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簾緩緩吹起,午後的陽光打在朱蘭的臉上。抬頭看去,窗外像是炸開了花兒,漫天飛舞的黃葉縈繞在窗前,被風高的吹起,又緩緩的落到地上。遠處的石墩上,保安大叔正坐在上麵悠閑的看手機。 朱蘭回過頭,看著電腦屏幕上枯燥的文字,還有列在word文檔上的模板。 陳明月坐在後麵的位置,正帶著耳機專心致誌地盯著屏幕看。朱蘭轉過頭來,麵前是日復一日重復套模板的文字,兩個月以來,自從上頭派下來新任務,每一天都是套著模板編輯這些文字。朱蘭煩躁地把文件夾打開查看可替換詞,還沒專注,思緒就飄到了窗外。 門口的石墩子上此時空空如也,保安大叔不知什麼時候回到了屋子裡。 朱蘭感覺煩悶異常,拿著水杯走出屋子。 走廊上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隻有幾盆假的發財樹擺在廁所旁邊。 朱蘭盯著這一幕入了神,恍惚間回到了在學校圖書館裡備考的時光,一樣的光線,一樣的天氣,一樣的走廊空空蕩蕩。 ————————————————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朱蘭看著麵前還未完成的文件,再看看身旁同事,有的已經起身向外走了。打開手機,洪明的消息已經好久沒有回復了。 “晚上下班的時候,給我來個電話,我去接你吧。” 朱蘭看著這句早晨十點多就發來的消息陷入沉思。 “好。” 點擊發送鍵,朱蘭看向窗外,此時已經天黑了,大門口亮著兩團特別亮的燈光,保安大叔站在亭子前麵和一些下班的同事揮手道別。 母親已經有半個多月沒有來電話了,朱蘭前前後後發了20多條消息,母親偶爾會回復,但大多數情況都沒有消息。朱航這幾天忙著準備初三上學期的期末考試,也好久沒有來過消息了。 朱蘭保存了還沒做完的文件,提上包離開了。 一來到門口,就看到一個很高大的身影站在樹叢間。 那身影很熟悉,但身上的衣服卻很陌生。朱蘭仔細瞅了瞅,才發現是洪明。 “蘭蘭,辛苦了。”洪明笑著牽起朱蘭的手。 朱蘭笑笑不說話,盯著洪明的大衣看。 “新衣服嗎?真好看。” 洪明聽後,站在原地連轉了兩圈,給朱蘭展示自己新挑的衣服。 “純羊毛的大衣,我在網上買的。搭上運費一共500多,雖然貴了些,但是真的很暖和。” 洪明笑著等待朱蘭的反應。 朱蘭摸了摸衣服的一角,料子很硬,毛很雜,一看就不是羊毛大衣。但看著洪明滿臉期待的表情,朱蘭附和著笑了笑, “好看,我們洪明穿什麼都好看!天生的衣服架子。” 兩人沿著公司附近的商業街散步,朱蘭看著洪明的臉,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麼,心頭一顫。 洪明的臉頰比原來愈發瘦削了,燈光下看不清他的眼神,但黑眼圈很重,這件衣服穿在他的身上,像是空空地掛在了架子上一樣,除了肩膀,身上的肉好像少到根本撐不起來。 洪明轉頭對朱蘭笑了笑,顯然沒有發現朱蘭神情變化。 “最近睡眠還好嗎?是不是又失眠了?”朱蘭看著洪明。 洪明的笑容消失了,有些尷尬地愣在原地,麵對朱蘭的問題回避性地低下頭說, “有的時候還可以,有的時候就會睡不著。” “藥吃了嗎?每天兩片,有沒有按時吃?”朱蘭問。 洪明乖巧地點點頭。 “這才一周沒見,怎麼這麼瘦了?”朱蘭很擔心。 洪明則是滿不在乎地笑著說, “可能是最近有點忙,累的了。” 朱蘭沒有說什麼,拉起洪明的手,正要把袖子翻上去。 洪明緊張地後退一步,把手抽回去。 朱蘭注視著洪明的眼睛,眼圈紅了起來。 “把手伸過來。”朱蘭有些生氣地說。 洪明隻好乖乖地把手伸過來,低下頭。 翻開的袖子裡藏著幾條xie淋淋的傷口,傷口不長,但很深。再往上翻,還有幾條已經結痂的疤痕。 “為什麼要這樣?”朱蘭看著洪明。 洪明低著頭不敢說話。 “為什麼傷害自己?” 洪明委屈地靠在朱蘭身上,朱蘭把他攬在懷裡,一邊輕輕拍撫著,一邊小聲地詢問。 “對不起。”洪明哭了。 朱蘭心裡很不是滋味。 “我最近很難受,所以……” “我們一起去看醫生,好不好?”朱蘭問。 洪明拚命搖頭。 “藥太貴了,一個月要一兩千,而且吃了也沒有用。” “可能是你吃的時間不夠長,而且上一回那個醫生也不是很懂,我們可以去大醫院裡看一看。”朱蘭看著洪明。 洪明從朱蘭懷裡掙脫開,很失望地垂著頭。 “你真的覺得我有病嗎?有精神病?”洪明淚眼婆娑地看著朱蘭。 “這種病是很正常的,你不要覺得有……”朱蘭不知該怎麼解釋。 “我說了我不想看,我覺得我沒有病。我隻是最近經歷的事情太多了,太累了,我緩兩天就好了。你為什麼不信?” 洪明的聲音很大,朱蘭被洪明一吼,嚇得後退兩步,震驚地看著洪明。 洪明沒有再說什麼,含著淚轉身離開了。 朱蘭看著洪明瘦弱單薄的背影,感覺他下一秒就會被風吹倒,摔在地上。 “你去哪兒?”朱蘭在洪明身後大聲地喊。 “我回家,你要和我一起回嗎?”洪明看向朱蘭,婆娑的淚眼裡有了一絲期待。 朱蘭站在原地。 洪明沉默了幾秒,轉身走了。 朱蘭站在秋風裡,洪明的背影,即使消失了很久,但仿佛就在眼前。 朱蘭回憶著洪明悲戚的眼神,紅腫的傷口,還是忍不住打去電話。 “到家了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洪明,你到家了嗎?”朱蘭又重復了一遍剛剛的話。 “你猜?” 洪明的聲音聽起來醉醺醺的,酒氣順著電話屏幕溢了出來。 朱蘭吃驚之餘又很悲傷。 她不敢想象從沒有飲酒習慣的洪明,怎麼會這樣? “你喝醉了?” “對呀,喝點兒酒有什麼的?你見過男人不喝酒的嗎?我喝酒跟你有什麼關係?你是我老婆?”洪明搖搖晃晃地說。 朱蘭聞言沖著電話那頭大聲喊, “我是你女朋友,我就有權管你,你現在在哪兒?我去接你。” “你明天還要工作呢,不要耽誤了你工作啊。我就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混混而已,爹是賭棍,媽也不要我了,你說我無親無故的,哪敢打擾你呀?”洪明一邊說,一邊把酒吞下肚。 朱蘭終於沒忍住哭了出來。 “我不是這麼說的,我不是這麼想的,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電話那頭再也沒有傳來聲音了。 朱蘭放下手機,心灰意冷地走在通向地鐵的路上。 一次又一次打開聊天框,洪明再也沒有發來消息。 朱蘭還是忍不住再次打去了電話。 “乾嘛?”洪明渾渾沌沌的聲音傳來。 “你回家了嗎?” “沒回。我回家乾嘛呀?你管我回不回家呢?睡街上還是睡家裡對於我來說是一樣的。” 洪明說著大聲笑起來。 “你在哪兒?我去接你吧。”朱蘭很平靜地說。 “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哈哈” 風聲在電話裡呼嘯,聽上去洪明好像一個人在大街上閑逛。 朱蘭麵無表情地再次問, “你在哪?我去接你。” “我在雙哥燒烤這兒,就是一個……” 電話裡再次沒有聲音,隨著啪嗒巨響,手機掉到了地上。 朱蘭掛掉電話,趕緊搖了輛出租車。 ———————————————— 隔了老遠,朱蘭看到一個人橫躺在馬路牙子上,手邊抱著兩個酒瓶子,酒水沿著他的嘴角橫流了一地。 “師傅,我到這就下車吧。” 打開車門,朱蘭向洪明走過去。 她看著躺在地上的洪明,胸脯一起一伏,臉上紅的發燙,手裡si命地攥著酒瓶子。 朱蘭蹲下來看著洪明,撲麵而來的酒精味讓朱蘭打了個噴嚏。 “洪明。” 朱蘭喊了一聲,但洪明沒有反應。 朱蘭學著小時候記憶裡母親拍打父親的樣子,輕輕地拍了拍洪明的右臉,洪明側過頭去,吐了一大灘,味道又腥又臭。 朱蘭看著眼前的洪明,好像看見了十幾年前的父親。 此時,洪明的臉又是那樣熟悉而陌生,朱蘭忍著味道,使勁的將洪明扶起來。 洪明已經醉的不省人事,雙手在空中抓著,笑著嘀咕著什麼。 朱蘭很難過,也很心疼,拿出包裡的紙,替他擦乾凈嘴上的汙漬。洪明好像意識到朱蘭來了,用盡力氣抬起手,握住朱蘭的手腕。 “你是誰?你是蘭蘭嗎?你要乾什麼……” 話還沒說完,洪明又偏到一邊吐了。 朱蘭看著洪明憔悴的麵孔,忍不住哽咽,拿出紙給洪明擦臉。 正擦著,洪明拉住朱蘭的手,煞有介事一字一句地說, “還有半個學期,還有六個月,蘭蘭就畢業了。” 洪明悄悄趴在朱蘭耳朵邊說, “我存了10萬塊錢。” 一邊說一邊傻乎乎的笑,口水從嘴角流出來。 朱蘭心酸得像是被扭在了一起。 洪明接著向右邊兒一癱,無奈地笑著說, “我娶不到她,她不愛我。現在我生病了,她更不會愛我了,我是拖累了。” “我愛你啊,寶貝,怎麼會不愛你呢?我愛你,我很愛你,一畢業我們就結婚,我答應你。” 朱蘭再也控製不住,把洪明緊緊摟在懷裡。 也顧不上他身上粘的汙漬,朱蘭貼著洪明的臉,輕輕地摩擦。 洪明一邊推搡著朱蘭,一邊小聲說, “蘭蘭不讓我喝酒,你別告訴她,要不然她就不要我了。” 洪明說著大哭起來,哭得很傷心,很傷心,眼淚止不住地流。 “我媽媽就不要我,蘭蘭也不愛我,我沒有……沒有人……沒人愛我。”洪明瞇著眼睛小聲說。 朱蘭拚命地搖頭,一直大聲地重復著, “我愛你,我愛你啊。” 洪明看著朱蘭,瞇著眼來回打量,然後昏昏地倒下了。 朱蘭趁這個功夫趕緊把他架起來,可洪明實在太高了,朱蘭根本弄不動他。 “需要幫忙嗎?朱蘭。” 朱蘭轉過身去,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後麵,車窗緩緩搖下來,是林昱良。 朱蘭猶豫是否要向林昱良尋求幫助。 這時,林昱良打開車門,快速走上前去,一把架起洪明的右胳膊,洪明整個人像是癱軟了一樣,趴在林昱良背上。 “先送他去醫院吧。喝的這麼大,得洗胃。” 林昱良說著,獨自一個人架起洪明。 朱蘭連聲道謝。———————————————— 急診室門外,朱蘭和林昱良坐在長廊的凳子上。 朱蘭看著男人西裝上粘上的汙漬,十分不好意思地向男人表達歉意。 “沒事。” 林昱良擺擺手,從兜裡掏出手絹,在衣服上又擦了擦。可印記太深了,沒法擦掉,男人把手絹放到一旁的凳子上搭好,繼續翹著二郎腿盯著急診室大門。 “林老師,真的謝謝您。要是沒有您,我都不知道怎麼把洪明弄回去,也得虧是您,要不然他胃就壞了。” 朱蘭站起身來向林昱良鞠躬。 林昱良見狀也站起來。 “你馬上也要畢業了,不用叫我林老師了,而且容易和我妹妹的稱呼分不清楚。” 朱蘭剛想解釋一句,林昱良打斷她說, “我全名是林昱良。你可以叫我昱良,或者昱良哥都可以。” “好的,謝謝昱良老師今天出手相助。”朱蘭又鞠了一躬。 林昱良趕緊扶起朱蘭,看著急診室裡平躺著的洪明,問, “他怎麼喝這麼醉?平常也是這樣嗎?” 朱蘭搖搖頭。 “他最近生活上遇到些事情,所以整個人狀態很差。” “有沒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林昱良問。 朱蘭想了想, “他最近診斷出了抑鬱癥,但是我們又不知道哪個醫生比較有經驗。我想帶他去看看。” 林昱良聽完點點頭。 “年輕人壓力大,確實容易有一些心理問題。我有幾個朋友就是這個專業的醫生,可以給你推薦一下。” 朱蘭欣喜地點點頭。 “老師,那我們留個聯係方式,回頭方便的話,您把那幾位醫生的詳細信息和坐診位置都給我說一下。謝謝您!” 林昱良瞥了一眼躺在急診室裡的洪明,對朱蘭說, “這麼年輕就有酗酒問題了,以後你要多提防他。” 朱蘭聽後一怔,明顯被戳中了一樣,有些不知所措。 “他平常不是這樣的,他平常很好,從來沒有這些問題。” 林昱良聽了之後,像是已經拿捏了七七八八一樣挑了挑眉。 “這種人還是要提防的,喝酒不可怕,喝醉了耍酒瘋可怕。你一個女孩子,不能總是大晚上的來路上接他呀。” 朱蘭不是滋味,隻能再次道謝。 “老師,麻煩您有時間把那幾位比較有經驗的專家發給我,謝謝您。” “我可以帶你們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林昱良說。 “沒事,不麻煩您帶我們去了,您隻要把地址信息告訴我們就好了。”朱蘭說完,轉身走向急診室。 洪明雙目緊閉,躺在病床上,朱蘭站在旁邊握著洪明的手。 “他嚴重嗎?”朱蘭看著醫生。 “等一會兒他醒了,你們就可以回去了。” 朱蘭靜靜地坐在病床旁邊看著洪明。洪明安靜地躺著,眼角掛著清晰的淚痕。朱蘭摩挲著他的手掌,乾枯裂開的紋路像枯樹皮一樣拉手。 打開手機,時間已經到了1:30,夜裡的急診室看上去空空蕩蕩,走廊一眼望到頭,林昱良還在椅子上坐著。 朱蘭正打算站起來請林昱良先回去,一個很是虛弱的大手牽住了朱蘭的小指。 洪明惺忪的雙眼瞇著縫看著朱蘭,小聲地念。 “蘭蘭嗎?” 朱蘭趕緊又坐了回來,輕聲地在洪明耳邊回復。 洪明如釋重負地點點頭,呼了一口氣,然後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牽著朱蘭的手,輕輕搖晃。 “頭暈嗎?有哪裡不舒服嗎?”朱蘭在洪明耳邊輕聲問。 洪明搖搖頭。 朱蘭找來了醫生,掀起簾子時,洪明已經晃晃悠悠地從床上坐起來。朱蘭趕緊把他扶起來,洪明借勢靠在朱蘭的懷裡,笑著抓住朱蘭的手。 走出門口,林昱良見兩人出來,便收起手機,趕忙站起來。 一番詢問過後,朱蘭再一次表達了對林昱良的感謝。 林昱良沒有說什麼,隻是盯著洪明看了看,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