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回 驚簽到豆腐有香臭 嘆小衙往來無閑雜(1 / 1)

蒼山俠義傳 檀何 6948 字 2024-03-17

話說次日早上八點五十分,秦時月就在團部會議室等候眾人。通知的會議時間是九點,他提前十分鐘到會場。九點以後,開會的人開始零零落落進來,有談笑風生的,有東張西望的,還多半手裡捧個茶缸或茶碗、茶壺,神情悠閑得很。   他正要過簽名單看,這時有個人探頭探腦地過來,想簽個到。   秦時月把簽到單放到他麵前,看他簽名:遲立夏,棲鶴鄉,香豆腐。他看了又好氣又好笑,用手指點了點紙麵,問他:“啊?姓遲嗎?難怪如此姍姍來遲,嘿嘿。是‘橫槎鄉’吧?香豆腐,有這個職務嗎?”   這個叫遲立夏的人聽了問話,趕忙低頭哈腰地解釋,說:“有啊有啊,長官,我就是香豆腐啊,嘿嘿。”   “什麼?”秦時月疑惑地將目光投向負責會務工作的仇達生,問:“香豆腐,真有這樣的職務?”   仇達生拿過簽名單一看,說:“有的,不過不是這樣的寫法——人怎麼會成“豆腐”呢,可笑!應該是這樣吧……”說完在紙的空白處寫了“鄉隊伍”三個字。   什麼亂七八糟的,文盲的隔壁,原來還是個半文盲!秦時月心裡想著,但又不想得罪仇達生,故而拿過筆,在一邊寫了六個字:鄉隊副?鄉隊附?   秦時月之所以這麼寫,因為看到其他鄉參會人的簽名,基本上是鄉保安隊隊長,有個別是保長。   馬有福也在,一看,馬上接了靈子,挺著“九個月”滿臉堆笑地說:“應該都可以的吧,隊副,隊附!是協助鄉保安隊隊長的。秦團不愧是名校出來的才子!”   “是啊,豆腐,豆腐,長官,我是豆腐,嘿嘿嘿……”遲立夏繼續在一旁幫腔。   秦時月看看他,“哈哈”笑了幾聲,說:“香豆腐,您快坐好,要不再磨蹭下去,小心變成塊‘臭豆腐’哦,開會了!”   秦時月本來就已經為眾人遲到的事生氣,被“香豆腐”的事一攪,真是覺得又好氣又好笑,神色也就緩和了不少,但他還是首先強調了開會紀律,以後如有無故遲到者,一律站在門口“聽會”。還有,即日起,開會紀律將與年度考核、獎金、升職等掛鉤,如有遲到、早退、缺席等不良現象的,將酌情予以懲處。   會場裡一下安靜下來,眾人先是竊竊私語,後來就隻能麵麵相覷了。   接下去,他逐鄉逐鎮聽取匯報,了解情況,並作了詳細的記錄。   正當他聽得專注時,外麵傳來一聲脆亮的笑聲,接著是一片嘻嘻哈哈的笑聲。   秦時月皺了下眉。   到秦夢之後,這是他第一次召集會議。初次碰到這樣的事,他還是想給人一個機會,於是讓馬有福出去講一下,請來人將音量放低,不要影響大家開會。可馬回來屁股剛坐下,說笑聲又起,馬又出去講。如此反復,幾次,等第三次笑聲響起,秦時月“啪”的擊了一下桌子,把與會的人都嚇了一跳。   秦時月發怒了,黑著臉說:“豈有此理!竟然如此沒有教養,如此不聽勸說!”   還沒等馬有福開口,秦時月就大步流星地趕過去,找到那個喧嘩的辦公室,把半閉的木門一下推開,惱怒地說:“怎麼搞的?老兄!儂幾次三番勸說不聽,耳朵聾啦?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不是菜市場!要喧嘩,給老子滾外麵去!”   訓完也沒仔細看裡麵是哪些人,氣沖沖回到會議室,繼續主持會議,一邊豎著耳朵繼續留心著隔壁。   隔壁總算鴉雀無聲了。   秦時月想想實在是生氣。   他家族裡的人從小都有教養,別說在辦公場所,哪怕是在自己家裡,也不會無緣無故地高聲講話,更何況是教室、食堂、會場、廣場、商店、戲院等公共場所。在他的認識和生活裡,輪到你發言,你就像模像樣地講;沒輪到你說,你就睜著兩隻眼睛看,豎著兩隻耳朵聽。這是起碼的常識和規矩,也是必要的禮貌和教養。   當然,說話或者做事。   會議結束之後,負責會議記錄的金不換來到秦時月辦公室,告訴他,剛才隔壁聊天的是幾個人,其中一名是扈小芹,一名是宣自嫣。   秦時月聽了,很是吃驚,說:“怎麼會是她們?”   金不換說:“除了她們,還會有誰?她們平時也是這樣的。馬科長平時跟她們一起嘻嘻哈哈鬧慣了,他去講,會有什麼用?”   秦時月不響,但心裡還是吃了一驚。   這第一次召開工作會議,他不僅會場內批評人,會場外也把同事訓了,人家麵子上下得來嗎?要知道兩個女的都是中層乾部。難怪剛才在走廊上遇見,扈小芹向他翻著白眼呢,當時他還莫名其妙,以為是哪個愣頭青惹著她了,原來自己就是那個愣頭青啊。繼而又想,這姑娘,長得多俊啊,偏偏要跟那姓宣的娘們搞在一起。姓宣的什麼人?聽團裡人講,好像與一些當官的有一手……是的,好好的姑娘,乾嗎學會翻白眼呢?兩眼水汪汪地看人多好。   時月把想法跟金不換一說,金立刻說:“是了是了,這個扈小芹人不錯的,直來直去,像個爺們,可就是脾氣大。秦團的訓詞我們都聽到了,訓得好!隻是估計這位扈大小姐,恐怕聽不進去。”   時月說:“整風肅紀,是校長非常重視的事情,有什麼可以顧慮的?怕得罪什麼人嗎?”   “正是啊,哪得罪得起!”金不換說。   秦時月忙問原因,這才知道扈小芹老爸是秦夢商會會長扈春生。   要是換了秦時月是扈小芹,爹媽越是有來頭,就越是低調,越會約束自己,以維護老爸和自己的形象與口碑。現在看此女並不珍惜,所以好像還不太懂事。   “看來保安團是個混日子的好地方啊,進來的都有點背景。”秦時月點點頭說。   “是啊,利益嘛。保安團名下的資產多,每年都有紅利發放,年收入比政府部門要多好幾倍,所以能進來的,背景都鐵硬鐵硬的。不說女的,男的也是如此,家庭出身,多半非富即貴,或者與本地的名人名門沾點親帶點故。連我,也是揩了親戚的油,是一個富商表伯幫助打通關節的……女人當中,背景鐵的還不止扈小芹,還有一個也很牛。”金不換說。   “誰啊?怎麼個牛法?老爸也是當官的?”   “宣自嫣。老爸倒不當官,隻是個屠夫,殺豬賣肉的。但這女人手段厲害,仗著有點姿色,跟不少有頭有臉的人來往,還是警察局長路上的紅顏知己。”   “是嗎?”秦時月說著,腦子裡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身影,皮膚白白的,很豐腴,胸部滿滿的,卻有一條小蠻腰,走路時喜歡絞著雙腿,走成“X”線狀。對了,好像兩條小手臂還經常戴著暗色的網格手襪,跟西洋的那些闊太太一樣。   “不過,人家畢竟是單身,有擇偶權、戀愛權的,與誰交往是她的自由。”金不換說。   “是的,那種事與我們何乾?對了,我今天是不是捅了馬蜂窩?”秦時月問。   “是啊。所以剛才您在訓斥那兩個女人時,我們都聽呆了。下麵那些隊長、保長之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巴張得跟銜了蚌的鴨子似的。”   “哦,他們都認識這幾個女人?”   “這秦夢吃公家飯的,誰不認識這兩個姑奶奶?一朵是刺梅,一朵是薔薇,都是帶刺的哦。得罪她們,除非是不想在這地麵混了……”金不換突然意識到說漏了嘴,趕緊打一下自己的臉,縮了下脖子,將話頭打住。   秦時月聽了,長嘆一聲,說:“原來如此。都是特權惹的禍!這樣的人多了,還談什麼軍紀、政紀、風紀,談什麼江山社稷!”   聽金不換講,這位宣大姐和扈小姐是做出牌子的,上班就跟逛商場似的,想來就來,想不來就不來,要看她們的高興。即使偶然來了,也是七遲八遲才到,還要挨個辦公室轉過去,等到轉到自己辦公室,泡上茶,沒等翻開當天的報紙,又該打道回府吃午飯了。   她們還有個更牛逼的地方,就是隻許她們說別人,不許別人說她們。稍覺不爽,就會杏眼圓瞪、柳眉倒豎,就跟剛放出籠的鬥雞一般,唬得大家紛紛敬而遠之。   宣自嫣更是奇葩,一個女的,卻喜歡像個大老爺們一樣,成天往北麵的按摩店裡鉆。有人甚至在背後猜想,她可能在店裡接受著異性服務呢。她可是個單身女人。   “她那個身段,按摩師如果是個男的,也是有福了,嗬嗬。”金不換有點色色地笑著。   秦時月斜了他一眼說:“你也想麼?”   金不換臉紅了一下,說:“是男人,誰不想啊!隻是她比我大好幾歲,再想想她那德性,也就沒勁了。”   秦時月點點頭說:“你是個真男人,誠實的人。女人漂亮,男人想一想,很正常。哪怕多想幾下,乃至浮想聯翩一下,也正常。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有什麼可以回避的?不想倒是假的,假道學。”   “也就是說,您也想麼?秦團?”金不換挺認真卻又驚喜地問。   “想,”秦時月不假思索地說,“不管她姓宣姓扈,隻要值得我想,我都想啊。哪怕是街上見到陌生的,身上有特點,有風光的,特別是有氣質的,我也會注意啊,忍不住會多看幾眼……但我不會流口水,不會有太多的想法。做人要風流而不是下流,重人性更重道心。”   “此所謂好色而不淫,對嗎?”金不換問。   “對。好色乃人性,不淫就是道心。食、色,性也,古人老早就認識到這一點。然而,君子自重。初為守身,再高級就是守心,見了也不動心,那就厲害了。我隻到守身的地步,還守不住心,辦不到不想,有時甚至還會顛倒夢想,做一些春夢,還會夢遺,所以終究還是個凡夫俗子。”   金不換抱拳作禮,說:“受教!秦團,您這個長官,我服了。以後我就聽憑您差遣!”   接著,金不換繼續向秦時月講宣、扈兩人的事。   原來,她們早習慣了這種悠哉遊哉的好日子。一個巴掌拍不響,兩個巴掌劈啪響,三個巴掌風車樣。她扈小芹嚷嚷,嗓門再大也掀不起聲浪,但遇到宣自嫣這樣的女人一接聲,那就是喜鵲對上了老鴉,一個拎著嗓子尖聲說話,一個大著嗓門張嘴哈哈,快把天花板都掀翻了。   而且無聊的女人聊天,沒有話題和方向,雜七雜八地聊一大堆,張家長李家短,趙四白王五黑,沒有邊界和剎車。   秦時月聽了,眉頭緊蹙,問:“有沒有第三個巴掌?”   “有啊,就是馬科長他們。他們動不動就參與到倆女人   的話題中去,跟那個豬悟能一樣,一張嘴就往這個女人胸前拱拱,那個女人頸邊聞聞,一副饞相哦……於是,這單位熱鬧了。”金不換說。   “於是這保安團就成了小菜場、小豬市場、戲文場,整天亂哄哄的,對不?這種風氣要整一整,要不帶壞了其他人。”秦時月說。   “早帶壞了啊,”金不換說,“不光是女同事,連大男人也喜歡在背後八卦別人的事。”   “真是庸俗,無聊,”秦時月皺起了眉頭,“吃得空,沒有追求的緣故。也不知道看看書。”   金不換嘆了一口氣,說:“看書?他們想看書,書還不想看他們呢!膚白貌美,衣著光鮮,腹內卻是草包。”   秦時月這才知道,在她們的影響下,又加上保安團本身就太空,是個閑得剝手指甲的單位。團裡的弟兄們憑了手中的一點權力和社會關係,蝦有蝦路,蟹有蟹路,各顯神通,自己找米下鍋。久而久之,串門、聊天、吹牛,搞團團夥夥、裙帶關係,白吃、白拿,甚至敲詐、勒索,成了保安團上上下下的一大痼疾。有的人自己為非作歹,卻喜歡飛短流長,誣陷好人,盡喜歡播弄是非,造成同事之間的不信任、不團結……   秦時月聽著聽著,再也無法忍受,用拳頭敲了下桌子,說:“知道共軍為什麼會壯大到今天這樣的規模嗎?就是四個字啊——守紀!團結!國軍呢?就像咱們這裡一樣,沒有紀律,散沙一盤。“閑”有個鳥用啊——閑聊、閑事,生事、生非,無事生非!”   金不換看看秦時月,又看看門口,說馬科長那邊還有點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先走了,說完輕手輕腳地離去,一邊走一邊還小心地察看著秦時月的臉色。   秦時月看著他的背影,心想,是個好人,隻是由於單位裡正氣不足,所以變得謹小慎微了……不過,這樣的環境與氛圍,也難怪,不能苛求於他。   “這還有沒有規矩?我就不信改變不了這種風氣!”秦時月喃喃自語著。   稍作思考後,秦時月即刻動筆起草關於保安團整風肅紀的通知,對辦公、開會、就餐等一係列事項,明確有關規定和獎懲措施。   起草完,他拿去給莊厚德審閱。   莊看了後,大加贊賞,但最後將手在文案上一拍,喟然長嘆說:“隻是這東西要執行起來啊,難度不是一般的大啊,這單位放任已久,覆水難收。”   秦時月料到他會這樣說,笑了笑,說:“團長,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這樣吧,執行難不難是一回事,有沒有規矩又是一回事。咱現在先列規矩,不談執行。萬事開頭難,以前沒有不怪,但現在開始得有。您團長這裡開始立規矩了,就是頭一功!做事一定要創新。如果老跟在人家後麵,做得再好,哪怕做死了,也是跟屁蟲,添人家的腚,吃力不討好。”   莊厚德聽了,沉吟半晌,說:“你說的也對……好,咱今天就六親不認了,立個威吧!”   於是叫來金不換,讓他謄抄清楚,即刻通知團部機關和全縣各鄉保安隊執行。   蒼崖子有《三季人生》詩雲:   年少不經事,   經時再悔遲。   人間含四季,   蚱蜢豈能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