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念向善(1 / 1)

一春夢雨 高枕蝶衣輕 3767 字 2024-03-17

這話兒還得從十多年前說起。   也就是在整十年前吧,那時的社會環境、社會秩序可還沒有現在這樣子條理整齊,許多事情都還在摸石頭過河中進行著,社會運行各方麵的規章製度遠沒有得到完善,各行各業裡都流行著諸多的潛規則、存在著許多灰色地帶,隨之蔓延孳生出了各色各樣的特種職業,點綴著狂飆突進又豐富多彩的經濟社會生活。所以什麼樣的人都會有,什麼樣的事情都可能發生,形形色色,怪怪奇奇,一次次地刷新突破人的想象力邊際。   你就比如街麵上這些混雜在熙熙攘攘繁華鬧市喧囂中、棲身於路邊街角旮旯裡的乞討人士吧。你也分不清他們是真乞丐還是假乞丐,你要是仔細瞧過他們的營生方式,那簡直就如同八仙過海——各顯奇能藝法。   他們有的折疊著手腳,整個身子團縮著都放置在一塊小滑板車上,自己用手劃地或者別人繩牽著來去行動,宛如一坨萎縮的小肉身長在了滑板車上;有的頭上臉上胳膊腿上塗著不知道是何種藥水膏劑,一隻眼睛或者半個鼻子都爛沒了,看上去瘡痍滿目,膿水潰爛淋漓,真是慘不忍睹;有的就在人行道或者步行街上趴拉著身子,不管刮風下雨,一行一行練學寫字兒,一溜兒寫下來五十多米遠,行人都隻能側著身子避讓走路;有的抱著自製的一把琴不琴、阮不阮,看上去不知道什麼玩意兒的彈撥樂器,沒腔沒調嘶著嗓子哀哀地自彈自唱,旁邊輪椅上病懨懨地垂頭坐著個白發老太太;還有的牽養了隻猴子或者拉著隻別的什麼動物,那動物毛皮邋遢、骨瘦伶伶、淒慘兮兮的,兩隻眼睛也正與同其主人,幽幽怨怨,直瞅得你心上泛酸;還有的拖家帶口,或者兩女結伴,背著個旅行包,路上突然抄截過來攔住你走道兒向你問路,你才剛要給他們指路時他突然又說已經一整天沒吃一口飯沒喝一口水了,能不能給十塊錢先吃頓飯?   這時候,你都不知道該不該給他們錢?那些走過的衣冠楚楚高尚資深成功人士連個正臉兒都不給,偶爾會回頭教一下你說:“不要給。都有手有腳的,怎麼不好好去找份工作?不能慣著這些懶人。我向來就是隻救急不救窮!”一般普通市民則早已對這一道都市獨特風景線司空見慣見怪不怪了,他們奔波勞碌正忙於各自的一攤子事兒,哪有功夫關心這些個,所有走過的人都是目不斜視、麵無表情的,都當它空氣一般的透明不存在。早有新聞節目報道揭露過,說街麵上這些乞丐啊,其實人家有組織的,背後有一些團夥在控製著,早晚還有專車包接送,他們就如同寫字樓裡的白領們一樣日常上下班呢。一些團夥為了賺取到更多效益,還把手伸向了那些沒有社會經驗、孤身一人初次來到陌生城市打拚的年輕人,他們把人綁架了去,手腳打折砍斷,把好端端的人生生弄成個殘疾,弄殘弄慘了好給他們討錢。他們就是在利用人們的同情心理,所以這時候你給錢就等於支持了一條罪惡產業鏈,害了更多無辜的人和不幸遭遇者,使他們永遠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地獄裡。   話說這時候吳明喆正從一家茶館裡給人說合完事出來。他抬頭看看天,鉛雲陰沉,北風一陣陣地,樹上的枯枝殘葉時不時被風刮掉落下來。他提拉裹緊了一下皮衣衣領,一個人沿著商廈裙樓底下一家家臨街店鋪門前的人行綠道,信步邐迤走來,拾階走上了虹福路人行天橋。   天橋上人來人往,他走到了天橋這頭,在向右的拐角上,看見一個婦女帶著兩個小孩正跪在地上,在她跟前的水泥地上放著一塊兩尺來寬、褐黃色的日常使用包裝箱紙板,上麵用白板筆拉拉雜雜寫了五六行字,無非是些向人討錢的訴苦之詞,什麼橫遭水火天災啦,什麼不幸事故突發啦,什麼親人得了惡疾啦,人死無錢葬埋啦,諸如此類。   吳明喆走過時,漫不經心隻是目光略略掃了一眼拐角裡的女人和孩子。卻被紙板底上寫的一行地址中間幾個地名“且江市”“西樵鄉”帶住了目光,腳步就稍微放慢細看了一下。   再看這女人臉上,臉頰鼻子被冷風吹得通紅,兩頰皸裂結痂布著皺紋,穿著件赭紅色老式對襟棉襖,風吹氣寒,她背風蹲在地上,手裡還拖牽著兩個哭鬧不斷的一兩歲大的孩子。女人這時正兩眼滿含悲酸地望著他,她見吳明喆停步看紙板,忙不失時機地哀懇:“……先生行行好,幫把手吧——”   吳明喆正要開口問一句“大嫂是且江市那邊人?”就聽一聲驚呼喊叫:“城管來了!”   天橋上登時“嗡”地一聲,就像是被一竹桿捅了的馬蜂窩,一片紛飛混亂。眾多練攤兒的、乞討的、算命的、等活兒的全都眼疾手快,急忙收拾起各自的吃飯家夥兒扯呼。可是他們手腳再快,這回還是快不過一大隊的城管兵分四路從天橋的兩頭、四個上下樓梯口包抄上來,一個都別想跑掉了。練攤兒的被沒收了貨物和鋪氈,乞討人士們和算命的則要把人帶上車,送到救助站去好生款待幾天。   那大嫂被眼前突如其來的狀況嚇懵怔了,還沒等她做出任何反應動作,兩個穿著製服、兇神惡煞一般的漢子就站到了她跟前,扯住她和兩個孩子就往橋底下的執法車上送。吳明喆把那塊黃紙板折疊了拿在自己手裡,從背後伸手拍了拍漢子的肩膀,擋攔住了漢子拖扯人的手:“這人你不能帶走!”   “你誰啊?”城管轉過頭,斜著眼珠子瞅他。但見站在他身後的這人穿戴非同一般,一身的高檔貨。一款版型挺括的真皮大衣,內裡襯一件花紋絲質襯衫;臉上戴一副茶褐色漸變墨鏡,手腕上戴著串黃花梨手串兒,脖子上掛著條金鏈子;頂上的頭發打理的一絲不茍,精光鋥亮。   這時城管的語氣就放得友善溫和多了:“這裡沒你什麼事,你請走開了,不要妨礙我們執行公務!”   “她們是我的親戚。”吳明喆心平氣和地說,聲音不高,卻沉穩有力。   “你親戚?”那城管嗬嗬地樂了,從吳明喆手裡拿過那塊紙板,抖摟著,“看這是什麼?我們事先可都穿便衣來橋上踩點看過的!看先生您這穿著品位,還有來這天橋上要飯的親戚?你是乾什麼的?”   吳明喆依然那樣平心靜氣地,微微一笑說道:“朝廷還有三門子窮親戚呢。誰沒有個碰到暫時的困難,大老遠來城裡投奔親戚,可是一時間又找不著家門的?”   城管被懟住了,心裡懊惱窩火,卻臉上陰陰皮笑問道:“這是你的羊兒吧?”   “什麼羊兒?”吳明喆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城管尋不出別的法兒,看吳明喆杵著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又不好強行帶人,最後就隻好換成了正兒八經大聲批評教育方式:“把你的親戚好好帶回家去。這天橋上有規定不允許乞討,知道嗎?下次別讓我再看見她們!”幾個人把那一塊黃紙板收繳了悻悻走下天橋去,還不時地回頭看,又沖吳明喆喊了一句:“拴人可是犯法的!”   等城管人和車開走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吳明喆轉過頭來,望著那女人牽著倆孩子在寒風裡瑟瑟發抖,猶自驚魂未定。“大嫂咱們借一步說話?”吳明喆向她說道。   “你要乾什麼?”那女人眼望著他,不肯走,看他這穿著和剛才那說話的樣子,現在反倒心疑他是道上的人,不懷好意。   吳明喆就對她說道:“大嫂你看這裡寒天風緊,又人來人往的,說話是不是有些不太方便?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問一下你因為什麼事情要在這裡討錢?”   那女人很哀苦地嘆了口氣,說:“但凡還有別的辦法可想,誰願意上這兒來做這丟人現眼的事!孩子的爺爺得了腸癌,現在正躺在醫院裡等著交齊七萬多塊錢,醫院才肯給做手術。孩子他爸著急到工地上要工錢,幾回下來工錢要不到,最後人還被打了……”女人說著就激動了:“……你說他們還講不講理,欠了一年多的工錢求爺爺告奶奶下跪,怎麼說就是不給結,不給還打人……我們家裡就兩個男人,現在老的躺在醫院裡病奄奄不知道還能不能醫好,為治病把家底兒都翻了;另一個為了討錢救命也快要被逼瘋了,豁了命出去跟人家拚,要是也有個三長兩短,這個家可就隻剩下仨女人和倆孩子,這個家可就要散了……”   女人一說起話來就像個祥林嫂,眼淚鼻涕擦抹個沒完沒了。吳明喆隻才聽了她幾句話,大概明白了事體其中原由,就沒耐煩再聽了。他掏摸身上衣服口袋,從真皮大衣胸內口袋裡掏出來了一張銀行卡,遞給那女人:“這張卡裡有十萬塊錢,密碼就是123456。”放女人手裡就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