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的夜色裡,朱蘭站在洪明家樓下,望著漆黑一片的樓道,心裡有些發怵。 朱蘭思來想去,還是撥通了洪明的電話,但無人應答。 朱蘭再也等不了了,打開手機的手電筒,飛奔著跑上樓。 朱蘭站在門口,拚命拍打著門,呼喊著洪明的名字。 可屋裡裡依舊無人應答。 空蕩蕩的樓道裡回響著聲音,聲音遇到鐵皮被撞了回來,在這狹小的空間裡聽上去很空靈。 朱蘭又急又怕,拚命地拍門,腦海裡浮現出了無數可怕的場景。 隔著一扇生銹的舊鐵門,朱蘭把耳朵緊緊貼在門上,仔細聽著,屋裡沒有動靜。 朱蘭發了瘋一般地沖到樓下,可仔細張望了一下,四周空無一人,隻有荒涼的落灰的植被。 朱蘭滿身是汗,眼淚模糊了視線,她顧不及擦淚,飛奔著跑向保安亭。 正在朱蘭絕望到欲哭無淚之際,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朱蘭猛地回頭, 洪明就站在身後,提著一個小塑料袋。 朱蘭再也控製不住情緒,飛奔著跑上去。 洪明差點被朱蘭撞倒,踉踉蹌蹌地向後退了幾步,摸著朱蘭的腦袋笑著說, “怎麼哭了?” “你怎麼不開門兒啊?你怎麼不說話?我還以為你出事兒了呢。”朱蘭哭著說。 “我剛剛不舒服,應該是有點低血糖。你又把電話掛了,所以我下來買點兒夜宵。” 朱蘭這才聞到從袋子裡飄出的燒烤味。 回到屋裡,兩人麵麵相覷的坐下。 洪明彎著腰,懶懶地斜靠在沙發上。 “蘭蘭,謝謝你。” 說完這話,洪明並沒有抬頭,隻是有些呆滯地望著擺在沙發底下的拖鞋。 朱蘭看著洪明憔悴的樣子,輕輕的湊上前去。 洪明眼圈又紅又腫,青黑的胡茬長了好多,也沒有修理,眼窩又黑又凹陷,呆滯的眼神裡布滿血絲。 朱蘭伸出手撫摸洪明的臉頰。 洪明輕輕握住朱蘭的手腕,在指尖接觸到手腕皮膚的那一刻,朱蘭下意識地想要掙脫開,但還是停住了。洪明握住朱蘭的手放在胸口,朱蘭觸摸著洪明溫熱的心跳,很緩慢也很沉穩。 “這些天,我一直沒有聯係你,但是我一直很擔心,不知道你有沒有好一點。”朱蘭問。 洪明垂著頭依舊沒有說話。 “我很愛你,寶貝,很愛很愛你。”朱蘭湊得更近了一些,與洪明對視。 洪明點點頭。 “你也很愛我對嗎?”朱蘭對洪明說。 洪明把朱蘭的手更用勁地按在胸口,心跳更明顯了。 “對不起寶貝。”朱蘭輕輕地吻洪明的臉。 洪明閉上眼睛,眼淚流了下來。 “我們一定會結婚的。”朱蘭邊說邊用手擦拭著洪明的淚水。 洪明紅著眼注視著朱蘭,喉結一直上下翻滾,似乎有什麼話堵在胸口說不出來。 “你再等等我好嗎,再等我些時候,我們一定會結婚的。”朱蘭看著洪明。 “我不想勉強你。”洪明說,“我不能因為自己想有個家,就把你留在這裡。但我真的好想有個家。”洪明鉆進朱蘭的懷裡。 哭了一會兒,洪明有些氣喘,朱蘭輕輕地拍著他的背, “睡覺吧,好好睡一覺,明天就好了。”朱蘭趴在洪明耳邊說。 洪明點點頭。 臥室的窗子開著一條縫隙,簾子被風吹的起起伏伏,朱蘭躺在洪明身邊,輕輕的按著他手臂上有些僵直的肌肉。 洪明含著淚,很快睡著了。 朱蘭注視著洪明的麵孔,寧靜安詳,看起來乖巧溫柔。睫毛很長,眉毛也很好看。朱蘭忍不住伸出手,輕輕的撫摸洪明的臉。洪明蜷縮著身子環抱著朱蘭,打起呼嚕來。 朱蘭見洪明睡得很熟,也微微放下心來,輕輕的滑到洪明的肩膀處,抬起胳膊來,鉆到他的懷裡。 這一夜很短,幾乎是夜風從街的這邊吹到那邊的功夫,天已大亮。 洪明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胸脯還在微微起伏。朱蘭被床頭的鬧鐘吵醒,揉揉眼睛,翻身下床。 “最近工作怎麼樣?馬上國慶假期回家嗎?” 微信裡是母親的消息。 “工作還可以,比較穩定。國慶打算出去走走,就不回家了。”朱蘭這樣回復道。 母親很快打來了電話。 “蘭蘭,今天你休息對吧?怎麼起的這麼早?為什麼不睡睡懶覺?” “被鬧鐘吵醒了,以往上班還要起的更早。” 朱蘭不緊不慢地下樓,踏上還有些清冷的街道。 “你租的那個房子,離洪明那兒多遠啊?” “好遠,根本不順路。” “那就行,可別跟他同居啊,太掉價了。也不能沒事兒去找他。發生關係什麼的更不要,聽到了沒有?”母親囑咐著,那邊乒乒乓乓的,似乎在給弟弟做早餐。 朱蘭沒有吭聲。 “你怎麼不說話呀?卡了嗎?”電話那頭傳來母親焦急的聲音。 “媽媽,防護措施做好的話,根本不會懷孕啊。而且……” “你什麼意思?朱蘭,你什麼意思?你現在在哪兒呢?你不會在洪明家吧?你們昨天乾什麼了?說話!快點兒回答我!” “我給您打的1000塊錢,您收到了嗎?”朱蘭不慌不忙地說。 “我沒收錢。你給我打錢乾什麼?你才剛掙多少錢,你就給我打錢!你是不是不打算回家了?我白養你了是吧?要跟你男朋友跑了是不是?” 電話那頭傳來鍋碗碰撞的聲音,緊接著很響的一聲,似乎是玻璃摔到地上的聲音。 “反正我剛把你弟送學校去,我現在就去市裡找你!你真是不要臉!非要什麼東西都嘗試一遍是不是?流了產之後,你看人家還珍惜你嗎?” 朱蘭出乎意料得並不感覺很慌張,隻是有些酸楚。 “您好好休息吧,別來了。”朱蘭平靜地說。 “我給你囑咐的話,你當放屁!你是覺得我過的還不夠慘嗎?把你地址給我,把地址給我,現在就給!要不我就打電話給洪明,我問他,我看他會不會給!” “媽,我已經賺錢了,我已經是大人了,我難道就不能……” 話還沒說完,母親掛掉了電話。 朱蘭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飛奔回洪明的家。 打開門,屋子沒有開燈,光線很暗。 一個高大卻瘦弱的身軀,蜷縮在臥室床的一角瑟瑟發抖,整個身軀都在顫抖,床的另一邊放著還在喋喋不休的電話。 朱蘭嚇了一跳,飛奔進臥室,灰色的遮擋簾在巨大的沖擊下落在地上。 一剎那間,小小的臥室裡變得出奇的安靜。 窗口的風吹動墻上的海報,海報嘩啦啦地響,上麵的雪好像飄起來了,落在雪中的人身上。 朱蘭一把沖過去奪過手機。 “你是強奸犯,你會遭報應的,你全家都會遭報應的,怪不得你媽不要你!”母親的聲音從電話那頭清晰傳來。 朱蘭聽到這句話後,全身仿佛觸電般顫栗。然後第一次向母親大聲吼道, “你有什麼資格說他是強奸犯?我們之間的事是經過我的同意的。如果非要說誰是強奸犯的話,那你的前夫才是!是他造就了你的不幸,連同我的不幸!如果你要來的話就來,如果你要報警的話就報,我是不會配合的!”朱蘭說完把電話掛掉。 洪明蜷縮在床頭,滿臉都是淚水,身體抖動地更厲害,他指著手機小聲又顫抖的說, “她要抓我,她說我是騙子,是強奸犯。” 朱蘭緊緊抱住洪明顫抖的身體,洪明此時不能抑製地崩潰大哭,悲吼和咆哮的淚水打濕了朱蘭的肩膀。 “你不是騙子,你不是強奸犯,你不是壞人,你是我最愛的人。” 朱蘭一遍又一遍重復著,溫柔地安撫著洪明的情緒。 可洪明依然哽咽著抽搐,抖動地更厲害。 手機又響了,朱蘭拿起手機憤怒地扔到床尾。然後轉過身來輕輕拍著洪明的後背,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朱蘭哭著說。 洪明仍然在抖動著,幅度也沒有減小。朱蘭有些慌了,她抓緊洪明的肩膀,洪明的臉色蒼白,嘴唇發紫,整個身體直直地抖動著。 “洪明!我送你去醫院!你別怕!”朱蘭一邊把洪明靠在自己的肩上,一邊撥通了急救電話。 ——————————————— 洪明被推到急診室,朱蘭站在病床旁邊焦急等待著。醫生拉開檢測儀器,開始詢問洪明發病的情況。朱蘭焦急地一邊比劃一邊敘述,幾次崩潰地想哭出來,但又咽了回去。 “心率比較快,血壓偏高。但聽你敘述,我覺得他可能是精神受了點兒刺激,讓他休息休息就好了。如果不放心的話,等他緩過來了,帶他查個胸片就行。應該沒大問題。” 醫生說著把簾子拉上。朱蘭趕緊鞠躬致謝。 此時洪明抖的沒有那麼厲害了。 朱蘭蹲在一旁,緊緊握著紅名的手。 “聽你說的這情況,可能也是身體虛弱占一部分原因。給他輸點兒葡萄糖,先緩一下吧。”護士推開簾子,拿來吊瓶。 朱蘭握住洪明的手,輕輕地親吻。洪明手上的皮膚黝黑粗糙,朱蘭輕輕捏著洪明的手指。 大概過了五六分鐘,洪明緩緩有了意識。 “蘭蘭,我怎麼在這兒?” “你剛剛著急了,然後就抖得很厲害,然後就暈過去了,我趕緊把你送醫院來了,你快嚇死我了。”朱蘭終於忍不住崩潰地哭出來,靠在洪明手背上。 洪明躺在床上,還是很虛弱,嘴唇逐漸恢復了正常的血色,但臉上依舊很蒼白。 “沒事兒,不要擔心我。我才25歲,很健康。” 洪明笑著伸出手刮了一下朱蘭的鼻梁。 “一會兒去照個胸片,查查心臟。”朱蘭說。 洪明搖搖頭,有氣無力地說, “我感覺很累,我哪兒都不想去,你就在這兒陪我,好不好?” “等你休息好了,我們就去檢查,好不好?”朱蘭問。 洪明還是搖搖頭,“我沒事兒。” 主治醫生把簾子掀開一條縫,對朱蘭小聲說, “妹妹,你過來一下。” 朱蘭點點頭,跟了上去。 “他不是心臟上的事,但如果你們不放心的話,還是去查一下。我聽你剛剛描述的情況,我懷疑他可能是……” 朱蘭很緊張,焦急地等待著宣判結果。 “他像是有什麼心理問題,而且還是比較嚴重的那種。這隻是一個方向,你們可以再去問問心理科的醫生,就在6樓。” 朱蘭聽後趕忙致謝,醫生則擺擺手,轉身離開去忙了。 ——————————————— 檢查完心臟從4樓下來,朱蘭再一次從袋子裡掏出剛剛的化驗單和胸片,仔細地端詳起來。 “醫生都說了,一點兒事兒都沒有,很安全,很健康。”洪明笑著打趣道。 朱蘭還是有些不放心,她望著洪明,忽然想到了剛剛醫生的囑托。 “我們去6樓再檢查一個項目,可以嗎?”朱蘭抬起頭看著洪明。 洪明很疑惑,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大概中午11點多,朱蘭趕著中午末班車的預約號,拉著洪明來到心理診室。 “坐吧。” 兩人乖巧地坐在位子上。洪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著頭搓手。 朱蘭握住洪明的手,輕輕地揉著。 “描述一下你們想問的問題。包括癥狀體現。” 朱蘭看了一眼洪明,洪明依舊垂著頭,似乎在躲避著醫生的目光。朱蘭猶豫了一下,緊緊的握住洪明的手,一五一十的把情況告訴了醫生。 期間洪明很是緊張得忍不住輕輕顫抖,朱蘭隻得停下來,輕輕安撫他的情緒。 聽完大致的情況後,醫生在病歷上寫下診斷報告,對朱蘭說, “還有一些什麼癥狀,比如說想哭,消極,乏累之類的嗎?” 洪明點點頭。 “初步診斷是抑鬱癥,而且應該有一段時間了。但是不要擔心,隻要堅持服藥,並且適當放鬆,調整身體和心情應該就能緩解。” ——————————————— 一路上,朱蘭緊緊牽著洪明的手。 剛走到大門處,朱蘭的電話鈴聲響起,朱蘭看到六七個母親的未接來電,心下又憤怒又焦急。 “我已經坐上地鐵了,馬上就到你樓下。”母親說。 “您別鬧了,洪明已經生病了,他現在需要安靜和休息,你不要過來打擾他。”朱蘭盡量壓低聲音回答。 “我不要打擾他?那他天天勾引你在一起睡覺,是不是在打擾我?我今天就要去找他,看看他把我姑娘都教成什麼樣了!沒錢,沒學歷,沒家人,還要做這種下流的事情!真是缺家教的東西!活該……” 朱蘭實在聽不下去,把手機掛掉了。 洪明默默地坐在樹下的長椅上,注視著朱蘭。 “餓了嗎寶貝?我們去吃點飯吧。”朱蘭看著洪明。 “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做。”洪明有些費力地站起身子。 朱蘭鼻子一酸,沒忍住哭出來。 “哭什麼?我又不是得什麼絕癥了,這種病就是心情不好導致的,我過幾天緩一緩就好啦。”洪明笑著說。 “走啦走啦,給你做好吃的去。”洪明主動牽起朱蘭的手。 “我們在外麵吃吧。”朱蘭看著洪明。 “好呀,吃什麼呢?”洪明笑著摸摸朱蘭的臉頰。 “吃餃子吧,去我們過年前吃的那家,好不好?”朱蘭看著洪明。 “好。” 手機裡的消息響個不停,朱蘭把手機調成靜音掖在枕頭下。 洪明在一旁睡得很熟。朱蘭輕輕撫摸著洪明的肩膀。 雨下個不停,雨水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窗戶上,順著窗沿流淌下來。 朱蘭看著沉睡的洪明,像個乖巧的貓。 思緒被揉亂,朱蘭拿上手機走到衛生間。 “我到了,你在哪?”母親的消息赫然出現在眼前。 消息一條接著一條,朱蘭哭著坐在水池邊。 “我來找您。” 回到屋子,洪明還在酣睡,朱蘭彎下腰替他掖好被角。站起身的一刻,洪明的長長的睫毛依舊掛著淚,朱蘭輕輕親吻他的臉頰,拿上包離開房間。 站在酒店門口,朱蘭望著外麵厚重的雨幕,接起母親的電話。 “你舍友說你昨天晚上就出去了,是不是去找洪明了!你現在在哪?快說!” “快到了。”朱蘭說。 “快到哪兒了?” “快到合租房樓下。” “我的電話你都不接了是嗎?你是不是翅膀硬了?” 朱蘭默默聽著,坐上出租車。 車程並不漫長。 直到看見熟悉的公交站牌,還有坐在站牌下臉色鐵青的母親。 朱蘭恍然從夢中醒來一般的清醒,一股寒意湧上心頭。 母女二人麵對麵站著,母親忽然變得很沉默了,渾濁的眼神裡無可隱藏的滄桑和痛苦。 母親失望地搖頭,像藝術家盯著自己失敗的作品。白發從鬢角垂下,被雨點打濕,貼在棱角分明的顴骨上。母親的眼窩深深凹進去,眼皮紅腫,看著朱蘭的目光很是復雜,有悲憤,難過,不舍,還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恨意。 朱蘭感受到這恨意迎麵而來的沖擊,像是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一樣,寒意刺骨。 朱蘭不敢再對視,低下頭做好一切準備。 母親沒有在電話裡的那樣激動了,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撐上傘,轉身向後走去。 母親決絕的離開,是朱蘭沒有想到的。看著母親漸行漸遠的背影,朱蘭感覺很害怕,那種恐懼直奔大腦,好像有無形的手把朱蘭推的好遠。 “媽,我錯了!” 朱蘭向站在大雨裡的母親哭喊道。 母親沒有回頭,隻是愣在原地,撐著傘的背影,顯得孤獨憔悴。在雨中,母親模糊的影子像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人。 朱蘭忍不住蹲下身子哭泣。 母親轉過頭看了朱蘭一眼,可惜距離太遠,朱蘭看不到她的眼神。 朱蘭踉踉蹌蹌地向母親身邊飛奔,傘被扔在身後,啪的一聲濺起水花。 “我錯了。”朱蘭蹲在母親麵前,哭著說。 母親上下打量著朱蘭,情緒像一泓平靜的湖水。看著母親這樣默不作聲,朱蘭忽然回憶起每次母親提及父親時,那令人難以理解的平靜。那平靜的情緒下是無盡的恨,是綿綿無絕期的恨。 朱蘭很害怕,母親的眼睛像是一把銳利的長刀,毫不猶豫的揮刀砍向她們之間的血肉,從那將斷未斷的裂痕之間生出恨意。 “快點兒打上傘,別淋濕感冒了。我馬上回家了,航航一會兒下課,我還得給他做夜宵呢。” 母親平靜地說著,甚至沒有抑揚頓挫的語調,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朱蘭。霧蒙蒙的雨氣裡,母親的臉龐變得好陌生。 “我錯了。”朱蘭哭著拉住母親的袖子。 “打上傘吧,孩子,別感冒了。” 母親把傘緩緩地傾斜向朱蘭的一邊,朱蘭貪婪地向前湊近,躲在傘中,抬起頭來看著母親。 “你的傘在那邊。”母親指著公交亭說。 朱蘭一下子癱倒在地上。 “我錯了。”朱蘭說的聲音很小,鹹鹹的雨滴打在嘴裡,臉頰也被雨水覆蓋住,仿佛陷入深海中窒息一樣。 朱蘭抬頭看著母親,母親蹲下來,傘的影子偏向朱蘭這一邊。 “你為什麼不聽話?”母親盯著朱蘭的眼睛。 “我愛他,我們會結婚的。而且,我並沒有耽誤學業,我有比平常更努力,而且我還會在外麵做兼職……”朱蘭一邊說,一邊擦去臉上的雨漬。 母親沉默地注視著朱蘭,朱蘭不敢繼續說下去。 半分鐘的對視,朱蘭緊張到說不出話來。 “你要向我證明是我錯了嗎?”母親盯著朱蘭的瞳仁,朱蘭慌忙低下頭。 “你記住,是你自己輕賤的你自己,你的下場不會比我好。” 母親的背影越來越遠。朱蘭呆呆坐在原地,注視著母親離去的方向。 回到合租房,客廳黑漆漆的,光線很暗,朱蘭緩緩地走到屋裡。 “你媽找著你了嗎?”陳明月的聲音從隔壁響起。 朱蘭緩過神來,大聲地回應了一句。 “找著了,我們在樓底下聊了一會兒呢。” “哎,你是不是惹你媽生氣了?我看她脾氣挺激動的。” 朱蘭沒有回答,就在這時,電話鈴聲響起,朱蘭下意識覺得是母親,但看過去才發現是林芳君老師。 “朱蘭,有個問卷需要你今天做一下,抽空完成一下吧。” “好,我馬上做。” “你情緒不太好?怎麼了?沒事兒吧?”林老師好像察覺了一絲異樣。 “沒事,就是剛剛在樓道裡摔了一跤。” “那好吧。這個問卷你快點做做,完了交給我。對了,提醒你一下,明天上午10:30開會。” 朱蘭長嘆一口氣,請假的話繞在嘴邊,但始終開不了口。 “好的,我知道了。” 掛掉電話後,陳明月敲響了房門,推開一條縫後,陳明月從房間外鉆了進來。 “你今天晚上在哪待著?”陳明月問。 朱蘭抬起頭看著陳明月。 “今天晚上在屋裡待著。我一會兒得先出去一趟,有點兒事兒。”朱蘭說著,到衣櫃裡翻找換洗的衣服。 “那你一會兒把地拖了,你都給弄臟了。”陳明月說完離開了房間。 朱蘭點開林老師發來的問卷,長長的一篇,20多頁。 朱蘭心裡暗暗抱怨道:有這麼多需要寫的,這麼多需要查的,怎麼可能半個小時完成? 衣櫃裡的衣服大多落上灰塵,顯得臟兮兮的,朱蘭隨便翻出兩件。從床底下抽出盆子,去浴室裡洗澡。 朱蘭搓洗著身上的每一寸肌膚,水流從雙腿間滑下,朱蘭注視著自己的身體,母親的話又從耳畔傳來, “是你自己輕賤的你自己,你的下場不會比我好。” 朱蘭流著淚發瘋一般地捶打自己。她感到很害怕,仿佛自己已經走進了無底深淵。 洗完澡坐在電腦桌前,朱蘭沉默了好久,一種很瘋狂的念頭,想要撕開身上的衣服裸露著跑到街上,仿佛那些愧疚與難過會被雨水沖刷去。 朱蘭打開手機給洪明發去消息。 “今晚好好休息,我還有事,先不過去了。” 朱蘭抬起頭,看見擺在桌角的照片,是去年秋天這個時候拍的,兩人相擁在一片落滿了紅葉的地上,那回憶好像是很遠以前的了。朱蘭望著這相片出神,心如刀絞一般。 朱蘭突然拿起相框,奮力的向地上摔過去,相框頓時四分五裂,玻璃碎了一地,照片橫躺在地板上,像個無辜的孩子。 朱蘭哭著撥開碎渣,把照片撿起來,她看著照片裡的自己,腦海裡不自覺的回想出,母親在學校湖邊的那張照片,與自己年紀相仿…… 母親那失望,悲憤和帶著恨意的眼光,猶如晴天裡的霹靂一般擊中她,朱蘭顫栗著扔下照片,照片在空氣中緩緩下落,飄回了碎玻璃之上。 “你還出門嗎?” 客廳裡傳來陳明月的聲音。 “我不出門,我不出門!我今天就在這兒待著!” 朱蘭有些情緒失控地喊道。 “本來我還想讓你幫我帶一下晚飯呢,那算了。” 隻聽門咣當的一聲,陳明月回屋了。 朱蘭一個人呆坐在座位上,重新打開電腦…… “好的,我看外麵下雨了,你沒有淋到吧?”洪明的消息出現在微信聊天框上。 朱蘭本想回復,但還是關閉了聊天框。 “對不起,我睡得太熟了,也沒有注意到你已經走了。我也不知道你帶沒帶傘,你現在是不是在出租屋裡呢?有沒有淋到?淋到的話洗個熱水澡。”洪明的語音像一弘溫和的泉水,緩緩流進朱蘭的心裡。 一剎那間,朱蘭很想放下手裡的工作,放下現在的一切奔向洪明。但剛想站起的身子又被現實按了回去。 “明天上午12點退房,你別忘了就行,房卡在床頭櫃上。”朱蘭回復道。 洪明打來視頻電話。 “謝謝老婆,我現在好多了,我有好久都沒有睡過這麼好的覺啦。”洪明笑著揉眼睛。 朱蘭看著洪明還有些濕漉漉的眼睛,心軟下來,恨不得冒著雨打輛出租車過去找他。剛有了這個想法,朱蘭狠狠地給自己了一巴掌。這一巴掌給洪明嚇了一跳。 “怎麼了?蘭蘭,你沒事兒吧?為什麼那麼使勁打自己?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洪明的回憶忽然調到了上午,心疼又心急如焚地看著朱蘭。 “我現在去找你!”洪明說著翻下床。 “你不用來了,我待的好好的,而且今天晚上還要加班。” 朱蘭隻能努力平復心情,冷漠地回答。 洪明察覺到朱蘭的變化,呆呆地怔在原地,眼神裡是焦急又無可奈何的無力感。 “沒什麼事兒就掛了吧,我還忙著呢。”朱蘭冷冷地說著,可是抬頭看到洪明的眼神,還是忍不住囑咐了一句, “洪明,好好照顧自己,下雨了天冷,把窗戶關上,被子蓋好。” 洪明還想說什麼,朱蘭立刻掛掉電話。洪明出現在鏡頭裡的每一幕,都讓她陷入更劇烈的糾結和無可奈何的絕望中。 ———————————————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葉子落了滿地,蕭瑟而淒涼。 朱蘭看向窗外,又一次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依舊是拒接。 朱蘭無可奈何,隻好留言。 “媽,如果你生氣不想回復我,那你就發個表情,讓我知道你現在是安全的。” 母親很快回復了一個表情。 朱蘭趕緊打過去電話。 這次終於接通了。 “媽。”想說的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有話快點兒說,我給航航做飯呢。” “我錯了。”朱蘭說。 母親聽完,沒有回答。 朱蘭感覺很絕望,她想試探母親的意思,於是試著問道, “我想和洪明分手,再也不聯係了,可以嗎?” 電話那頭突然安靜下來,母親手上的動作停下,沉默了良久。 “你不是很愛他嗎?”母親的話語夾雜著幾分戲謔。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能有多喜歡?我不能因為他輕賤了自己。”朱蘭咬緊牙關。 母親冷笑了一聲。 “你在騙我,你根本不是真的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朱蘭,你果然和你爸一樣。” 朱蘭聽到這句話後,渾身觸電一般顫栗,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渾身的肌肉痙攣一般的顫抖,她終於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積壓了已久的悲哀奔湧而出, “我怎麼和他一樣?我一直在努力讓你過的好一點,幸福一些,我努力學習,努力考試,努力找工作,努力掙錢,我就是為了讓你不用再過雙手向上的生活!我做這一切是為了我自己嗎?是為了你,是為了彌補你!我承認我有罪,生下來就有罪!所以我用我的前半生補償!”朱蘭哭著說。 電話那頭,母親的笑聲很大。 “為了我?為了我你會去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我的底線,去做賤自己?考試,學習,工作賺錢,哪一樣不是為了你未來鋪路?這是為了我?真搞笑。你果然和你爸一模一樣,就連騙人的話都是一樣的!你們朱家人真下賤!” “我是真的很愛你啊,媽!原來你是這麼覺得的對嗎?” 朱蘭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你現在還小,你不懂。等你將來長大吃到苦頭了就明白了,但是那樣也晚了。我已經走過一遍這樣的路,我不能讓你再走一遍!你以為洪明愛你嗎?你以為他的愛是永遠的嗎?你認為他值得你為他做什麼嗎?除了我以外,沒有人是真心對你好,你記住,朱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