度不高，其實專業性比較強，抓得到位的話，反而很容易出成績。如果全盤不管，拱手相讓於警察局，也太可惜。 　　“請各位看看，這塊工作怎麼抓比較好？”莊厚德表達了上述意思之後，充滿希冀地看著大家。 　　大家各抒己見，但意思都差不多，就是不方便接受這一塊工作。 　　秦時月看看大家都已講完，並且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便說：“我也來談一下個人的看法。我是前來掛職鍛煉的，在團裡的主要工作是分管財務，其實呢？算帳和做帳有會計、出納，團裡又沒有大筆的資金運作，所以分管這塊工作的領導還是比較清閑與超脫，說白了也就是簽簽發票，跟沒事人差不多。我是組織上派下來鍛煉的，不是來乾坐的，我也不要裝裝樣子鍍鍍金，而是希望有工作可做，這樣有利於培養自己的工作能力。所以我提請負責這塊文物案子協查工作。我有信心做好它，也會配合好警察局，請各位放心，也請團長批準為盼。” 　　在座的人本來就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向來都能推則推，能拖則拖，更不想惹件案子在身上，為自己增加無形的壓力，現在秦時月主動往自己身上攬活，便覺得又奇怪，又開心，紛紛表示贊成。 　　莊厚德聽了，頓時欣然拍板，說：“好，既然秦團長如此有擔當精神，大家又都贊同，那就這麼定了。這項工作由秦時月副團長全權負責，大家務必全力做好配合協助。破案的任務主要在警察局，但如果秦團長能夠像上次魚橋埠一案那樣先聲奪人，當然求之不得。哪怕僅僅是找出些蛛絲馬跡，為破案立下汗馬功勞，也能為我團爭得榮譽。秦團假如需要什麼，人、財、物諸多方麵，我會盡量滿足。” 　　莊厚德對工作的分析合情合理，布置簡捷明了，讓秦時月在心裡頗為認可。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他這樣憨厚木訥之人，卻有這樣清晰、周密的思維，實是難得。這樣的人，如果品德好，一心撲在工作上，那是可以做出一番成績來的。 　　會議一結束，仇達生麵對秦時月拱拱手，兩隻眼裡放著光，愉快地說：“恭喜秦團，端著了一個金元寶，嘿嘿。用得著我時，嗆一聲就是。”說完抖了抖腳，搖頭晃腦地走了。 　　秦夢人把隨時吩咐叫做“嗆一聲”，表示豪爽，也表示關係鐵的意思，秦時月聽了有些感動，覺得此人講江湖義氣。再看看他的走相，一副瀟瀟灑灑，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倒也頗為認可。他就欣賞有個性的人，特立獨行之人，不墨守成規的人。 　　扈小芹也嬌媚地看了秦時月一眼，嬌滴滴地說：“個裡頭套頭多著呢，秦團這下有的忙了。長官信任就是好。好好乾！” 　　“個裡頭”是方言，是“這裡頭”的意思。 　　秦時月愣了一下，看她狡黠地眨了幾下眼，也不懂她什麼意思，便搖搖頭，說：“我沒有你們這樣樂觀。這案子無厘頭，一點線索都沒有，查起來估計會很費勁，接下去還要請你們多加幫襯。” 　　秦時月說的都是實話，他真的對這項即將到手的工作覺得陌生。雖然心中沒底，但還是比較樂意接納，為何？他向來就喜歡接受挑戰，從而激發出內心的潛力和征服欲。再說，與文物打交道，他喜歡。 　　這恐怕與一個人的心性有關，也與個人的經歷有關吧。 　　秦時月出身在一個匠人家族，祖父一輩，兄弟六人都是匠人，有木匠，有泥水匠，也有篾匠、箍桶匠。 　　爺爺是木匠，造屋起樓能當作頭師傅，做桌椅條案更是輕車熟路。小時候，堂前裡一開作，秦時月就圍在旁邊不走了。 　　他喜歡聞木頭鋸開時發出的清香，喜歡看爺爺將刨子一推，刨花如雲朵一般從刨子上升起來……爺爺還會各種木雕，隻用一個鑿子和一個榔頭，就能在木頭上雕刻出各種花鳥人物。別說花鳥跟活的一樣，隻說那些人物吧，神態真的是栩栩如生，如手裡托著壽桃的仙人，騎著馬舉著大刀的武將，手執扇子的讀書人，等等。 　　爺爺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些“牛腿”。它們本來應該是鑲嵌在樓板與屋柱之間的，就像時月他們住的老屋一樣，但不知為什麼流落到了爺爺手裡。爺爺空時常研究它們，一又大手小心地在上麵撫摸，說這個雕的是“西天取經”，這個刻的是“郭子儀做壽”，那一塊上又是“三英戰呂布”……小時月聽了雲裡霧裡，便要爺爺跟他解釋。也就是從那時開始，這些精美的圖案已經悄悄植入了秦時月的內心，讓他對藝術品和古董產生出一種特別的情愫。這也是長大以後，不管到哪裡，他都喜歡看古建築、看園林、看各種造像的原因。 　　爺爺常說，老東西好啊，上麵有古代能工巧匠智慧的結晶，有歷史和歲月的沉澱。所以當他看到“牛腿”等構件被人丟棄或糟蹋，會非常的不忍心，想方設法保護下來。爺爺喜歡品鑒那些藝術品，卻並不喜歡收藏。他說，老東西有重要的文史價值，屬於不同級別的國寶，應該存放於博物館，供專家研究，受大眾瞻仰，而不應該私儲在家裡。所以，後來，他把自己收藏的“牛腿”，都獻給了政府。 　　秦時月從小在爺爺身邊耳濡目染，又看過不少家裡收藏的實物，也看過一些線裝古書，所以從小就有一個喜古、愛古的情結。他愛古玩文物到了什麼程度？他不僅愛皇帝、大臣的冠冕，愛鳳冠霞帔，而且連穆桂英、楊宗寶帽上的兩根雉雞毛，他都覺得好生漂亮，讓他愛不釋手。他曾經將堂哥家板壁上插著的雉雞毛用兩隻手握著，“種”在自己頭上，想變成他們的模樣。他才是想不通，古代人把自己裝扮得那麼漂亮，我們現在的人怎麼回事，一點都不愛美，一點都不會打扮。 　　長大後，秦時月還看了一些文物方麵的書，涉及石器、骨器、陶器、瓷器、銅器、玉器，瓦當、書畫之類，對四川三星堆文化、杭州良渚文化等也有一些了解，掌握了一些出土器皿的名稱、特點，如鬲、爵、罐、壺、盞、缽等器具，釵、墜、簪、環、牌等飾品，矛、斧等兵器和盔甲、車馬等裝具。 　　一個從如此家庭成長起來的人，一個從小就對華夏古老的藝術品懷有深深情結的人，現在讓他來偵查偷盜、倒賣文物的案子，讓他來為國守寶護寶，哪有不欣然而往的道理？ 　　秦時月素有報國之心，但沒有趕上與日本人打仗，如果趕上了，沖鋒陷陣他也不甘落人之後。但現在的問題是日本人投降了，國共兩黨卻意見相佐，相持不下，以後發生什麼都不知道。 　　他希望國共能夠合作，就像希望兄弟應該和睦一樣，彼此應該坦誠相見，互敬互愛，盡量避免兄弟鬩墻、手足相殘的事情出來。 　　至於偷襲手段，翻臉不認人的行為，實在是太狠、太無恥！換了別人，一般是吃不消做的，可有人做了。 　　時隔五年，此人竟然還會邀請對頭前來共商國是……這所謂的“政治”，裡麵到底有一些什麼樣的“學問”，包含著怎樣的權謀、揣測與心計，他秦時月就不敢多想了，總覺得太復雜、太深奧、太匪夷所思。 　　所以，他喜歡做點實事，覺得自己也隻能做點實事。 　　現在，這個保護文物的差事，就是個實事。他覺得自己報國有門了。自己完全可以業務工作為借口，置身於國共雙方的矛盾沖突之外。 　　是的，隻要他一門心思護好國寶，找書苑 wwｗ.ｚｈaoｓhuyuan.com 於國於民都有利，就是一個有用的人，可以實現人生價值的人。 　　他為自己的這一感悟而興奮著，為自己找到了人生的方向而欣喜著，差點就摩拳擦掌了，走起路來也精神多了。 　　之後，他帶了幾個手下，直奔醫院太平間。 　　死者約莫四十來歲，蓄有小胡須，身材敦實健壯，係後心中彈而死。察其左右手及右肩膀，均有老螢，尤其是右手更甚，很明顯是長期扛槍握槍之手。腳掌也有螢，看樣子還經常奔跑。再察看其全身，皮膚白皙，顯然不是務農之人。 　　秦時月又找來幾個當值的士兵，詳細了解了當時的情況，心裡作數，臉上卻不動聲色。 　　回到單位，他先是去庫房看了截獲的物件，然後來到辦公室，仔細了解了案情的整個過程後，對手下長嘆一聲說：“這案子死無對證，難啊！你們回去幫著好好琢磨琢磨，從哪裡入手為好。還有，明天召集各地保長和保安隊長前來開個會，聽聽大家的想法。” 　　其實，他是想先了解一下各鄉、各村的情況，看看最近有沒有丟失什麼，有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現象，出現什麼可疑的人和事。如果沒有，這些文物有可能隻是過路的，那秦夢保安團即便不能破案，至少已截取了文物，也是有功而無過的，下一步工作的壓力至少不會太大。而如果這些文物是從本域產生的，那責任就大了，工作也得抓緊了。 　　蒼崖子《時運》詩言： 　　鶴有沖宵誌， 　　龍懷歸海心。 　　一朝風水至， 　　騰躍復何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