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喆也沒把街頭上偶然遇見的這麼一件事放在心上,第二天一覺醒來後就全然忘記了。 十多天後,他到市三醫院看望領導的夫人關大姐。一走進病房,關大姐便高興地從病床上坐了起來,向他伸出來手:“小吳好久不見,今天怎麼舍得看我來了?是老陸叫你來的吧?” 吳明喆笑說:“瞧夫人說的,我自己就不能來看看您?”走到窗邊,一個護士殷勤地把他手裡的果籃和花束接了過去,擺放到窗邊一張小茶幾上。吳明喆卻又自己把花束拿過來,他磨蹭著插花的功夫,和病床保持著距離。 關大姐手拍打著床被,叫他近前來坐床邊上說話。等吳明喆過來,便握住他的手,嗔怪道:“別老是夫人夫人的,你跟別人不一樣。你可以管我叫姐,這有啥不好意思的!” 吳明喆想把手抽回來,卻被關大姐肥厚溫熱的手緊緊握著,隻好訕訕地笑:“是是。大姐身體怎麼樣,這些天病好些了吧?” “你一來,我就感覺啥病都好了——”關大姐直盯著吳明喆的臉上看,看得吳明喆心裡直發毛。看了有一陣,關大姐對吳明喆說:“小吳今年三十八了吧?怎麼一直不成個家,大姐我給你介紹一門親事怎麼樣?” “大姐你別跟我開玩笑!”吳明喆把目光轉正過來看關大姐的臉上,一時弄不明白她這話什麼意思。 “我跟你說真個的。我有個堂侄女,今年剛碩士研究生畢業,財會專業的,現在在銀行信貸科上班,怎麼樣,我給你們介紹介紹?”關大姐臉上漾開著笑紋。 吳明喆驚呼一聲“哦喲”,站立起身,趁機把手從關大姐的掌握中掙脫了出來,說:“這我可怎麼高攀得起呀,人家一個剛畢業的碩士,還那麼年輕。我自己是什麼人!” “什麼高攀低就的!碩士、年輕算什麼,你現在一個企業大老總,要說高攀,是她高攀你了——”關大姐招手叫他坐回來,吳明喆便磨磨蹭蹭先過去飲水機那邊倒了一杯水喝。 幸好這時候陸續進來了一些人,手裡捧著花束果籃,也是像吳明喆一樣來看望領導夫人的,都是些商界頭臉人物,或者各市局單位裡的。吳明喆和這些人點頭招呼過,趁著他們熱鬧的機會抽身離開了病房。 吳明喆辦完了事下得住院樓來,邁著大步想要離開了醫院。正走在住院部樓前通道上,聽到身後似乎是有人在叫他:“先生……哎哎,先生——” 吳明喆回過頭,見是個婦道女人在叫他;等她走近前了細一瞧,才認出是十來天前在天橋上碰見過的那個大嫂。 那大嫂追上來,一隻手裡提著個提兜,一隻手裡提著個熱水瓶,她把臉兒湊得很近又上下把吳明喆仔細打量一遍,然後嘴裡便叨叨大聲說著:“真的是你!哎呀可找著你了……大兄弟你看,你幫了我們家這麼大忙,無親無故恁大恩情,還都不知道你貴姓。當時也沒留個聯係住址啥的,現在全家人都在埋怨我……大兄弟你貴姓啊?” 吳明喆往旁邊讓開了一點,說:“哦,原來你們也住在這家醫院。怎麼樣,大伯的身體好點了嗎?” 女人回答說:“手術已經做過了,再過兩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休養了!” 吳明喆說:“是嗎,那太好了,恭喜啊!”吳明喆打過招呼,便推說還有事,轉身又要告辭了。 那女人又攔到他前麵去,急著說:“大兄弟你貴姓啊?是這樣,能不能想請你上去他爺爺的病房走一趟?是這樣,家裡人到現在就是還不肯相信會有像你這樣好人,無緣無故給了這麼大筆錢。這家子人就是有些倔,非得問清楚明白這錢的來歷,任憑我怎麼說就是不相信,還疑心我乾了些啥見不得人的事了呢。我就是想請你去病房裡跟家裡人見個麵,他們見了你本人,才會相信我說的話,不用懷疑我這錢來路不明了。不遠的,就前麵右手邊3號樓六樓608號病房!” 吳明喆猶豫著,眼望周圍,這醫院裡這時候正有一些政商朋友來醫院裡探病,要是讓他們看見他跟一個鄉下女人這麼近地走一塊兒免不了會引起些疑怪和話題。他撓了一下頭,對那女人說:“你看我這空著兩手,都沒有準備什麼禮物,不是很方便上樓去。真對不起,下回吧啊,我還有事忙——” 那女人卻不明白他的意思,還是纏著說:“我們這鄉下農戶人家,哪裡還需要什麼禮物,能有個人到病房裡來看望一下那都是值得高興的。” 吳明喆被纏得實在沒法,隻好說:“那——行吧,我就同你上去看一下吧。”那女人於是前邊帶路,吳明喆跟在她後麵,去往住院部3號樓六層。 在電梯裡那女人又問:“大兄弟,你貴姓啊?” “免貴,姓吳。”吳明喆簡短答道。 女人又問:“哦,那吳先生能不能給個住址?或者手機號也行,也好讓我們記下來,以後有機會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吳明喆又猶豫了一下,拿出皮夾子,掏了一張名片給她:“大恩大德說不上。我那就是手上剛接的一點浮財,能夠給人救一點急,這也叫用得其所就是了。” 到了608號病房,隻見病房床頭上倚躺著的病人,蒼顏白發,臉色蠟黃,因為農村鄉下人生活辛勤勞苦,很難看出他真實年紀上下。病床邊手裡拿碗坐著一個老婦人,還有一個腰膀粗大、麵孔方闊的粗壯漢子站著。兩人正在照料著病人,給他喂吃中午飯。病房裡寂然冷落,空氣憂鬱沉悶。 女人帶著吳明喆進來,剛一開口做了下介紹,床上病人和家屬們都圓睜了眼,滿臉肅然起敬,感激戰戰地望著吳明喆,然後就突然間大動作忙亂起來,著急忙慌地要給吳明喆張羅讓坐,倒茶水。 吳明喆擺手讓他們都停下不用張羅忙活了。他走近病床前,彎腰俯身,撫了下病人的手,拉扯了些這種情境下例行的客套安慰話兒:“大伯怎麼樣了,身體感覺好點了吧?氣色看起來相當不錯嘛,有起色,治療的效果很明顯,是吧?都說市三醫院的醫療水平、大夫醫術都是相當精湛的,我們要相信醫生,聽從醫生囑咐,配合療程,大家一起努力很快就能把病醫好了。大伯您就放寬心把身體養好了,別的什麼事都不要牽掛。那好,這樣,那我就先不打攪您休息了——”說完直起來腰,就想往病房門口外走去了。 可是病床上的老人卻死死地拽住了他的手,枯瘦粗糙的手掌紮得吳明喆手腕生疼,沙啞的喉嚨裡呼裡咕嚕很想說話又長久說不出來,最後蹦出來倆字:“你啊……好人!” 吳明喆手上使了好大勁兒才掙脫了出來。他往病房門口走去,也覺得自己的動作有些太過生硬、太不近人情了;抬眼瞥見那粗壯漢子委頓地站在門口邊墻角窩裡,滿臉顯著沮喪無奈,兩眼呆呆地望他。麵對這樣一家人他有些於心不忍,於是便回過頭對那漢子說道:“這大哥,你是在哪個工地上做工的?也許我認得工地上的負責人,或者能幫你說說,能要到工錢也說不定。” 那漢子聽了這問話,臉上嗒喪,說:“是在金田南路上的水岸蘭庭世紀花園二期工地。” 吳明喆一聽,這處工地不正是他集團公司與人合資的一個房產項目嗎?他麵上卻若無其事地,說:“哦,是嗎。你的名字叫什麼?” “我叫周健岡,工地上的人都叫我大周。” 吳明喆說:“好,我先問一問看吧。”就走出了病房。 剛走到病房門外,轉角處迎麵一個急步飛奔來的女子差點跟他撞了個滿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雙方都急急掣足往側後退開一步,猝然間互相讓開了。吳明喆正定眼看這女孩眉清目秀,柳眉鳳眼灼灼有神;秀發垂肩,杏臉桃腮上汗氣騰騰濕潤,氣喘籲籲,更顯著嬌艷;身上罩著一件卡其色風衣,顯現著身材的苗條。 吳明喆向她點了一下頭,攏一攏衣襟擺走了。 女孩也忙亂地作出禮貌回應,頭半點未點地最終隻是搖晃了下腦殼子,不免悵然望著吳明喆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電梯廂門裡。 吳明喆到了醫院停車場,坐在車裡時便打電話問了一下公司工程部,問金田南路水岸蘭庭二期的項目經理是哪個?了解了一下工地上的情況後,於是讓項目經理跟施工方的包工頭說一下,讓他先把大周的工錢給結了。 這天下午大周就接到了包工頭的電話,讓他到工地上拿錢。簽字收錢時,包工頭挺好奇地連連問大周:“你是怎麼跟吳董事長認識的?聽說你跟吳董事長是親戚?哎呀,你怎麼不早說呀——” 問得大周也是一頭霧水,但他這時隻覺得好不容易終於拿到了這一年多來六萬塊錢工錢,心裡頭既驚喜又慌亂,總還害怕包工頭反悔,所以聽他這麼問,便也隻喉嚨眼裡嗯嗯啊啊含糊聲兒應付過去了。 兩天後他爹就可以出院了,包括CT核磁共振、各種化驗、腸鏡胃鏡、手術費、衛材費、住院費等等各種費用結算下來,他爸這一場病住院手術治療總共花費去了家裡二十多萬塊錢,親戚鄰居中借到的不多,家裡值錢的東西變賣了不少,兜底掏空,弄得整個家說是傾家蕩產也言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