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我師姐?”陳生被她繞懵了,她說她不是師姐,可她明明就是師姐的模樣。 “呃……嚴格來講,我確實不是你師姐,但是呢,我也可以是你師姐,”小若認真思索了一會兒,最後沖他擺擺手,“哎呀,這樣說怪麻煩的,反正你想叫我什麼就叫什麼吧!” “那師姐……你不冷嗎?”陳生突兀地問了一句。 小若被他提醒,這才發現自己現在渾身赤裸,身下還壓著一位和自己年紀相仿的男孩子,臉上當即飛出兩片紅雲。 她連忙起身,捂著胸口快步跑回了岸上,臨走時還不忘撂下一句話:“你這登徒子!” 陳生愣在原地,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突然就被冠上這麼一個名號。 他回到岸上,走回原先下水的地方。 小若已經穿戴整齊,她從樹乾上取回簪子,將它銜在嘴裡,兩手把濕漉漉的長發捋在腦後。 頭發太濕了,沒辦法盤起來,左右又找不到能夠擦乾的東西,於是她把頭發隨便一編,簪子逮到一個空隙插進去,馬馬虎虎地解決掉了問題。 若是李清媚見到自己的頭發被她這般禍禍,定會當場氣暈過去。 陳生見到師姐左右擺弄自己,一時間竟看得入迷,也不知是因為師姐本就生得俊俏,還是因為如今變得天真活潑。 “師,師姐,你知道怎麼回去嗎?我,我迷路了……”差點忘了自己現在的處境,陳生趕緊問道。 小若耍了一陣,也玩膩了,聽到陳生迷了路,便沖他一招手,說道:“跟我走吧。” 陳生走到她跟前,正要謝謝她,自己的手卻是被她一把握住,在小若的牽引下慢慢往林子外走去。 師姐的手掌十分修長,肌膚相接間傳來冰涼的觸感,卻又帶著一點點餘溫,女孩子的溫度漸漸攀上陳生的手心,沿著血管,暈紅了他的臉頰。 陳生跟在師姐身後,看著眼前師姐的背影仿佛九天仙子一樣,白衣如雲,如夢似幻。 衣袖拂過麵頰,有淡淡幽香飄入鼻中,師姐臉上帶著笑,一步一步把自己從黑暗中帶走,兩人就這麼牽著手,小跑於深林之中。 他以前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不知為何,來時跌跌撞撞、仿佛沒有盡頭的林子竟變得這麼短,短得讓人舍不得邁開步子。 陳生心裡湧起一陣異樣,竟希望能永遠這麼跑下去。 “到了到了!你就是住在這裡吧!”小若停了下來,回頭對他說道。 “啊,是的,多謝師姐。”陳生回過神來,連忙答道。 兩人已走出了深林,此時天色已晚,月亮高高掛在梢頭,照得一地銀芒,宛如清水漫過。兩間屋子並排靠著,卻沒有一絲光亮從中透出,陳生納悶,為什麼不見張師兄?是他已經早早睡下了,還是他根本就沒有回來? “進屋進屋!外麵冷死我了,你屋裡有沒有什麼乾燥的衣物給我擦擦,頭發濕漉漉的煩死了!”小若嘴上詢問著,手卻直推著陳生往屋裡趕。 她卻不知道,陳生也沒有來過自己的房間,先前都是張師兄將他帶到隔壁去休息的,陳生自己的屋子倒是一次都沒進過,這衣物有沒有暫且不提,那床褥桌椅備沒備齊都說不準。 小若進門後往燭臺的方向彈彈手指,蠟燭憑空燃了起來,借著光亮,卻是看到屋內整整齊齊,日常家夥什兒一應俱全,被褥一絲不茍地擺放在炕頭,炕上放著疊成一摞的換洗衣物,桌椅板凳靠在一邊,留出人走動的地方。 “哇!你是神仙嗎?竟然住得這麼好!”小若兩眼放光,差點直接跪在地上。 陳生也是驚訝得很,他自然知道這些都是張師兄為他打理的,但也沒有想到會這樣齊全。 小若興奮地撲在炕上,也不管自己頭發濕不濕的,把全身都裹在被子裡,像一隻蠶蛹一樣扭來扭去。 “對了對了,還沒問你叫什麼呢?”小若把頭探出被子,問道。 “我叫陳生,是師父給我取的名字。”陳生答道。 “那我以後就叫你阿生了!”小若心中極是歡喜,以前在煞堂上下都找不到一個能陪自己玩的人,現在居然有了一個小師弟,自然高興得很。 她坐在炕上,美滋滋地看著陳生,忽然瞥到旁邊的桌子上放著一本書,指著它問道:“誒?那是什麼書?” 陳生順著她手指看去,竟見到煞訣靜靜躺在桌上,心想定是張師兄給自己帶過來的,心裡又不免一陣感激。 “那是一種法門,師父想讓我修煉它,但我不敢,所以就放在那裡了。”陳生低頭說道。 小若見他神色古怪,便好奇問他:“為什麼不想修煉?會法術不是很厲害的嗎?” “可是……這種法術,它會讓人流血,我不敢,我害怕血,我……我怕殺人……”陳生支支吾吾道出了心聲。 真奇怪,明明他對師父都沒有說過這些,如今卻在她麵前說了出來。 小若稍稍一驚。 “你怕修煉了它,就會傷人嗎?”她問道。 “……嗯。” 她抿抿嘴,拉著陳生坐到自己身邊,對他說:“阿生,你可知道,若不流血,又哪有今日的太平歲月。” 陳生抬頭看著她,不明白她說的話。 “獵戶若不殺野獸,如何養活一家老小?俠客若不殺人,如何懲奸除惡?將士若不流血,如何保家衛國,護得身後萬家燈火?”小若慢慢說著,“就算不論此事,這世上,又有哪些真正周全的事?天地既有生,必有死,若有善,亦有惡,紅塵紛擾,世事無常。所以,即便是修了這法術,隻要問心無愧,以此術行善舉,便是無所謂的。” “阿生,你怕的不是流血,而是怕自己覆水難收,比殺人更可怕的,是自己回不了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陳生低著頭,耳邊回響著師姐的聲音,心裡似乎有什麼東西悄然化解,但他又抓不住那心思,隻覺得似懂非懂。 小若見他不語,倒是在思考自己剛剛說的話,她微微一笑,離開炕上,趁陳生沒有發現,悄悄走出了屋子,離開了去。 陳生待了一會兒,抬頭剛要開口,卻見屋內空蕩蕩的,早已沒有師姐的影子,便知她自行離開了。 他扭頭看向桌上的煞訣。 書卷不厚,封皮微微泛黃,邊角已皺得不成樣子,封麵上被人用毛筆寫著“煞訣”兩個篆筆大字,隱隱透露出兇煞之氣。 陳生慢慢伸出手,快要碰到書卷時,卻停在了半空。 他閉上眼,那些妖魔吃人般的畫麵又浮現在眼前,他聽到婦孺在哭喊,聽到血濺而出的聲音,心臟在手中劇烈地跳動,血肉的滋味回蕩在口中。 他不知道這些記憶從何而來,自己從未有過此番經歷,可腦海中的景象又提醒著他這不是作假,他曾經……真的這樣做過麼? “……隻要問心無愧,以此術行善舉,便是無所謂的……” “……比殺人更可怕的,是自己回不了頭……” 陳生睜開眼,抓住了那一卷書。 什麼也沒有發生,那些記憶沒有遺忘,也沒有更加清晰,從頭到尾,害怕的隻是他自己。 “便是問心無愧……便是問心無愧……” 陳生喃喃自語,看似放下了什麼,卻又似什麼也沒有放下。 他緊緊攥住煞訣,仿佛手中抓住的不是一卷書,而是他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