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穿著紅色衣裳的小女孩跌坐在地上,臉上的掌印清晰可見,身邊是已經摔成碎片的茶杯碟具。 她低著頭,身體不住地顫抖,鮮血從被碎片刮傷的傷口裡滲出來,融進了沾滿汙漬的紅色袖口。 陳生停頓了一下,覺得她的臉有些熟悉。 “小凝子啊,這次也不能怪媽媽,這樣的事已經犯過很多次了,你連端茶送水的活都乾不好,打掃這種臟話也不缺你,哎呀,真是讓人難辦呢。”曹媽媽語氣尖銳。 “曹媽媽,不如這樣吧,將她賣給那槐嬤嬤,或許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嗬嗬嗬……”綰姑娘突然出聲說道。 她在陳生身後“咯咯咯”地笑了起來,仿佛自己說了什麼特別好笑的笑話。 聽到這話,小女孩臉上露出了恐懼的表情,似乎那個什麼嬤嬤比妖魔還要恐怖。 她不顧地上鋒利的碎片,拚命地磕著頭,哭著說道:“媽媽,奴婢知錯了!求媽媽不要把奴婢賣掉!” 曹媽媽沒有在意女孩的哀求,聽到主子的許可,她表情一換,用臉上的肉堆起一張笑臉,輕聲細語地說:“小凝子,主子說的沒錯,你不是乾這個的命,那就要發揮好自己的價值,別再浪費別人的時間了。” 言罷,她便拽起女孩的一條胳膊,把她從地上拉走。 茶杯的碎片劃過女孩的雙腿,留下幾道血痕,這倒不是曹媽媽故意讓她劃傷,而是女孩奮力掙紮自己不小心劃到的。 “我不要!我不要!媽媽!求您了!求您了!”女孩哭喊著哀求著,企圖用腳蹭著地麵阻止前進,但她太瘦小了,這點力氣根本起不到半點作用,隻能被一步步拖出走廊。 陳生隻是默默站立著,沒有伸手阻攔,他深色的瞳孔中倒映著女孩那哭得一塌糊塗的小臉。 他想起來了,那天他靠在柱子上,就是她拿著一塊白帕子給他擦拭臉上的汗水。 “陳公子怎麼不走了?莫非……是對什麼感了興趣嗎?”綰姑娘故意問道。 遠處,曹媽媽突然吃痛大叫。 “哎喲!你這小賤人!還敢咬我!真是活膩了!”曹媽媽疼得大罵,一腳踹開女孩。 女孩被踹到墻角,捂著痛得厲害的肚子,看著曹媽媽抓起腳下破碎的茶杯朝自己打來,她沒再反抗,而是嗚咽著閉上了眼睛。 她已知道,若是被賣了出去,自己的下場不會很好,既然如此,還是死了更痛快些吧。 “姑娘。”陳生忽然出聲。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襲來,女孩慢慢將眼睛睜開一個小縫,卻看見曹媽媽大張著嘴巴,原本打向她的右手被切掉了,傷口平滑整齊,絲毫不拖泥帶水。 緊接著,她的腦袋也慢慢傾斜,順著肩膀滾掉地上。 “陳公子確定麼?若是答應下來,可就不能反悔了哦。”綰姑娘的笑聲宛如銀鈴。 “綰姑娘既然已經下手,我就算想反悔,也是不行的吧。”陳生隨手將銀兩扔到桌子上,扭頭看向女孩。 “銀子就不必了,看在你我關係的份上,這女孩就當人家送給陳公子的吧。”綰姑娘彈回銀兩。 陳生也不推辭,謝道:“姑娘這人情,我會記住的。” 他徑直走到女孩身邊,盯了她一會兒,隨後牽起她的手將她從地上拽起來。 “走吧。” 女孩抿抿嘴,沒多說什麼,順從地跟著他。 “小凝子,要好好服侍陳公子哦,不然到時候,又落得個被人賣走的下場,嗬嗬嗬……” 綰姑娘的笑聲從身後傳來,卻如同扔了一把刀子似的紮得女孩瑟瑟發抖。 掌心一陣刺痛,那是陳生在用力握著她的手,女孩驚醒,才發現他們已走到樓外。 一切發生得好快,明明剛才自己就要被賣走了……雖然現在也是一樣,但總也應該好過那個槐嬤嬤。 陳生不言,她也不敢說話,兩人一路沉默,七拐八拐之後,他帶著她來到了一處大宅院門前。 他來此一是為了赴楊舉的約,二是看看他這裡能不能把這個女孩收下。 可到了門前陳生才覺察到不對勁,他心裡有些疑惑,這生辰宴白天還在準備,怎麼到了晚上就沒有一點動靜了? “你在這裡等著。”陳生不等她答應就撂下了她。 他敲了幾下大門,砰砰的響聲回蕩在黑夜中。 過了一會兒,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小廝揉了揉眼睛鉆了出來。 “客人你找……哈……誰嗎?”小廝打了個哈欠。 “今天不是你家老爺的生辰嗎,我是前來赴約的。”陳生說道。 沒想到小廝一聽到這話,麵上的表情立馬就緊張起來。 “那客人您來的就有些晚了,我家老爺……已經走了。”小廝慢慢說道。 “走了?他不是有病在身嗎?怎麼還出了家門?”陳生皺眉。 小廝的表情有些尷尬,繼續說道:“說是走了,其實……是老爺去世了。老爺白天還讓我們準備酒席,說是要等什麼朋友,結果到了晚上就沒撐住,夫人先前急匆匆帶著老爺回了本家,連白布都沒來得及掛呢。” 陳生愣在原地,張了張嘴,卻又發不出任何聲音。 小廝見他沒再問,就自顧自關上了大門。 他後退幾步,慢慢走下臺階,低著腦袋,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 女孩看到他走了過來,主動跑到他身前,伸出小手握住他的手掌,也不知他有沒有察覺。 今晚的雲很重,月光隻能照亮雲層,路根本看不清楚,女孩低著頭,快步走著,隻有掌心的溫度提醒著還有人在她身旁。 陳生抬起腦袋,朝天望去,卻看不到一點月亮。 這才發覺他們已然出城。 “等你走的時候,再來看我一次吧。” “我請你喝一杯酒。” 身後傳來馬匹的嘶鳴,陳生帶著女孩讓到一邊,一輛馬車飛馳而過,輪子轉動,激起路邊一層薄薄的塵土。 一絲酒氣飄過,他下意識看向遠處的馬車,朦朧中,似乎有一個人坐在車頂對他搖晃著酒壺。 陳生恍神,一眨眼那馬車便走遠了,也不知要去往何方。 掌心突然緊了緊,他扭頭看向一旁低著頭趕路的女孩,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眼中神色變換,最後又清澈起來,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 “抬頭,看路。”陳生忽然想起師姐的話,“不要怕,不怕的人麵前才有路。” 她驚了一下,隨後意識到他在與自己說話。 “是……主子。”女孩怯生生應了一聲,有些緊張地抬起了頭。 “你不是我的下人,也不用喊我主子,以後你就是自由的,若是想自己走,那你我就在此分別吧。”陳生鬆開了她的手。 女孩突然驚慌失措起來,她連忙拽住他的衣角,好像害怕他消失在身邊。 “奴婢……奴婢沒有可去的地方……”女孩帶著哭腔。 陳生靜靜看著她,說道:“你想跟我一起走?” 女孩點點頭。 “那你有名字嗎?”他又問道。 “他們叫奴婢小凝子的……啊!主子想怎麼稱呼都可以,奴婢不需要名字的!”女孩緊張起來,仿佛怕陳生因此拋棄自己。 “小凝子……”他喃喃自語。 空氣中最後一縷酒香消散,陳生望著馬車消失的地方,然後又收回目光。 “楊子凝,以後你便叫作楊子凝。我叫陳生,不用非要喊我主子,想怎麼叫我都可以,”陳生說道,“你若是確定跟著我,我也不會再賣了你,你……答應嗎?” 女孩抿抿嘴,輕輕點了下頭。 陳生重新牽起她的手,心裡卻想著該怎麼樣跟師父去說。 女孩也用力握住他的手掌,手心傷口的疼痛刺激著她,但她並不反感,因為從沒有人這麼溫暖地握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