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停留(1 / 1)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抬眼望去,已是漫天繁星。冬日的冷風,呼嘯著撲麵而來,朱蘭把身子蜷縮在厚厚的棉衣裡,米白色的羊絨圍巾裹住整個麵部,隻留下眼睛用來看清道路。   迎麵走過來幾個同學,朱蘭不認識他們,於是又想起了小組報告的事,心裡煩悶異常。   “朱蘭,是你嗎?”一個聲音從身後的小橋上傳來。   朱蘭轉過頭去,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橋上小步跑下來。   “瑤瑤!”   “你這周沒回家嗎?”瑤瑤問。   “本來回去了,後來又回來了。”朱蘭哭笑不得地說。   “因為小組報告的事兒嗎?”瑤瑤說著,從兜裡掏出一塊烤紅薯,紅薯的熱氣彌漫在空氣中,看起來好暖和。   “你吃一口不?我掰一半兒給你。”   瑤瑤邊說,邊掰了一半兒遞給朱蘭。   朱蘭還來不及拒絕,隻好接住了。   “謝謝你啊,瑤瑤。”   “客氣啥呀?咱倆的關係,分個烤紅薯就感恩戴德啦?”瑤瑤的臉凍得像個紅蘋果一樣,鼻頭也凍得紅紅的,看起來很是可愛。瑤瑤一邊說著,一邊舉起紅薯大口吃起來。   朱蘭也咬了一口。   一口下去,這紅薯細膩又暖和,唇齒留香,甜而不膩的滋味在嘴裡打轉。   “真的好吃!你在哪裡買的?”   “我媽給我的。”   “你今天回家啦?”朱蘭問。   “我媽媽在學校門口賣烤紅薯,我在圖書館學習,感覺餓了,就去媽媽那兒拿了一塊兒吃。”瑤瑤開心地直晃腦袋。   “你媽媽做的烤紅薯真的絕了,真的超級好吃!”朱蘭也跟著左搖右晃起來。   “對了,你們小組報告的事兒完成咋樣了?”瑤瑤問。   “不咋好,大家參與度不太高。”   “不要緊,不要有太大壓力。我們小組還沒開始弄呢。”瑤瑤吃著,伸出手幫朱蘭撥去鼻尖的紅薯漬。   朱蘭笑著說,“我今天上午也去圖書館了,沒看見你,你又在哪兒貓著呢?”   “我在一樓,”瑤瑤接著說,   “你也知道,我對這個專業不太感興趣,但是,畢竟快到期末了對吧,我還是得加把勁兒。”   朱蘭摸摸瑤瑤有點淩亂的頭發,笑著說,   “有啥事兒你就問我就行,有啥需要幫忙的你就說。”   “我知道,我知道。”瑤瑤敷衍著點點頭,好像有心事兒似的。   “怎麼了,瑤瑤?”朱蘭走著走著,突然跳到瑤瑤麵前攔住了她。   “蘭蘭,跟你說個秘密。”   瑤瑤放下手中的烤紅薯,有些呆呆的愣了幾秒,說道,   “你知道我們小組的組長張燦嗎?”   朱蘭稍加思索,搖了搖頭。   “那沒事兒了,我就是隨口一提。”瑤瑤的神情裡有點失望又有點小慶幸。   “怎麼啦?”朱蘭趕忙跟上前去。   瑤瑤想了一想,突然趴在朱蘭耳邊悄悄的說,   “我喜歡他。”   說完,瑤瑤用帽子蓋住臉,飛一般的向前跑去。   剛跑了兩步又停下來,然後又是一路小跑的回到朱蘭身邊。   “蘭蘭,你會不會笑話我呀?”   朱蘭聽後,笑著說,   “瑤瑤,這種事情是很正常的呀,你現在都是大學生了,談戀愛很正常的!”   瑤瑤點點頭,若有所思道,   “你有對象嗎?”   朱蘭愣了一下。   “有啊。”   “可你在宿舍裡都沒有給你對象打過電話,我們還以為你是寡王呢。”   朱蘭點點頭,一時語塞。   “好了,不說這個了。”瑤瑤轉身向前走。   朱蘭點點頭,把圍巾重新帶上,冬日刺骨的寒冷,在烤紅薯的溫暖過後很快便重新湧上來。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燈影搖曳的小路上。   這天夜裡,朱蘭坐在窗邊,帶著藍牙,整理小組報告的資料。   “我出去一趟,今天晚點兒回來。”   聲音很大,朱蘭回頭望去,瑤瑤站在門口。   “瑤瑤,你穿的也太少了吧。”張曉雲說著,從上鋪探出腦袋,   “再穿一件兒吧,我的天吶,你這是過秋天了嗎?”   陳明月被聲音驚動,撩開簾子看過來。   “我不冷。”   3人麵麵相覷,隻好相視無言。   “帶上一件兒衣服吧,路上備用。”朱蘭摘下耳機,拿過一件自己厚實的大棉服。   “不好拿。”瑤瑤說。   “可是晚上溫度本來就比較低……”   “沒事兒,沒事兒。”瑤瑤擺擺手,著急忙慌的逃也似的離開宿舍。   “晚上這麼冷,她就穿了一條薄薄的絲襪。”陳明月說。   “可能是光腿神器?”朱蘭問。   “不是光腿神器,那就是絲襪,光腿神器哪有那麼真的呀。”張曉雲說。   “天這麼冷,別給瑤瑤凍壞了。”朱蘭說。   “這次凍著了,下次就記住了。”張曉雲說。   陳明月帶回耳機,緩緩的拉上簾子。   寢室裡又恢復了寧靜。   微信消息傳來,   “報告做的怎麼樣了?”   朱蘭看到是梁老師的信息,趕忙拿起手機回復。   “做的差不多了,有一些地方需要再修改一下。”   “行,讓你們小組其他成員也參與一下。”   朱蘭心中一愣,立馬思忖到這話的意思。   “這篇報告前半部分太狹隘了,顯然沒有集思廣益。”   朱蘭盯著屏幕上的這一行字,不由得砰的一聲,像是錘子重重砸在她的心上,眼眶裡打轉著淚珠,不可置信地再一次點開這條語音。像是又明確了一遍這赤裸而布滿荊棘的文字,朱蘭隻能顫顫抖抖地回了一句。   “好的,老師,我會和同學們交流的。謝謝您。”   梁老師沒有再回復了。   朱蘭把手機扣在桌子上,耳機裡傳來的動態澎湃的音樂,與此刻灰色壓抑的氛圍顯得格格不入,音樂的聲音傳到耳朵裡,卻好像怎樣也沖不出現實。   “大家一會兒學習和工作稍微小一點聲,我要先睡了。”   朱蘭回到床上拉上簾子,躺下的一瞬間,困意立馬襲來。可她恍惚間意識到了電腦還沒有關,開關鍵的按鈕還閃著光,雖然微弱,但足以刺破簾子。   朱蘭隻好強撐著,又爬下床,把電腦關上。   手機放在床頭充電,剛滿兩格電,朱蘭就已經沉沉的睡去了。   第二日黃昏,殘陽如血,學校的小湖已經結了冰,白色的雜草穗子從冰裡伸出頭來,在風裡飄搖,與在水下一樣的寒冷。   “每個人提交一份自己查閱的與主題相關的資料,並且寫出一份1000字以上的總結。做成word文檔發在群裡。”   朱蘭在群裡發出,接著點擊發布群公告,   “限本周以內完成。如若完不成,我將申請將你踢出小組,不參與該小組的報告評分。”   消息一發出,朱蘭頓時感覺渾身輕鬆不少。   放下手頭的任務,朱蘭趕緊再一次查看手機,洪明依舊沒有任何消息。   “你到家了嗎?大概什麼時候回來?”   這是朱蘭給洪明發的第三條消息。   前兩條,都沒有回復。   朱蘭很是擔心,但是卻不知道自己的力量可以做什麼。   隻好不停的打視頻電話,打電話,可是無人應答。   沿著學校的小湖散步,感覺天地間開闊了不少,冬季的黃昏總是短暫,但卻美的燦爛。   走著走著,消息響了起來。   朱蘭沒來得及摘下手套,就趕緊從兜裡摸出手機。   手套實在太緊了,為了方便,隻好咬下手套丟在地上。   “我到家了。剛剛到家。”   原來是洪明的消息。   “怎麼這麼晚才到家呢?”   “坐車時間比較長。”   “那我問了你兩次,你都不回我,可給我著急壞了。”   朱蘭委屈地笑著,從地上撿起手套。   “路上沒看到。”   朱蘭撇撇嘴,對這樣的說法心存質疑。   “都沒看到嗎?兩條消息都沒看到?”   “嗯。”   “我以為你因為戒指那件事情,生我氣了呢。”   對話框裡出現了長長的沉默,朱蘭隻好坐在湖邊的小椅子上等著。   “蘭蘭。”   這兩個字後,又是長長的沉默。   湖邊的人逐漸多了起來,有跑步的,有散步的,冬天的湖邊看起來生機勃勃。   “你這次大概什麼時候回來呀?”朱蘭有點等不下去了,隻好率先打破沉默。   “我不知道。”洪明說。   “你是不是生我氣了?”朱蘭追問。   “我沒有生你的氣,你沒有做錯什麼,你考慮的很周全。”   “因為我現在剛剛20出頭,有很多的世界我還沒有看過。”   “蘭蘭,你做的很對。是我沒有顧及到你的想法。”洪明回道。   “奶奶生病了,很嚴重。我要在老家待一段時間,才能回來了。”   “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跟我說。”   “你能不能……”洪明隻打出了半句,便停止了。   “怎麼了?是錢不夠用了嗎?還是怎麼回事?”   “你能不能來一趟這裡,奶奶想見見你。”   朱蘭盯著聊天屏幕沉默了好久。還是緩緩打道,   “什麼時候?”   “就這幾天可以嗎?”   朱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這幾天我很忙的。”   “那就算了。”   “給奶奶看看照片呢?或者視頻?”   “她看不到,在我很小的時候,她就看不到東西了。”   時間入夜,氣溫驟降,風從湖旁邊的小林子裡刮來,吹得湖岸邊的雜草呼啦呼啦的響。   牽著手在路燈底下散步的情侶依然有很多,甚至比剛才更多了,宿舍樓亮著光,在漆黑的夜裡,看上去溫暖無比。   “你家在哪裡?”朱蘭問。   洪明發來了定位。   是一個很偏很偏的村子,朱蘭更加遲疑了。   腦海裡一邊是記憶裡洪明熾熱的目光,一邊是一些新聞上山村拐賣的案件。   朱蘭心裡很亂很亂。   “對不起。”朱蘭回道。   “沒事,我知道你最近忙得很。那天來店裡吃飯,你睡了好久,從中午一直睡到晚上,我就知道你肯定因為這事兒挺累的。”洪明接著回道,   “我們這裡確實是偏,你一個女孩子來這裡,我也有些不放心。”   “我以為你會生氣的。”朱蘭回道。   “沒事,這幾天回你的次數要少一些了,這裡挺忙的。”   “好的,注意身體。”朱蘭回道。   夜色下的路燈有一種朦朧的美感,昏黃的燈光下彌漫著白色的霧氣,光暈打在葉片上,錯落有致,光影交錯。   朱蘭注視著身邊一對對情侶牽著手經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瑤瑤!   朱蘭這才剛剛看清楚,便站起身來,打算走過去打個招呼。   瑤瑤此時穿著一件看上去有點薄的呢子大衣,挽著一個男孩兒的手。   “瑤瑤!”朱蘭小步跑上前去。   “蘭蘭!”   兩人見麵,互相來了一個大大的擁抱。   此時,瑤瑤身邊的男生也轉過身來。   是一個中等身材,大概有1米7左右的男生,上身穿著一件短款的黑色棉服,下身穿著很厚的運動褲,看起來有些臃腫。   男生看見朱蘭和瑤瑤擁抱,便笑著說,   “你就是朱蘭吧,瑤瑤經常在我麵前提起你,說你是一個特別溫柔的大姐姐。”   朱蘭沒有說什麼,隻是微微的笑了笑,靠著瑤瑤更近了一點。   “蘭蘭,他是我們組長,張燦。”   瑤瑤的臉上按不住的笑意。   “你男朋友?”朱蘭輕輕拍了一下瑤瑤的肩膀,笑著說。   “現在還不是。”瑤瑤笑著撲向張燦的懷裡。   朱蘭一時有些懵了。   “好朋友,我們是好朋友。”張燦說。   朱蘭有些不悅,但看著瑤瑤開心的樣子,不知該說什麼好。   “認識多久了?”朱蘭問。   “一個月了。”瑤瑤搶著回答道。   “打算什麼時候表白呀?”朱蘭望向張燦。   “本來打算今天晚上表白的,既然……”張燦也是笑的合不攏嘴。   “我喜歡你,陸禾瑤,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嗎?”   瑤瑤見狀,也是笑的開心極了,然後使勁的點了點頭,撲到張燦懷裡。   朱蘭心裡亂亂的,瑤瑤則是已經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裡無法自拔了。   “瑤瑤,我先回寢室啦。你也別逛的太晚,早點兒回來啊。”朱蘭說著,準備打道回府了。   清早起來,朱蘭有些蒙蒙的,組內的同學陸陸續續發來六七條消息。   點開文檔,朱蘭瀏覽著大家整理的資料,心下十分高興。   上午沒課,寢室裡隻剩朱蘭和陳明月,陳明月還在睡覺,拉著床簾,微小的呼嚕聲已經傳出來了。   朱蘭翻身下床,走出寢室給洪明打視頻電話。   電話剛打過去,洪明直接掛斷了。   朱蘭心下有些不好的預感,但毫無辦法。隻好收拾好書包,踏上前往圖書館的路。   ———————————————   剛到圖書館學習,洪明回過來電話。   打開視頻,洪明站在小屋子裡,看起來淩亂且滄桑,身後是一片土墻,幾張泛黃的陳年的報紙貼在墻麵上。   “怎麼了?”洪明問。   “就是想你了。”朱蘭說。   洪明聽到後,已經凍得乾裂的嘴唇泛起了一絲微笑。   “這幾天有沒有和你爸爸吵架啊?”朱蘭問。   “沒有……因為他不在家。”洪明苦笑一下,擦了擦臉上的灰。   “感覺你很疲憊。”朱蘭注視著鏡頭裡的洪明:雙眸渾濁,眉毛被灰塵染成灰白色,頭發上也有些白色的灰漬。   “還行,不是很累。”洪明笑著,向身後的床上仰過去。   “蓋上被子,別著涼了。窗戶開著,冷風都鉆進來了。”   洪明扶著眼睛嗚咽起來,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呼聲,胸脯一起一伏。悲傷和委屈好像在這一刻全部宣泄出來。耳朵紅得很,淚水打濕了枕頭,也打濕了厚厚的棉服。   朱蘭不知所措,慌忙伸出手為他擦淚,顫抖的指尖停在屏幕上。   風從大敞的門口吹進來,帶著地麵上蕭瑟的枯葉氣味,一瞬間湧入朱蘭的身體。   電話掛斷後,朱蘭久久不能平靜,盯著黑著的屏幕看了好久。   直到電梯門叮的一聲開了,從自習室裡傳來的溫暖的風,一種厚重的,平和的溫熱感重新襲上朱蘭的心頭。   觀望整個走廊:明亮,寬闊,一塵不染,隻有鞋子在地麵上的輕微摩擦聲,還有一些細碎的衣服摩擦在欄桿上的聲音。窗子都關著,冬日的冷風被拒之門外,明媚燦爛的陽光灑在光滑的地麵上,一株開的很好看的花,擺在走廊的邊沿。   朱蘭靜靜凝望著這一切,耳邊仿佛傳來呼嘯的風聲,從洪明老家傳來的風聲:那聲音狂躁呼嘯,卷著沙塵和枯葉,就那樣拍打著那已經破舊不堪的,上了年紀的老房子。墻紙在啪啪作響,桌子上被風吹起一層塵土。一個那樣小的,老的房子裡,洪明一個人坐在床上,孤獨的守著記憶中屬於兒時僅剩不多的溫暖。   朱蘭緩緩走進自習室,打開電腦,向窗外望去,一瞬間,仿佛恍若隔世,她好像看到了小時候的洪明——瘦小單薄的身子,蜷在奶奶身旁的小花被子裡,輕輕打著呼嚕,窗戶被風吹的吱吱作響,枯葉拍打著窗欞,奶奶坐在身邊,一下一下織著過冬用的毛衣,仿佛在這一刻,屋子變得好小好小,小到隻有幼時的洪明和奶奶,溫暖包裹著他們,冷風被愛攔在窗外。   朱蘭想著想著,流下淚來。   她想起了自己很小很小的時候,父母還沒有離婚,自己還和奶奶住在一起。   那時候的奶奶身體還很康健,是一個每天都很快樂的老太太,奶奶總是喜歡拿著一個大扇子,在街上走來走去,碰見熟人就閑聊上幾句。小時候的朱蘭,就屁顛兒屁顛兒的跟在奶奶身後,裝模作樣地學奶奶走路。   後來的後來,好像時間過得很快,樓門口的香椿樹到了成熟的時候,一輛銀色的車停在院子裡,朱蘭被奶奶牽著小手走下了樓,然後從車上下來了一男一女,女人懷裡抱著一個小男孩兒。朱蘭在奶奶的推搡下,走到了他們的麵前。   男人很慈愛地摸了摸朱蘭的腦袋,笑著遞上一盒朱蘭從來沒有見過的糖果,年幼的朱蘭一下子被那漂亮的閃著絢爛光彩的糖紙吸引,便打開吃了起來,女人走上前去親吻朱蘭,然後把她摟在懷裡。   隻記得那糖果好甜,是自己從未吃到過的水果味道。   再回頭的時候,奶奶站在樓門口,離車子好遠的地方。   香椿樹飄下綠色的葉子,香椿特有的香氣從風中飄來。朱蘭意識到了什麼,撇下糖果向奶奶跑去,男人拉住了她,說了一句,   “爸爸媽媽帶你去新家。”   記憶裡,朱蘭開始大哭,模糊的視野裡,奶奶的影子逐漸淡去,消失在飄著香椿芽兒的臺階處。   兩年後,爸爸媽媽離婚了。朱蘭再也沒有見過爸爸回來,回憶裡那個陌生的女人,變成了自己最熟悉和親近的媽媽,而那個陌生的男人,卻永遠陌生了,隨之帶走的,是回憶裡,站在樓門口的奶奶。   朱蘭再也沒有見過奶奶,就連兒時的記憶也模糊了很多,隻記得香椿樹的氣味。香椿芽成熟的時候,落在臺階上,那一刻,奶奶轉身走進樓道,消失在黑漆漆的走廊裡,也消失在回憶裡。   朱蘭放下電腦,跑到走廊裡大哭起來。   記憶裡幼小的朱蘭,那個跟在奶奶屁股後麵,屁顛兒屁顛兒走路的孩子,跑到了奶奶的前麵去了。再回首,卻發現奶奶並沒有走在身後。   17年來,奶奶的身形和樣貌都模糊了,隻留下一個有些胖胖矮矮的背影,但跟在這個背影後麵,就永遠有家的方向。   朱蘭放聲大哭起來,情緒像洪水一樣湧來。   朱蘭撥通了媽媽的電話。   母親一聽到電話另一頭的朱蘭放聲大哭,泣不成聲,很是焦急的詢問,   “怎麼了?怎麼了?你慢慢說,怎麼哭了呢?”   朱蘭頓了頓,忍住抽泣,   “剛剛去圖書館的路上摔了一跤,膝蓋都磕破了,特別疼。”   母親明顯鬆了一口氣,   “你們學校有醫務室嗎?不行去附近的醫院塗點兒藥水兒也行。怎麼走路這麼不注意呀?是沒有休息好嗎?昨天晚上沒有熬夜吧?磕的很嚴重嗎?怎麼哭成這樣?”   清早起來,朱蘭有些蒙蒙的,組內的同學陸陸續續發來六七條消息。   點開文檔,朱蘭瀏覽著大家整理的資料,心下十分高興。   上午沒課,寢室裡隻剩朱蘭和陳明月,陳明月還在睡覺,拉著床簾,微小的呼嚕聲已經傳出來了。   朱蘭翻身下床,走出寢室給洪明打視頻電話。   電話剛打過去,洪明直接掛斷了。   朱蘭心下有些不好的預感,但毫無辦法。隻好收拾好書包,踏上前往圖書館的路。   ———————————————   剛到圖書館學習,洪明回過來電話。   打開視頻,洪明站在小屋子裡,看起來淩亂且滄桑,身後是一片土墻,幾張泛黃的陳年的報紙貼在墻麵上。   “怎麼了?”洪明問。   “就是想你了。”朱蘭說。   洪明聽到後,已經凍得乾裂的嘴唇泛起了一絲微笑。   “這幾天有沒有和你爸爸吵架啊?”朱蘭問。   “沒有……因為他不在家。”洪明苦笑一下,擦了擦臉上的灰。   “感覺你很疲憊。”朱蘭注視著鏡頭裡的洪明:雙眸渾濁,眉毛被灰塵染成灰白色,頭發上也有些白色的灰漬。   “還行,不是很累。”洪明笑著,向身後的床上仰過去。   “蓋上被子,別著涼了。窗戶開著,冷風都鉆進來了。”   洪明扶著眼睛嗚咽起來,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呼聲,胸脯一起一伏。悲傷和委屈好像在這一刻全部宣泄出來。耳朵紅得很,淚水打濕了枕頭,也打濕了厚厚的棉服。   朱蘭不知所措,慌忙伸出手為他擦淚,顫抖的指尖停在屏幕上。   風從大敞的門口吹進來,帶著地麵上蕭瑟的枯葉氣味,一瞬間湧入朱蘭的身體。   電話掛斷後,朱蘭久久不能平靜,盯著黑著的屏幕看了好久。   直到電梯門叮的一聲開了,從自習室裡傳來的溫暖的風,一種厚重的,平和的溫熱感重新襲上朱蘭的心頭。   觀望整個走廊:明亮,寬闊,一塵不染,隻有鞋子在地麵上的輕微摩擦聲,還有一些細碎的衣服摩擦在欄桿上的聲音。窗子都關著,冬日的冷風被拒之門外,明媚燦爛的陽光灑在光滑的地麵上,一株開的很好看的花,擺在走廊的邊沿。   朱蘭靜靜凝望著這一切,耳邊仿佛傳來呼嘯的風聲,從洪明老家傳來的風聲:那聲音狂躁呼嘯,卷著沙塵和枯葉,就那樣拍打著那已經破舊不堪的,上了年紀的老房子。墻紙在啪啪作響,桌子上被風吹起一層塵土。一個那樣小的,老的房子裡,洪明一個人坐在床上,孤獨的守著記憶中屬於兒時僅剩不多的溫暖。   朱蘭緩緩走進自習室,打開電腦,向窗外望去,一瞬間,仿佛恍若隔世,她好像看到了小時候的洪明——瘦小單薄的身子,蜷在奶奶身旁的小花被子裡,輕輕打著呼嚕,窗戶被風吹的吱吱作響,枯葉拍打著窗欞,奶奶坐在身邊,一下一下織著過冬用的毛衣,仿佛在這一刻,屋子變得好小好小,小到隻有幼時的洪明和奶奶,溫暖包裹著他們,冷風被愛攔在窗外。   朱蘭想著想著,流下淚來。   她想起了自己很小很小的時候,父母還沒有離婚,自己還和奶奶住在一起。   那時候的奶奶身體還很康健,是一個每天都很快樂的老太太,奶奶總是喜歡拿著一個大扇子,在街上走來走去,碰見熟人就閑聊上幾句。小時候的朱蘭,就屁顛兒屁顛兒的跟在奶奶身後,裝模作樣地學奶奶走路。   後來的後來,好像時間過得很快,樓門口的香椿樹到了成熟的時候,一輛銀色的車停在院子裡,朱蘭被奶奶牽著小手走下了樓,然後從車上下來了一男一女,女人懷裡抱著一個小男孩兒。朱蘭在奶奶的推搡下,走到了他們的麵前。   男人很慈愛地摸了摸朱蘭的腦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笑著遞上一盒朱蘭從來沒有見過的糖果,年幼的朱蘭一下子被那漂亮的閃著絢爛光彩的糖紙吸引,便打開吃了起來,女人走上前去親吻朱蘭,然後把她摟在懷裡。   隻記得那糖果好甜,是自己從未吃到過的水果味道。   再回頭的時候,奶奶站在樓門口,離車子好遠的地方。   香椿樹飄下綠色的葉子,香椿特有的香氣從風中飄來。朱蘭意識到了什麼,撇下糖果向奶奶跑去,男人拉住了她,說了一句,   “爸爸媽媽帶你去新家。”   記憶裡,朱蘭開始大哭,模糊的視野裡,奶奶的影子逐漸淡去,消失在飄著香椿芽兒的臺階處。   兩年後,爸爸媽媽離婚了。朱蘭再也沒有見過爸爸回來,回憶裡那個陌生的女人,變成了自己最熟悉和親近的媽媽,而那個陌生的男人,卻永遠陌生了,隨之帶走的,是回憶裡,站在樓門口的奶奶。   朱蘭再也沒有見過奶奶,就連兒時的記憶也模糊了很多,隻記得香椿樹的氣味。香椿芽成熟的時候,落在臺階上,那一刻,奶奶轉身走進樓道,消失在黑漆漆的走廊裡,也消失在回憶裡。   朱蘭放下電腦,跑到走廊裡大哭起來。   記憶裡幼小的朱蘭,那個跟在奶奶屁股後麵,屁顛兒屁顛兒走路的孩子,跑到了奶奶的前麵去了。再回首,卻發現奶奶並沒有走在身後。   17年來,奶奶的身形和樣貌都模糊了,隻留下一個有些胖胖矮矮的背影,但跟在這個背影後麵,就永遠有家的方向。   朱蘭放聲大哭起來,情緒像洪水一樣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