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若水(1 / 1)

不才 冽川 5304 字 2024-03-17

陳生緩緩睜開眼睛。   淡淡的灰塵翻滾在陽光之下,熟悉的味道飄浮在這個房間裡。   他呆呆躺了半晌,才從床上坐起來,看著斜射而進的昏黃日光,便知道此時已是傍晚。   房門半開,仿佛剛剛有人離開,窗外樹林窸窣,偶有微風細細吹來,攪動屋內沉悶的空氣。   他真的很怕那煞訣,單不論大師兄那駭人景象,光聽這法訣的名字就讓人不寒而栗,更別說鼓起勇氣去學這般那般了。   但師父大費周章,為的不就是讓他去學嗎?自己若是拒絕,那又置師父於何地?他來這兒,又有什麼意義呢?   一時間,陳生竟對自己迷茫了起來,對啊,師父說自己原來是叫陳長生的,那被師父撿到前,他是哪裡人?他是做什麼的?他有沒有什麼姊妹哥弟、親朋好友?   這一想,仿佛觸動了心裡的某個東西,一陣蠕動之感從肚子裡傳來,嚇得陳生被自己的口水嗆住了,又是一陣咳嗽。   “吱呀”,門推開了,李賢通走了進來,見陳生難受,快步到床邊用手為他拍打後背,等他舒服了一些,便問他:“長生,怎麼樣了?身體好些了沒?”   “都怪為師,見你剛剛蘇醒過來,克製不住心中喜悅,本想直接將我這絕學傳給你,卻沒考慮到你自己的感受。唉,是為師錯了啊!”李賢通自己怪罪起自己來,懊悔之意顯在臉上。   “師,師父,我沒什麼,心裡也沒有怪師父,就是,有點難受而已……”陳生連忙解釋道。   “那……長生,你能否告訴師父,為什麼不願意修煉這煞訣?”李賢通問道。   “我,我……”陳生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去說。   李賢通靜靜看著他,兩眼宛如古井般深邃,讓人猜不透他心中到底在想什麼。   “……我不知道。”   陳生被他看得有些緊張,兩手揪著床單,也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李賢通聞言,沉默了一會兒,從衣袖裡掏出一本書卷,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對陳生說道:“長生,這便是那煞訣,為師自知不會勸人,若是到了以後,你真想學它,便拿它出來看一看吧。”   說罷,李賢通真的沒有再勸陳生,隻是囑咐了幾句便離開了。   屋內又恢復了寂靜,隻不過較先前多了一卷書。   陳生心裡湧出一種莫名的愧疚,師父見自己死活不願,心中一定是大失所望吧。   太陽隱沒在山頭,鐵灰色的陰影埋沒了半個天空,光斑在地板上慢慢滑動,想逃出這個地方。   他忽然覺得屋內有些燥熱,於是翻身下床,走出了房間。   深林處。   李清媚手裡拎著一瓶藥壺,腳踩樹乾淩空翻身而去,落地時藥壺竟穩穩拿在手中,裡麵的藥液一點未撒。   林子裡麵有一處瀑布,平日裡無人來此,那裡幾乎是獨屬於她的地方。   瀑布不大,那陡崖距地麵也就三四丈高,河水自一處缺口飛流而下,砸在下麵的潭水裡,迸射出巨大的水花,水麵之上白霧渺渺,潭邊亂石堆積,犬牙交錯之中,竟有一種獨特的美感,宛若人間仙境。   縱是李清媚冷若冰霜,見到此番美景,眼底也不免多了一抹溫柔。   她拔下簪子,三千青絲自然披落,搭在素白的衣服上,仿佛墨痕勾畫了白雪。   卻是隨手一撇,那簪子飛射而去,竟硬生生插進了不遠處的樹乾裡,淡淡的紅芒纏繞在簪子頂部,生出一股紅線,被她輕輕勾在小指上。   白衣滑落,李清媚靈巧地從裡麵跳出來,如同幼蟬蛻皮,留下一地雪白的蟬衣。   她一手抓著藥壺,一手扶在岸邊,身體慢慢滑入水中。潭水冰冷刺骨,噬人魂魄般寒冷,激得她渾身顫抖,差點兒一個不穩將藥壺跌撒。   李清媚咬咬牙,深吸了幾口氣,拖動凍得近乎僵硬的雙腿,努力朝瀑布方向走去。   越是靠近中心,瀑布擊水的悶雷響動便震得她的腦袋越發難受,若不是這怪病,誰會想來這裡調理身體?   李清媚盤坐在瀑布之下,沉重的水流沖擊著她的全身,她勉強抬起藥壺,一口將裡麵的液體灌入嘴中。   藥壺脫手,被流水沖到了岸邊,隱沒在巖石堆裡。   她靜心坐好,兩手抵在胸前,掐出了個蓮花樣的手印,陽息順著各路經脈遊走,最後匯聚於泥丸宮處,眉心隱約生出了一道蓮印。   這蓮花手印是李賢通一年前從一位蠱醫那兒得來的,後又經苗大夫改良,這才有了凈魂之效,專供李清媚調養身體。   但常人調理自身,卻是不需要這凈魂之法,人魂生來已定,若無外物侵擾,便已是純凈至極,又何需多此一舉?   至於李清媚為什麼要凈魂……   泥丸宮深處突然一陣顫動,仿佛有什麼在抵抗她,李清媚靈魂大震,險些被壓製下去。她借瀑布陰寒巨力,將陰氣凝成幾道冰錐,刺進那異動之處。   反抗的勢頭漸漸退散,李清媚鬆了一口氣,若無意外,今日的調養便到此……   “錚!”   小指上的紅線猛然繃緊,李清媚臉色一變,目光投向水霧之外的林子裡。   有人!   平日也不見什麼人來此,怎麼偏偏今日這要緊關頭來了人?李清媚有些慌張,當下分神思考起了對策,一時間神識鬆動了幾分。   泥丸宮深處的某物抓住了這個破綻,拚死搏命,竟掙脫出了束縛,直接將李清媚的靈魂給擠了回去。   “該死!”李清媚頭暈目眩,眼前漸漸變暗,失去了意識。   林中。   陳生四處張望,竟發現找不到了來時的路,心底恐懼之意更盛,蹲坐在一棵老樹邊上不敢走了。   都怪他自己亂生悶氣,腦子一熱就一頭紮進樹林裡,結果迷了方向,這下可好,生氣倒是不生氣了,卻快要把自己的小命給丟了。   眼角有些許淚花閃爍,陳生抹抹臉,忍不住想要哭泣,他突然好想有一個人能陪在他身邊,師父也好,師兄師姐也好,誰都可以。   他似乎記得以前也是在他傷心的時候,有一個人會悄悄坐在他身邊,陪他一起待著,直到他不再流淚,那人會牽起他的手,帶他回家。   但現在那人走了,隻留下自己一人在原地。   一抹紅光閃動,把陳生從回憶中驚醒,他跳起身來,卻是被那莫名的光芒嚇了一跳。   陳生揉揉眼睛,看到一根簪子插在不遠處的樹乾裡,他認出這是師姐的東西,當即心中一喜,撒開腿跑了過去。   越靠近那紅芒,流水的聲音就越來越大,快到跟前,他才發現眼前是一片被白霧籠罩的潭水,腳邊堆著一身衣服,四下望去,卻不見一個人影。   “師姐!師姐!”陳生慌了神,本以為能見到師姐的,結果還是沒有看到人。   師姐定是下了水的,但似乎沒有上岸的跡象,衣服既然沒有被拿走,說明她人還在水中,可她為什麼不回應他?   一陣金屬的碰撞聲從腳邊傳來,陳生低頭,看到一瓶藥壺被水波抵在岸邊,他感到奇怪,將它撿起來,一臉困惑地看著藥壺,突然,一個可怕的想法閃過他的腦海。   莫非,師姐一個不慎跌入了水底!   陳生馬上趴在潭邊往下觀望,他看不清,也不知這潭水的深淺,隻好把鞋子脫掉,用一條腿試它一試。   冰冷的感覺順著腳趾爬上了後背,仿佛有細小的針尖兒紮著他的脊椎,他咬緊牙關,一口氣把下半身都浸在水裡,雙手緊緊抓住岸邊的巖石,防止一腳踩空。   所幸潭底很淺,水也就沒過了他腰部以下,這麼淺的潭水,師姐肯定不會淹在裡麵出不來的,那究竟是什麼事情讓她沒有上岸呢?   陳生一邊忍受著寒水的刺痛,一邊往瀑布方向走去。   這邊的聲音很大,白霧也更加濃重,幾乎滿眼都被乳白色覆蓋,陳生揮了揮手散開白霧,隱約可見瀑布之下有一塊平滑的巖石,那上麵自然是空無一人。   找了一會兒也不見師姐,陳生心裡開始打退堂鼓了,他打算上岸看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說不定師姐剛剛和自己錯過了,現在已經回到岸上準備離開了。   他挪動雙腿,拖著身子往回走,瀑布的響聲漸漸被他落在後麵,四周的聲音小了起來。   一瞬間,一種光滑的觸感劃過他的小腿,潭水底下溜過一個白花花的影子,仿佛某種巨大的魚類。   陳生一陣僵硬,被嚇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那是什麼東西?剛才來的時候怎麼沒有看到?   那白影似乎遊到了他的身後,陳生抓住機會,奮力往岸邊跑去,想到隻要上了岸就沒事了。   後麵傳來巨大的水花聲,那東西跳出了水麵,一把撲向陳生。   “啊!”陳生如遭重擊,明明快要上岸了,卻又被身後的東西按回了潭水裡。   那怪物渾身黏膩,肌膚雪白,好似一條成了精的鯉魚,它把他壓在身下,頭上的黑發滴滴落下水珠,打在他的臉上。   “咦?生麵孔誒!你什麼時候來的?我怎麼沒見過你啊?”鯉魚精開口說了話,似乎是個母的,聲音還怪好聽的,就是有點兒熟悉,好像……師姐的聲音!   “師,師姐?”陳生腦子一頓,仿佛被她給打傻了。   鯉魚精將頭發撩至耳後,精致的容顏暴露在空氣中,她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嘴角勾起,兩個淺淺的酒窩溢滿著宛如春花般的美,笑容羞澀而嫵媚,全然不似先前那般拒人千裡。   陳生心中一陣恍惚,一時竟是呆了。   “哦,你說李清媚啊?那你找錯人了,我可不是你師姐,”李清媚莞爾,“我叫若水,你可以叫我小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