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婉吟(1 / 1)

不才 冽川 5533 字 2024-03-17

盧水城。   這城池早些年間還是沒有的,那個時候兵荒馬亂,曾有過一位起義的將軍駐紮於此處,後來那將軍成了皇帝,這裡也跟著慢慢熱鬧了起來。   盧水城背靠盧河,河麵寬敞,水深得緊,當地人在此建了許多碼頭供船家行水,水道便捷,又因為地處南方水鄉,物產豐富,也吸引了不少行貨商販雲集,這一來一去,盧水城也一躍成為這附近最為繁華富貴的城市之一。   白日裡有不少人在城外排成一條長龍等待入城,日頭毒辣,有些受不住的就用袖子遮住腦袋來抵擋陽光,挑貨的漢子都赤著膀子,汗水順著肌肉的縫隙滴到地麵上,連城門的守衛都縮在城墻下的陰影裡,等過路人走到門口時再上前盤查。   幾乎所有人都被這毒太陽曬得煩躁不堪,但隊伍中始終有一個人沒有因燥熱而踱來踱去。   那人並沒有披上什麼鬥篷,隻是穿了一身黑色行衣,麵容普通,神色平靜,令人驚異的是,他的額頭上一滴汗也未出,似是一個假人。   眾人慢吞吞地進城,等到太陽落山,盧水城繁華的另一麵也展現出來。   入夜後的盧水城便清涼許多,普通百姓已經睡下,但大街上的商鋪都亮起燈籠,商販開始在路邊叫賣,酒館茶樓裡也傳來彈唱的聲音。   百姓緊閉大門前的昏暗和這裡的光鮮亮麗對比鮮明,同在一個天空之下卻仿佛身處兩個世界。   最熱鬧的地方還是在港口西麵,那裡聚集著幾家揚名在外的青樓戲館,也不乏王公貴族出沒於此,即便是醜時也燈火通明。   醉心樓作為最有名的青樓就坐落於盧水城的中心,樓閣層層疊疊,形如浮屠塔,每一層飛欄上都嵌著五六隻燈籠,一入夜,下人們就紛紛打開窗框,用鉗子夾著一隻點燃的蠟球,放在長簷處安裝好的軌道上,蠟球沿著鐵軌風風火火跑進燈籠中,火焰一旦舔到燈油就會立刻蔓延到燈芯,無數燈籠亮起,在遠處看來絢麗無比。   身份不夠格的人根本不能進入這裡,來客非富即貴,多是尋歡作樂的貴族。朱紅色的高大馬車一輛接一輛停在門前,有七八名壯漢守在這裡,幾名中年女子濃妝艷抹,正在門口招呼這些客人。   醉心樓的一樓被搭成了一個大舞臺,中央天井的空間很大,用於觀看舞姬歌舞的表演,二樓三樓皆是包廂,客人的座位被安置在包廂的前緣,桌椅都被鋪上一層深紅色的絲絨,從西域運來的葡萄蜜瓜擺放在銀盤中,那些平日裡想都不敢想的珍貴瓜果如今都一一出現在這裡,作為平常之物供人享用。   楊舉算是一個富家公子,但他又與那些紈絝子弟不同,今日是他第一次來這種地方,算作以前的話他可不敢,這要是被他那老爹知道了,不得直接把他趕出家門。   但今天不同往日,今天是有人陪著他一起來的,而且老爹也都同意了他此次出行,這下楊舉可把心放在了肚子裡。   楊舉坐在椅子上,把葡萄一顆一顆拋進嘴裡,時不時斜眼偷瞄一下坐在他右邊的人。   他不認識這人,一路上兩人也沒有說過一句話。楊舉覺得他太冷淡了,仿佛對周遭的事情都不關心。據他老爹說對方是祝家的人,但身份不太顯赫,需要楊舉幫襯一下才能來到這裡,老爹覺得有祝家的人看著自己讓他十分放心,於是就同意了楊舉來此,不然的話他這輩子都沒機會。   這人身上衣服通體純黑,穿得跟山賊一樣,仿佛下一秒就會從背後拔出一把白刃把他搶個精光,但楊舉的想象沒有實現,這人從來的時候就一直安安靜靜的,如果不是他不遮住麵容,楊舉還真會以為他是一個小姑娘。   “看著跟我差不多大吧……”楊舉嘟囔道。   陳生聽到了,但他沒有搭理他,依舊麵無表情地坐著,連桌上的水果都沒吃。   距他第一次修煉煞訣已經過了五六年了,根據張師兄的說法,當時他掉進了湖裡險些喪命,而他卻不知為何修煉出了煞氣。   師父說他找到了自己的心魔,讓他學會去感受水中的息。   他不太明白什麼意思,但聽上去隻要在水裡修煉就好了,於是在這幾年裡,他每一天都泡在水裡,如今才剛剛能應用自如,境界卻仍比師兄師姐差得多。   “謔!快看快看!”   “哎,聽說今天的姑娘特別好看!”   “這就開始了?”   四周漸漸暗了下去,襯得舞臺十分明亮,一陣嘈雜聲過後,眾人的目光紛紛轉向中央。   楊舉拋開雜緒,聚精會神地盯著舞臺上麵,準備欣賞佳人。   一束紅布從頂端拋了下來,末端係著一隻繡球,隻見一名身著紅色紗衣的女子沿著紅布盤旋而下,裙?翩翩轉動,宛若一朵惑世的紅蓮,她蕩到一側,纖足輕點飛欄,整個人便繞著包廂內圈轉了起來。   “好——”   喝彩聲此起彼伏,人們忍不住鼓起掌,有些性急之人站到了包廂欄桿的邊緣,等舞姬蕩過來時好能一睹芳容。   紅衣女子攥住紅布,衣帶飄飄如同仙女下凡,轉過包廂時紅袖口會不經意拂過客人的麵頰,手腕腳踝上的金環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叮叮當當”竟引得人移不開眼。   楊舉一時間忘了自己是誰,眼睛已經黏在紅衣女子身上動彈不得,等她轉過自己的包廂時,他還嗅到了一縷攝人心魄的幽香,給他激動得差點兒暈了過去。   陳生突然抬頭,與那紅衣女子對視了一眼。   一聲輕笑隱約傳來,麵紗之下,那紅衣女子似乎勾起了嘴角。   她踩著繡球落地,一扭一擺搖曳生姿,纖纖素手輕盈舒展,眉眼間蕩漾著一股媚意,秋波流轉,眼角的一抹緋色勾人心魄。素白的肌膚不時顯露,仿佛在低聲呻吟著誘惑。   舞姿美得讓人窒息,看客都停下寒暄,推杯換盞的雜響漸漸減小,人們目不轉睛地欣賞舞蹈,幾乎所有客人都被紅衣女子的身姿傾倒。   幾乎所有。   楊舉隻覺得一股陰風從自己身邊掠去,再定睛一看,旁邊的陳生已經消失了去,隻剩下震得發顫的椅子留在原地。   陳生不知何時用黑布蒙上了麵,隻留下一雙眼睛露在外麵,他飛身躍下包廂,身姿如同輕巧的燕子,一手抓住紅布,學著紅衣女子的動作迅速滑下。   客人被他這不速之客打亂了心情,那些富家子弟喝暈了頭,沒看出什麼端倪,隻覺得眼前的黑衣人壞了他們的興致,紛紛破口大罵,更有甚者往臺上扔著酒杯,全然不見往日的禮儀教養。   砰!   醉心樓裡靜了一瞬,所有人都被這一聲巨響嚇得心悸。   “咚!”   人們看去,隻見一個身穿綠色綢緞的年輕人滑坐在地上,渾身不停顫抖,他臉色慘白,正看向自己右手一側的墻麵。   眼尖的人卻是倒吸一口冷氣,瞧清了墻上的東西。   一把長錐鑿進了墻裡,隻剩下尾部一頭露在外麵,精美的墻麵被穿出了一個大洞,如果那裡站的是一個人而不是一麵墻的話,可想而知,那人的下場會是多麼慘。   “啊!”   一聲嬌呼響起,人們看向中央,見到先前那黑衣人正一記手刀劃向紅衣女子,可在見識到那長錐的威力後,無人敢上前去逞英雄,平日裡那些飛揚跋扈的人這個時候也悶起了聲。   紅衣女子柳眉一挑,雖說本就知道不會有人上前,但現在見到這一場麵還是會覺得很傷心,真是媚眼都白拋了。   她並沒有防範陳生,現在隻要裝裝樣子就可以了,但令她意外的是,陳生手刀的速度沒有絲毫減緩,依舊直直劈向她的脖頸。   紅影閃過,手上一空,陳生沒有劈到她,沒有絲毫猶豫,他又馬上一拳擊向右側,紅衣女子閃躲不及,這次他打到了她的胳膊,可陳生被這沖擊力震得後退了幾步,而那紅衣女子卻若無其事地站在原地。   陳生揉揉手腕,麵上沒有表情,但內心已是駭浪滔天,剛才那一拳,他感覺自己打的根本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堵硬的出奇的墻。   紅衣女子委屈地眨眨眼,歪頭看向陳生,明明說好的不用真正交手,為什麼還打得這麼用力?   陳生不言,腳下使勁一蹬,整個人化作一道虛影,再度攻向了紅衣女子,他拳腳使出,攻勢如同一道密不透風的墻包圍了她。   紅衣女子十分鎮定,在一瞬之間伸出手指,竟一指抵住了陳生一拳,她順勢一扯,陳生身法被破,原本腳下正踢向她,結果現在無處著力,收不住身體,反而被她摟進了懷裡。   她把頭湊向陳生,在他耳邊吐氣如蘭:“怎麼這般任性?”   陳生沒有理她,身子一縮便溜了出去,他站在紅衣女子對麵,眼中沒有半分玩笑,冰冷的目光盯在她身上,好似不認識她一樣。   “嗡——”   釘在墻裡的長錐劇烈顫動起來,轟的一聲,一道墨綠色的影子掙出高墻,同時陳生也一躍而出,長錐入手後便刺向她。   錐身之上,古樸繁密的花紋亮起,如同黃泉之下兀自綻放的曼陀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縷縷黑氣纏繞其中。陳生大喝,滔天煞氣洶湧而出,體內經脈負荷,臉上浮現出黑色的血管,襯得陳生如同魔神一般猙獰。   女子輕嘆一聲,仿佛他的所作所為好像和路邊扔石子的小孩子一樣幼稚。她皺起好看的眉頭,眼中紅光大盛,兩手的指甲瞬間變紅變長,氣息妖媚繚繞,整個人卻是顯出一股比陳生高了不知幾倍的妖煞之氣!   “二位可知這是什麼地方?便是你等想打就打嗎?”   一道慵懶的女聲從樓上傳來,聲音響起的同時,陳生竟感到身體一僵,然後不受控製地向後退,仿佛有人用一根繩子把他拉了回去。   紅衣女子收手,氣息也變回原來的樣子,但人依然妖媚不減。她摘下麵紗,捂嘴輕笑道:“可是綰姑娘駕到?”   樓上久久沒有回音,陳生剛要上前一步再度開口詢問,卻發現他竟然無法控製他的腿行走,甚至連手也動彈不得!   紅衣女子瞄了一眼,揮手將陳生背後的什麼東西拂掉。陳生如獲大赦,感覺到了身體的控製權再度回到了他的手中。   “綰姑娘,何必如此敵意?”紅衣女子笑吟吟地說。   “你們將我的場子砸得稀爛,還有臉麵說這種話?”那道女聲又響起來,“若是不給我一個交代,今天就別想走出去了。”   紅衣女子撇撇嘴,示意陳生跟在自己後麵。陳生心裡老大不願,但還是慢慢挪了過去。   “你們是什麼人?”那女聲問道。   “小女子長生門煞堂二護法祝婉吟,”紅衣女子道,“見過綰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