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吳青和沈素自高中之後第一次在寒暑假之外見麵。這次見麵讓吳青感覺跳脫出了考研這段恍惚的夢境。 　　自從初中開始，兩人隻能在周末見麵。吳青因為小學畢業考的慘痛經歷，和沈素去了不同的初中。 　　吳青是走讀生，平時晚上下了晚自習就能回家。每天晚上八點半，吳青媽媽準時站在校門口伸著頭等他從那高高的校門後麵冒出來，一年到底雷打不動。 　　回到家，他還能吃上媽媽給他煮的各種夜宵——有時候是老鴨湯，有時候是海鮮粥，還有時候會有他最喜歡的海鮮炒年糕。 　　海鮮炒年糕是他童年的記憶：四五盞小蝦，十來個花甲螺，還有切好的白色長條年糕。蝦殼和螺殼上常常泛著金黃的油光，筷子夾起的年糕會不斷的彈動，帶著海鮮的鮮香一起在嘴裡綻開。 　　吳青吃炒年糕就喜歡這個嚼勁，雖然從小被教育不要邊吃飯邊說話，他在夜宵吃年糕的時候還是會邊嚼邊和老媽聊天。 　　吳青媽媽在吳青吃夜宵的時候會坐在吳青的旁邊，聽吳青講今天在學校發生的事。吳青每次轉向老媽講話的時候，總能看到老媽背後的窗戶——斜對角剛好是沈素的家，但是沈素家的燈並沒有打開。 　　吳青知道，沈素家的二樓是廚房和客廳，三樓朝向吳青家這麵的是沈素的房間，四樓是書房。沈素在初高中都是住校生，隻在周末回家。 　　吳青在小學時，放學後常常去沈素家玩，因為沈素家有一臺電腦。沈素隻喜歡看吳青玩遊戲，不願意一起玩或者換著玩。她覺得看吳青玩遊戲很有意思，屏幕上的小人能在吳青的操作下跳來跳去，比吳青在現實生活裡靈活多了。 　　到了初中，吳青每個周末都去沈素家寫作業。吳青的成績不如沈素，在她家寫作業有個好處，遇到不會的能直接問她。就像小學時沈素看吳青玩遊戲一樣，吳青覺得看沈素寫題目也很有意思，筆尖在紙上跳來跳去，然後猛地一頓——一道題就結束了。沈素在寫作業的時候比她平時瀟灑多了。 　　有了沈素每個周末的幫助，吳青勉勉強強和沈素進了同一所高中，但兩人並不在同一個班上。 　　高一還沒文理分科前，沈素每次月考都在成績榜上的前三名。吳青也在他那一列的列首位置，不過和沈素隔了三四排——中間約摸有六七十人。每次月考結束吳青都會去年級公告欄看成績，主要是看沈素的。他好奇沈素每個學期能拿幾次第一，拿幾次第二，還順便看看和沈素一起占據前三的是不是同一批人。 　　至於他自己，他不想看——這個成績按照往年高考的結果來看能有211，自己努努力去個985自然最好，但是211也不會讓他難受。 　　高考結果出來的時候，是沈素先來問的吳青。吳青估計沈素有個全省前十，或者能有個理科狀元，自己應該就是全省兩百多名。 　　雖然想的輕鬆，吳青查成績的時候還是緊張的想上廁所。但是他忍住了，先點了查詢按鈕。分數和排名是吳青爸媽先看到的，排到了全省70名。 　　吳青驚呆了，本來預計隻能排到兩三百名的自己，一下子一飛沖天了？他甚至為自己沒能飛到全省前三十感到惋惜——那樣就能去全國最好的大學了，沈素八成會報考那所學校。 　　吳青爸爸的手機已經開始響了——家裡的親戚開始不斷地來電話問吳青的成績。這次，吳青爸爸回答的很輕鬆。 　　出乎意料的是，沈素隻考到了全省的25名。雖然能進那所頂尖大學，但選不了王牌專業，沈素最後去了計算機學院的大數據專業。她沒想到，幾年後這個專業搖身一變，變成了熱門專業，錄取分數直線上升。 　　吳青在東部985讀小語種專業，沈素在頂尖學校讀大數據專業。兩人的人生軌跡本來已經越來越遠，隻能在寒暑假聚一聚、聊聊天。 　　吳青本來覺得自己要逐漸失去一個知心好友，他在學校裡也沒能找到另一個沈素——在男生裡也是。不管是在性格方麵還是在興趣愛好方麵，吳青的朋友們總是沒能像沈素一樣，成為吳青心裡替代不了的知心朋友。 　　吳青有時候在想，或許，沈素是獨一無二的，更或許，自己開始漸漸地沒把沈素單純地當作朋友了。 　　當聽到沈素說自己保送來自己的學校讀研的時候，吳青和沈素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至少在吳青心裡是這樣的。 　　當然，這成為了吳青努力備考的另一個動力。 　　沈素在聖誕節那天去了吳青所在的東城，打算去吳青的學校轉轉。沈素一方麵是為了來看看以後要就讀的學校，另一方麵則是等吳青考完研一起回家。 　　今年的考研時間在聖誕節前，考完剛剛好聖誕節。沈素沒提前和吳青說自己去了東城，怕打擾吳青考試。她自己買了從北城到東城的車票，一路上晃晃悠悠到了吳青學校的門口。 　　吳青在考試結束後打開手機，看到沈素給他發了消息，說自己就在校門口，戴著那個貝雷帽。吳青當時有點懵，問她，你發錯消息了吧？我這是東城大學…… 　　沈素發了個“搖頭”的表情包。 　　吳青馬上把兩條書包背帶擰在一起，身份證就揣在口袋裡，拎著包跑了起來。手表還攥在手裡，他也沒管，隻管在人縫裡穿梭，就像一條魚。到了校門口的人堆前，他猛地停了下來，開始扭頭到處尋找沈素。 　　雖然這個聖誕節沒有下雪，但是霧霾有點嚴重，能見度不太高。吳青喘出來的氣在空中變成一道白霧，一下子又融進了霧霾裡。 　　校門口擠滿了考完試離開學校的人，大部分的人還在和校門合影。吳青半天沒擠進人群裡，隻能踮起腳看人群的另一端有沒有一個戴著金色圓框眼鏡，頂著卡其色貝雷帽的小姑娘——沈素和他說自己戴了之前那個帽子。 　　吳青轉了一圈，放棄了。沈素不太高，估計隻能嵌在人群裡麵。貝雷帽倒是看到一大堆，但是沒有看到那個他們去年一起去買的款式。 　　一個留著直發的小姑娘悄悄走到了吳青背後，戴著卡其色貝雷帽的她像一朵小蘑菇。她猶豫了一下，慢慢地伸出手，輕輕戳了戳吳青的背。 　　“阿青，我在這裡。” 　　吳青猛的一回頭，手裡的書包往回一甩，打到了沈素的手。吳青一下子慌了神，趕快伸手去揉。沈素低下頭，把手插到兜裡，兩條腿不經心的踮著。盡管站的很直，她還是比吳青矮了一個頭。吳青看著麵前這朵小蘑菇，舒了一口氣，安心地笑了出來。 　　“我就比你大了一個月，你怎麼比我矮這麼多。” 　　“我不是一直都這樣嗎！” 　　沈素紅著臉，低頭嘟囔了一句。 　　“你怎麼來東城了？北城回家的動車不是不經過這邊嗎？” 　　“想來東城旅遊，順便看看學校，還可以一起回家，也沒遠多少。” 　　沈素一邊揉手一邊說。 　　吳青拉著沈素的手臂，把她往校內領。 　　“現在正門人太多了，我們走側門，稍微遠一點點。我帶你去學校旁邊的那家南城菜，還蠻正宗的。” 　　沈素笑了笑，沒說什麼。南城菜回家到處有，第一次來東城就隻帶她吃這個嘛？不過看吳青這麼興奮，沈素就順著吳青的性子來了。吳青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有想做的事就馬上要去做，而且會一直堅持到底，除非碰壁失敗。她看著吳青的背影，就像小時候坐在吳青旁邊看他玩遊戲。 　　那個體弱多病的小男孩，現在也這麼高了。 　　沈素安心地笑了笑，找書苑 www.zhaoｓhｕｙuan.com拽了拽吳青。 　　“其他城市聖誕節下雪，你們東城怎麼下霧霾，一點都不浪漫。” 　　沈素邊笑邊說。說完還把圍巾鬆了鬆，剛剛被吳青拽到了有點緊。 　　“哎呀我們要什麼浪漫。再說了我又不是東城人，我們不都是南城小鄉村裡來的嘛。” 　　吳青沒回頭，隻是走路的步子小了些，這樣沈素剛剛好能跟上吳青。她走到吳青旁邊，轉頭看吳青的臉，噗的一下笑了出來。 　　“你是多久沒理發了啊？” 　　“哎呀準備考研哪有空，每天早上六點半起晚上十一點半睡，吃飯多一分鐘我都有罪惡感。上次剪頭發還是十一那次，你給我發消息那天。” 　　“那天你怎麼就有空了？” 　　沈素停了下來，但是吳青的手還拉著沈素的手臂。吳青感覺到了，也停了下來，扭頭看向沈素的臉。 　　“那天你不是說以後回來我這邊讀書嘛，我還挺開心的，就稍微放縱了一下。” 　　吳青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 　　沈素也不說話了，臉撲撲的紅，直到耳根。吳青沒注意到，又開始往前走。側門像一個相框，但是相框裡不再是那兩個一樣高的、吃同一碗米糊的小男孩小女孩了。一高一矮兩個人從相框裡慢慢地淡出，最後消失在東城灰蒙蒙的霧霾中。 　　這個場景，在一年後再次出現在吳青的夢中。那時候，他注意到了臉紅的沈素。與這次不同的是，他在那場夢中輕輕捏了捏沈素的耳朵。 　　他覺得彌補了自己心裡的一個遺憾。 　　這次再見，吳青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