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往昔(1 / 1)

不才 冽川 7743 字 2024-03-17

“謝過苗大夫。”   李清媚眼神淡淡,臉上近乎沒有表情。   “嗯,回去吧,這裡沒什麼事了。”   苗大夫點點頭,起身回到了後麵的藥房,長袍掀起攪動了屋內沉悶的空氣,沉重的草藥味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推開房門,李清媚跨過門檻走了出來。   這六年中,她也從十四歲的少女,長成了正值桃李年華的女兒家,容貌更是艷麗,隻不過麵上依然是那副拒人千裡之外的神情。   屋外清新的空氣被吸入體內,她雙目一振,隻覺整個人精神了許多。   “哦對了,李堂主讓你之後便去他那裡,可能有什麼事吧。”苗大夫在裡屋喊道。   她神色一黯,並沒有回應。   李清媚關好房門後,慢慢靠著墻根坐了下來,墻麵的寒氣侵染著後背,冷得她腦袋有些疼。   心裡有一團煩躁在躁動,她不想去見他,自從娘死後她就再也不願理會他,見麵時也總是擺著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今天是她的生辰,但是她不願去麵對這個日子。她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臉上浮現出一種旁人未曾見過的痛苦。   李清媚那年六歲,那時的她還沒有這般厭世模樣,隻是一個生得伶俐可愛的小女孩,性格天真活潑,如今想起以前的她,也常常會暗自唏噓。   她的娘隻是一個尋常女子,不知如何與李賢通相識,隨後兩人成親,誕下了李清媚。   李賢通那時已是百歲之人,因他在道觀中修煉,才得以保持著年輕模樣,但他沒有知足,那段時間,他似乎著了魔,瘋了一樣在觀裡不知做著什麼,足有四年沒有歸家,隻剩下李清媚自己與娘相依為命。   也許四年對他來說也隻是彈指一間,但對李清媚來講那幾乎是她的整個人生,她對爹隻有一個模糊的印象,可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長什麼樣子。   這樣似乎也好,雖然隻有母子兩人過活,但李賢通作為長老的供奉每月也有人打點過來,日子過得並不苦。   她六歲生辰那一天,娘進城買了一支簪子給她,她高興壞了,纏著娘給她插在頭發上。   娘說,今天爹會回來,等她爹爹來了,讓他親手給她插上。   鍋裡燜著娘早上買回來的燒雞,也是為她慶祝生辰用的,一會兒她就能見到爹了,她坐在院子裡等,越等越心癢,但她還是希望時間過得慢點,她恨不得這輩子都是生辰。   可她沒等來李賢通,而是等來了別人。   一群山賊屠了村莊,燒殺搶掠。   李清媚囁嚅著,每想到這裡她的身子都要抖上一抖,仿佛娘的屍體,就在她麵前一般。   娘叫她躲在草垛裡不要出聲,她不願,哭著要娘留下來。   “清清拿著這個,就不會怕了。”娘把簪子塞到她手裡。   “你爹爹會來保護我們的。”   說完,娘親了親她的臉,把她藏好。   娘騙了她。   幾個山賊闖了進來,他們進屋把東西搶了個空,翻箱倒櫃,把鍋碗都摔在地上。他們看到了鍋裡的燒雞,大笑著分食了。娘的銀兩都被掏了出來,她求著他們不要把房子毀掉,但她被人踹倒在地。   她看見他們把娘的衣服剝開,他們一個個壓在娘的身上,把光著身子的娘壓在地上。   李清媚臉色變得蒼白,四根手指被她咬在嘴裡,鐵銹似的血腥味毒蛇一樣鉆進喉嚨,她憋著不敢出聲,把聲音往肚子裡塞。   等爹爹來了,他就會救娘的吧?   等爹爹來了,他們還能一起吃燒雞的吧?   等爹爹來了,他就會給她插上簪子的……   ……對吧?   娘勉強瞄了她一眼,眼中帶著笑意。   山賊興奮地大叫,他們拿刀一劈,娘的右腳斬到一邊。娘痛苦地大叫,他們不顧,繼續劈下去,左腳也被斬下來,然後是右手,左手……最後是頭顱。   院子像是被新房的紅磚土鋪上了一層,肉沫混合著泥土被他們踩在腳下,血腥味濃鬱到像是剛剛宰殺了一隻活豬。   爹爹沒有來。   沒有聲音,他們便覺得膩了,拿娘的衣服胡亂擦了擦手,隨便踢著屍體走了。   他們沒有發現,草垛裡有一個小女孩,她的手臂被抓得全是血痕,嘴唇咬出了血,簪子被她緊緊攥在手心裡,仿佛她抓住簪子,就能留住什麼似的。   她忘不了那一天,就像她不會忘記她的名字。   李清媚淚流滿麵,痛哭不已,心中如墮深淵,隻有冰冷的墻麵告訴著她還身處人世。   李賢通晚上還是來了,他在院子裡沉默著,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像是個死人。   他在草垛裡找到了女兒,她蜷縮在裡麵,如同一隻被遺棄的小獸。她好像沒有認出來他是誰,發了瘋用簪子去刺他,他沒有阻攔,掌心被簪子洞穿,但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樣,任憑她拳打腳踢。   他蹲下身子,慢慢抱住了女兒。   簪子別扭地插在手上,兩人在漆黑的院子裡誰也看不到對方,女兒號啕大哭,他把她的腦袋埋在肩頭,淚水浸濕了長袍。   “嗚嗚嗚……嗚嗚嗚……”   “娘……爹爹沒來……嗚嗚嗚嗚……嗚嗚……”   “娘……嗚嗚……”   女人空洞的眼眶盯向他們,一點白色的東西從眼睛裡鉆出,那是一條蛆蟲。   李賢通緊閉著雙眼,一滴淚水慢慢滑下臉頰,可淚水還沒落到下巴就乾涸不動了。   “師父?師父?”   他聞聲醒了過來,見自己坐在椅子上,便知道自己又是睡著了。   “師父,您太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張栓半跪在他麵前。   “不必。清媚呢?我是叫了她過來吧?”李賢通有些疑惑,向張栓詢問道。   “是。但,李師姐她似乎沒有往這邊來,反而去小師弟那邊了。”張栓答道。   李賢通長長出了一口氣,右手揉著眉頭,半晌,他才說道:“也罷,她若自去的話更好,想來她也不願見我吧。”   “你先下去吧,這裡沒你什麼事了。”李賢通說道。   “是。”張栓應著。   他起身退後幾步,卻好像突然想起事情,又走了回去,說:“師父,小師弟昨日就已回來,您不去看看他麼?”   李賢通移下目光,愣愣看著地麵出神,他張了張口要說些什麼,可他最終還是放棄了,又把話咽了回去。   “師父?”張栓久久不聞回答,心裡懷疑師父是不是又睡著了,便抬起了頭問道。   李賢通嘆了口氣,起身拍拍張栓的肩膀,然後自己往大殿外走去。   “改天再去看他吧,這幾日就讓他好好歇歇。”李賢通說道。   李賢通感覺心中似是缺了一塊,抬頭想看看天上的月亮。   他一邊走著,一邊摸著眼角的淚痕,卻是忘了為什麼而哭。   夜色沉沉,不見月亮星光。   黑夜中,燈光從一間小屋裡透了出來,溫柔地拂去了黑暗。   又是一個夜晚,陳生點亮了床邊的燭火,翻出煞訣來看。   他這次氣血虛得嚴重,實地修煉去不了,但隻是修習一下還是無妨的。   陳生有些不解,雖然他相信師父的話,但為什麼師兄師姐沒有他這種問題?他並沒有過於激烈地煉化水息,但體內的煞氣依然多得令他咋舌。   水主陰,他以水煞為本,必然會讓體內的陰氣盛於陽氣,但煞氣也為陰,若是過於多了,那便會對身體造成極大負荷。   如今煞氣過多,陳生找不到來源,自己也是一頭霧水,但師父與他說無礙,那他便沒有過於擔心。   陳生伸出手,體內經脈一動,長錐破開虛空,“錚”的一下被他握住。   他學會水煞之後,這把錐子就自動從他的手裡“生”了出來,就像呼吸一般自然,根本不必刻意去琢磨,而且這長錐手感極好,仿佛為他量身打造一樣,往裡麵注入煞氣也不會有任何損傷,反而體內氣息運轉得更加流暢,如同他身體的一部分。   可是……   “煞氣會是從這裡來的嗎?”陳生心裡問道。   這東西來歷不明,不可能憑空出現在他的身體裡,可他來到長生門後根本沒有見過它,除非它是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出現……   陳生猛地直起身子,他的念頭飛速轉動,感覺自己似乎抓住了什麼重要的線索。   自己不知情的情況,無非隻有兩個,一個是最初領悟煞訣的時候跌入了湖底,當時自己沒有意識,會不會是那個時候自己意外和它有了什麼聯係?   陳生若有所思,看來等身體恢復後,還要去那湖裡看看,若是真沒有什麼就算了。   但要是湖裡也沒什麼線索的話,那就隻有一個地方供他下功夫了。   那便是師父最初找到他的地方。   “但我自己什麼也不記得,肯定無從下手,隻能找個時間問問師父了。”陳生撓撓頭。   他一散力,長錐便自動消散。   陳生暗暗記下這些想法,把雜念拋到腦後,又聚精會神修習著。   他剛把煞訣翻到下一頁,門板就傳來了敲擊聲。   “啊……是張師兄嗎?請進。”陳生驚了一下。   門無聲地打開了,一位白衣女子俏立在門口,艷若桃李,美得不可方物。   他怔怔看著,心跳忽然加快了幾分:“師……師姐!你怎麼來了?”   她冷冷看向陳生,依舊是沉默寡言。   屋內漸漸冷了下來,陳生低下了頭,手心裡攥著被角,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突然笑了起來。   “當當當當!嚇壞了吧哈哈哈!我是小若!可不是那塊冷木頭!”她笑道。   “小……師姐!你怎麼來了?”陳生懸著的心又放了下去。   “什麼小師姐?我可不想被你叫師姐!感覺我像是那塊冷木頭似的。”小若走到他床邊自顧自坐了下來。   “那師姐,你怎麼,出來了啊?”陳生問道。   “你真是……”小若翻了個白眼,“哎呀你真煩人!一點也不可愛!”   “我來這裡之前,她自己一個人哭得好傷心,蹲在墻角沒人注意她,我看有機可乘,就趁虛而入把她擠掉了。”小若得意洋洋地宣告著。   “但是,你經常出來的話,會對師姐的靈魂有損害吧?”陳生提醒道。   “你到底是哪夥的?還想不想跟我玩了?”小若把陳生夾在胳膊肘下威脅道,“而且我也沒有老出來,這幾年隻出來過兩三次而已。”   “但她最近情緒波動也太大了,即便我不主動動手,她自己也會先崩潰的。”小若說道。   陳生用力掙脫出了她的胳膊,癱在床上呼呼直喘氣。   他得空問道:“可是,誰是冷木頭啊?”   “當然是那個李清媚啦!她一天天板著個死臉,表情跟別人欠了她一屁股債似的,真讓我不爽!”小若抱怨道。   陳生見她用李清媚的臉罵著她自己,感覺有些夢幻。   “好了好了不說了,我就是來看看你的,感覺你剛回來沒什麼精神嘛。”   小若忽然靠近他的身體,兩人離得極近,鼻子幾乎要碰在一起。她的眼睛在燭火的照映下發著光,仿佛有水流淌在眼底。   陳生嚇了一跳,連忙把頭轉到別處,他感覺喉嚨有些發乾,心臟控製不住地跳。   小若被他這副模樣逗笑了,不由得嗔怪道:“我有這麼可怕麼?”   陳生咽了口唾沫,乾澀地說:“沒,沒有,就是被嚇了一下……師姐,先,先,別離這麼近吧……”   小若見他如此緊張,像是害怕自己一口吃掉他一樣,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便也不再逗他。   她跳下床,沖陳生揮揮手:“天也不早了,那我走啦,要好好休息哦!”   “師,師姐!等一下!”   “我,我,我……”   陳生叫住小若,自己卻支支吾吾卡了半天。   小若轉過身,好奇問道:“怎麼了?還有什麼事情嗎?”   陳生把手伸到從枕頭底下,慢慢摸出了一個簪子,他把簪子輕輕遞向小若。   “這個是,我在盧水城買的,我覺得,很好看,就想……送給你,”陳生覺得臉上有些發燙,“我問過師父,今天是你的生辰吧,所以……”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仿佛蚊子低聲細語,根本聽不清在說些什麼,但小若並沒有注意到這些,她在他掏出簪子的時候就愣住了,隻是兩眼呆呆看著它。   “……師姐?師姐?”陳生見她不語,心裡有些沒底,“你……不喜歡嗎?”   小若一下子反應過來,她笑了笑:“啊,沒什麼,我很喜歡,但是……”   她眼睛一轉,露出一個深邃莫測的笑容,笑得陳生有些發怵。   “……那個,你能不能,再跟我說一遍剛才的話?”小若說道。   “啊?”陳生呆住了,沒有聽懂師姐是什麼意思。   “不是現在不是現在!等我從門外進來的哦。”小若連忙跑出去,順手把門關上。   “吱呀”一聲,門又被打開了。   陳生剛要問她這是做什麼,但下一秒,他的眼神對上了她的冷清。   “我怎麼到了這裡?”李清媚皺起好看的眉頭,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