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回 旮旯裡望門投宿 小院中驚技開蒙(1 / 1)

蒼山俠義傳 檀何 7318 字 2024-03-17

秦時月走著走著,因為山高林密,好多地方並不能見到參照物,也不知自己到了哪裡,所以隻能憑著感覺摸索著走了。見有一小徑往山嶺斜下,便順著它走出了乾草坡。他正在擔心不知道小路通向哪裡時,忽然聽到前方傳來幾聲狗叫,頓時心中一喜,循聲快步前行。   轉過一座長滿樟樹的小山崗,前麵出現一個地形狹長的小山穀,裡麵有幾處稀稀落落的小茅屋。秦時月看看第二個院落略顯寬敞,而且有個院門,上麵有個傘鬥,像是條件比較殷實的人家,便直奔院門而去。   此時,暮色漸濃,樹木已開始變得有點模糊。   院門在“吱嘎”聲響中被秦時月緩緩推開。   他前腳剛進,耳邊就起了風聲,他一矮身,順勢一個前滾翻,急回頭看,卻並不見人。   “哈哈,虧你躲得機靈!什麼人,報上名來!”頭上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   他一抬頭,即見一個身影從一株鬆樹上飄然落下。   原來是名俊俏後生,橢圓的臉蛋,白皙的皮膚,潭水般明澈的眼睛似嗔非嗔地看著他。   他掃了一下門口,地上有一截鬆毛,蓋是剛才襲擊他的器物吧。   行啊,這小子,竟然上樹下樹輕鬆自如。時月心內雖驚,但麵色鎮靜,沖對方一笑,說:“在下秦時月,來自秦夢縣城,因遊山誤闖寶苑,還請多多擔待。”   他看到對方隻用鬆枝當暗器,自然說明毫無傷人的意思,便也放鬆下來。   “寶苑?還挺咬文嚼字的啊,何不稱‘椒房’與‘蘭室’?嘿嘿。好吧,看你是個斯文人,就賞你一口水喝……”說話間,兩人距離拉近了,對方突然抬起頭,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時月疑惑地看著他,正當他似乎意識到什麼時,小後生露齒一笑,開心地說:“臨川樓上棿園中,十五年前會此同。一曲清歌滿樽酒,人生何處不相逢。哈哈哈,來者可是故人?”   故人?秦時月聽了,自然明白話中的意思,不覺定睛細看,可怎麼看都不認識,隻是隱隱間覺得似乎有點麵熟,特別是那對清澈的眼睛,好像在哪裡見過,但一下子又想不起來。   為免尷尬,他沒有正麵回答,而是說:“這首詩我也十分喜歡,隻是忘了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南宋宴殊的《金棿園》,嗬嗬。邂逅恩公有感,聊表重逢之欣。”後生說。   “好個宴殊的《金棿園》!恩公?您……”秦時月根據她的聲音以及這幾年自己的經歷,一下子想起來了,“公子莫非是八月半壺溪排潭廟會,擂臺之上比武的那位蒙麵少俠?”   秦時月一邊抱拳行禮,一邊細細地打量對方,真的是膚白貌美,一如玉樹臨風。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果真是您啊,恩公,哈哈!當日小弟身慢,幸得恩公相助,拉我一把,否則恐怕我已中那黑猴之招,也不知如何下臺。請受小弟一拜!”   小後生說著,單膝跪地行禮。   秦時月對後生的話來不及多想,連忙伸手去攙。可沒等他的手碰到對方,對方早收手玉立而起,動作甚是輕捷。   “賢弟少年英雄,與人切磋武藝很正常,隻是難免會遇到少數居心不良或行為不端之人,以後浪跡江湖,還當多個心眼為盼。”秦時月誠懇地說。   那天對方臉上裹著頭巾,隻露著兩隻清澈的眼睛。時月拉著小夥子離開擂臺後,是小薯領的路。   在一條巷子裡的高墻下,後生抱著向他們行禮,感激地說:“今日多謝兩位恩公相助!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想不到這麼快就在這山野之地重逢,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秦時月心裡也感慨萬千。   “恩公請。”小後生做了個手勢,在前引路,領他進了正門。   與眾多莊戶人家的陳設一樣,這屋進門即是一張八仙桌,桌後未設擱幾,直接就是木頭板壁。   板壁當中掛著一幅畫,畫麵上一輪圓月掛山崗,一隻土狗蹲伏在茅舍門口,抬頭望著月亮。隻寥寥數筆,已將空山月出的意境渲染得空靈無比。兩邊還設有對聯:   傳家有道唯忠義,   處世無奇但率真。   對聯兩側釘了兩隻大大的竹節筒,一邊插的是霍香,一邊插的是六月雪。   這又讓秦時月感到欣慰。   不少山裡人家,墻上釘的往往是牛角、鹿角、麂角等,竹筒裡插的是花紋漂亮的雉雞毛,這裡卻純是植物,很合自己的趣味。   正在打量間,小後生已端上花生、栗子,還有番薯,外加一杯熱騰騰的香茶,然後向他燦然一笑,說:“恩公,乾草坡不好闖吧?嗬嗬。吃吧,都是自家種的。”   秦時月聽了,忙起身施禮,說:“莫非剛才拋藤蔓相救者,乃賢弟也?”   小後生笑笑,說:“也隻是偶遇罷了。當時我隻知道有人要過乾草坡,卻又徘徊遲疑,便施以援手。乾草太高,看不見人,不想竟是恩公。讓您受驚了!不過,能找到這處烏珠旮旯裡,也真是您的運氣了。”   “什麼,烏珠旮旯裡?”秦時月驚訝得睜大了雙眼。   小後生說:“是的,烏珠旮旯裡,老輩人傳下來就是這麼叫的,嗬嗬。”   “烏珠”,在壺溪當地的土話中是“眼睛”的意思,但多為貶義。如諷刺人家不善於觀察,會說“烏珠不生的”;批評別人看不起人,會說“烏珠長在額角頭”。   秦時月想,這世上真是無奇不有,竟然還有如此好玩的名字!隻是他薄幕中匆忙趕路,也未看清地形。不過,剛才來時掃了一眼,覺得小村所在的峽穀倒確實是很狹窄的,說是長得像眼睛,不管是人還是動物的眼睛,倒都很形象。今天幸虧遇上了這少俠,要不還真是要被困守山林了。他想想那些間隔合適的鬆樹,還有鬆樹上的那些藤蘿,總覺得有一種被安排好的感覺。莫非它們是古時候哪位高人種的?這個念頭,也隻一閃而過。   眼見少俠進出時腳步輕捷,腳下卻沒有多少聲響,身形也如風一般輕盈,便覺得好奇,問是什麼原因。   少俠笑笑說:“看兄長虎背蜂腰,卻不懂步法之妙,想來練的是外家的東西?”   秦時月便將小時的基本功及軍校所學以實相告,說自己平素隻是跑步,舉重,練肌肉,打沙袋而已。   少俠笑笑說:“可惜了一副好身材。國術這麼好,怎麼反去學洋人的東西?那些教官真是不學無術誤人子弟!兄長也許不知,練肌肉練到一定程度,功夫就到頂了,威力根本不能跟我們老祖宗傳下來的功夫相比。”   秦時月聽了大驚,忙起身作禮,誠心請求指教。   少俠帶秦時月來到院子一角,拿起一塊青石,放在自己的左手掌心,右手一拳砸下,石塊已碎成好幾塊。   之後又揀了三塊磚頭,疊在一起立在墻根,提起左腳輕輕點去,隻聽“啪”的一聲,磚塊全斷成了兩截。   秦時月之前親眼目睹過少俠在擂臺上的表現,但今天見了他的開石斷磚,不覺大驚失色,心中頓生敬意,心想,這小後生年紀輕輕就有這等功夫,不知道背後還有什麼高人。   想到這裡,他真誠地說:   “這樣的功夫,我也想學,隻是不知道有沒有這種因緣?”   少俠對他笑笑,說:“今天相遇,不就是因緣來了麼?小弟願為恩公引路。”   秦時月急忙起身施禮謝過。   少俠問秦時月:“你剛才看我碎石斷磚,有沒有張牙舞爪地運勁?”   時月實告:“沒有啊,我看您心平氣和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那你看我的手啊臂啊,有沒有什麼肌肉?”少俠伸出手臂,攤開手掌。   秦時月看到的是纖細的手臂,修長的十指,還有白皙細嫩的掌心,便由衷地嘆了一句:“這完全是公子王孫的手啊,哪裡像是練武人的手!”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所在,”少俠哈哈一笑,說,“論手臂,我絕沒有你粗;論肌肉,更沒有你發達。可憑什麼你無法做到我這樣呢?”   說完,他彎腰撿起剛才被擊斷的半塊磚,遞給秦時月,讓他試著用手打或用腳踩,可不管用什麼辦法,那磚絲不動。少俠笑笑,拿起來用掌一切,磚又斷成了兩截。秦時月見了,愈加心服口服,說真是長見識了,願聽聽其中的道理。   少俠跟他講,這就涉及到一個字,也是一個概念,就是“氣”。老外練力不練氣,而中國古人剛好相反,是練氣不練力。氣練好,力自生,而筋、骨、肉自壯。   時月聽了,跟發現新大陸一樣新鮮,好奇地問這問那。   少俠跟秦時月講,要練成這個功夫,先得練好築基功。   時月說,他小時練過一些基本功,如沖拳、勾拳、頂肘,再如正踢、裡合、外擺、彈腿、蹬腿等,並一一做了動作。   少俠看了,點點頭說,認為他基礎很好,接下去可以繼續練馬步樁功,穩下盤,通經脈;同時練柔韌性,到時機會來了,上手自然比較快。然後為他示範了一些動作,如前後左右的一字腿,單手、五指俯臥撐及鐵牛犁地,側手翻、前後手翻,並囑他前後空翻不要練,等以後有機會有條件時再練,免得受傷。之後,還教了他每天子午時的采氣功。至於下盤的身架之高低,可根據自己的體力和功力來定。也可盤坐,金銀銅盤當中選哪一個,全看下肢的功力而定。   時月怯怯地問:   “何謂金銀銅盤?”   少俠先是有些詫異,繼而莞爾一笑,說:   “看來恩公是親了洋人,丟了國人;親了今人,丟了古人。金銀銅盤,不是放東西的盤子,而是通常講的雙盤、單盤與散盤。這下總明白了吧?洋學生?”   時月聽了,臉上火辣辣地熱了起來,這“洋學生”三個字,比打他臉還難過,是刺在了他心上。   於是說:“哦,這盤腿,倒了解一二,平時也打打坐,慚愧!”   原來,他家鄉百花穀後山上有座小廟,裡麵有個瘦瘦的老和尚,教他盤過腿。   時月想,幸虧來自平還不知道自己是隋唐好漢秦瓊的後裔,要不真是丟人丟到“太平郎”家了!秦瓊的乳名叫“太平郎”嘛。   這個時候,時月已經在心裡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好好補上傳統功夫這一課,把功夫練好,也為自己和祖先掙個麵子。   “這些夠你練了吧?”少俠笑笑說,“馬步半小時,其他的半小時,之前還要熱身,加起來也要一個多小時了。有時間早晚各一次,沒時間確保早晨練一次。練功次數,多多益善;練功時間,越長越好。想要功夫,就得花精力,肯投入。北方人說‘舍不得鞋子套不住狼’,‘天上不會掉餡餅’,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就是這個道理,嗬嗬。”   秦時月趁機又請教了一些知識,才明白人體有“任督二脈”和“奇經八脈”之說,才知道祖國武學的博大精深,而它又是以經絡學為基礎和依據的,不是空穴來風,更不是迷信。   閑談中,少俠告訴他,這是他親戚家。他自己的家在對麵的永王山上。   再攀談了一會,窗外暮色四合,已見不到周圍的山峰。   少俠起身點著了馬燈。   柔弱的燈光搖曳在草屋內,昏暗卻溫馨。   兩人吃完簡單的晚飯,少俠拎著馬燈領他去了北屋的一個房間,然後自己去了南首的一個房間。   臨走,少俠叮囑秦時月:“恩公記住了,晚上不管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要起來。另外,我不需要您操心,睡您的覺就行。”   夜太靜。鬆濤“呼啦——”“呼啦——”,一陣一陣地傳來,讓人心曠神怡,也讓時月重溫了久違的兒時感覺,心內一下充滿了溫馨與感動。   時月按照少俠所教,先是站樁,再是打坐。   這一夜的打坐,效果似乎分外的好。也許是有人指點的緣故,也許是了解知識後增進了信念和力量,他很快就進入一種身心放鬆的狀態。身上也出現了冷、熱、麻、脹、跳等各種感覺。   時月想著這個神秘的少俠,才想起還沒請教他的尊姓大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想著明天的行程,坐了一個多小時後,睡意襲來,在不知不覺中睡去。   朦朧中,他好像聽到有老虎的吼叫聲,圍著屋子在轉。   後來又有一種奇怪的嗚咽聲,似笛又非笛,似夢又似真。   次日一早,時月在雞鳴狗吠中醒來,屋裡院裡找啊喊,卻哪裡還有少俠的身影?但見桌上放著一個篾殼熱水壺,兩隻碗對扣著,裡麵放著兩個玉米和一截山藥,摸上去尚有熱氣。   碗下壓著一張紙條,上麵寫著一首詩:   殺盡江南百萬兵,   腰間寶劍血腥腥。   山僧不識英雄漢,   何必叨叨問姓名。   落款是“來自平留”。   秦時月看了,才知道少俠叫“來自平”。他吃了山藥和一個玉米棒,將另外的一個玉米和字條揣進包裡,收拾好碗筷,關上門窗,方才離開。   出了院門,沒幾步就轉過了山嘴,再回頭,茅屋和院子都看不見了。   秦時月想,難怪這地方叫“烏珠旮旯裡”,原來真是縮在一處極其狹小的山塢裡的。   他手搭涼棚看向東麵,隻見峰巒挺秀,層層疊疊。青靄繚繞之中,隱隱露出杏墻與飛簷。而山下,村舍如青螺點點,沿山或沿壺溪分布,一直延伸到北麵天際的雲龍江邊。   時月想,這蒼茫群山深處,真是臥虎藏龍啊,也不知道接下去,他還會有什麼樣的奇遇。   蒼崖子有《山中投宿》詩雲:   日暮投荒院,   層雲腳下飄。   山人何處覓?   耳畔起鬆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