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往事煙蕪(1 / 1)

一春夢雨 高枕蝶衣輕 4655 字 2024-03-25

吳明喆騎著摩托車出了桂香村,在石拱橋前的岔道口上停住了,他抬頭看看天色,猶豫了一下。天已經這麼亮了,還能不能去後荷村?   又轉而一想,這麼多年好容易回來這一趟,就這樣放棄了可惜,還是去看一看吧。去後荷村需要路過那蘭村邊,剛才跟姓田的小子一夥人打鬧過一場,這不是又去撞晦氣?當然也可以從田間的田埂小路上遠遠繞開著那蘭村跋涉過去,到山腳那邊再轉進去後荷村。現在是冬季,田野上泥土乾燥,走田間小路也並沒什麼大礙。   吳明喆於是掉轉摩托車頭,下了田間小路。可是才剛開出去不到兩箭之地,就聽得有人扯著嗓門大喊:“那個不是他?他在那裡——”   吳明喆回過頭,就見那蘭村外邊的村道上,一夥人手執著各種器械正對著他指指點點,然後就從上麵呼啦啦地沖了下來,跳下一層層的梯田田埂,趟過沒膝深的稻茬唰唰急響,像一群野狼一樣呼嘯著沖到吳明喆前麵去,抄截擋住了他去路,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住了他。   為首的正是田俊興,除了他剛才的那六個夥伴,這回還帶上了十多個那蘭村裡的男人,烏泱泱一大幫人,有老有小,有壯有瘦,老的頭發星星斑白了。一個個手裡都拿著器械,棒球棍、鋼管以及鋤頭、鐵鍬、長鐮、竹桿等等各種農具。   吳明喆收攝住心神,不慌不忙熄了摩托車,從車上跨下地來,兩腳腳尖內扣站定了,氣聚丹田,冷眼環視掃了一圈這幫人。田俊興手裡捏著根棒球棍,口鼻裡呼哧呼哧地喘著氣,眼神惡狼一般兇狠地盯住吳明喆:“怎麼,你還想跑?老子今天不把你剁碎了,搗成肉醬!”   眼看免不了一場惡戰了。   這時從這群人的後麵一個頭發斑白、臉頰瘦削、牙口突尖的中年人撥開人眾走了出來,穿著件真皮大衣,看著身分尊重。他側起臉兒將吳明喆臉上身上仔細瞧了瞧,突然“喔嗬”驚呼一聲,說道:“我道是誰呢——你不就是侯有望嗎!”   他一聲“侯有望”名兒說出口來,人群裡幾個年紀較長稍微懂得的人連聲地“嚄”“哦”驚叫出聲,捏著膽兒擠近前探頭看一下吳明喆。   隻見這中年人咬牙恨聲向吳明喆說道:“侯有望,你個殺人犯,你還敢回這裡來?哼哼——”頓點著下巴,回過頭去對田俊興說:“俊興大侄子,你可把他認清楚了,這就是當年害死你爺爺的兇手,咱們家的冤家仇人——”   “是嗎?原來是他呀,那今天是得新仇舊恨一起報了!”田俊興兩手橫握著棒球棍靠近上來。中年人伸手攔了一下他:“現在還不行,咱們得先忍一忍。現在有人罩著他!”   “管他誰罩著,現在是到了咱們的地界上,他現在就一個人,先打死了再說!”田俊興怒急急地,像一條扯拽不住的狼狗。中年人手撚著唇邊髭須,狡點地笑了笑。   吳明喆這時候說話了:“田凱捷,你也一把年紀了,怎麼當著後輩人還凈扯謊話!你老子當年是怎麼死的,你和田凱達你哥兒倆手上最清楚不過了!”   這個叫田凱捷的中年人嘿嘿笑了笑,說道:“侯有望,你不要胡說八道!當年可是有公安派人來調查結了案,法院也早已做出判決,證據確鑿,判了你個無期,你還有啥子話講?你現在不在牢裡改造,還膽敢跑回到這裡來,你不記得你已經被你老侯家從族譜上除名開除了宗籍,把你逐出後荷村了?”   田凱捷往事重提的一番說話,撩撥起了吳明喆心底壓抑多年的酸楚和傷痛,二十年前的一幕幕情景又歷歷仿佛回到眼跟前,眼下又是麵對著那蘭村一大群人,冤家相見分外眼紅。他抬頭遠遠望了一眼那邊山坳裡的後荷村,霧氣繚繞中,樹叢後綽綽約約顯露出幾排錯落有致的屋舍,卻是眼前這樣的一夥人,讓他有家不能回;他按抑著一腔冤憤怒火,兩手卷餅捏起拳頭喀嚓發出聲響。   田凱捷陰陰笑道:“侯有望,大家可是有約定,後荷村你不得再踏進一步。你可別違反了約定,壞了大家的規矩,到那時誰也罩不住你!”   田俊興在一旁早已急不可耐:“叔還跟他廢那麼多話乾嗎,還留著他過年呀?早點把他剁碎了喂狗得了!”   吳明喆兩眼血紅,突然低沉地大吼一聲,那聲音跟晴天打悶雷似的,猛然間嚇得田凱捷腿腳不由自主連連後退,不想腳跟被翻耕起的土塊絆了一跤跌倒在地,他連滾帶爬地急慌慌向後逃竄去。吳明喆這眼神、這滿身殺氣,他二十年前可是從那個少年人身上領教過了,今天這猛然再一見比當年更瘮人,嚇得他心驚膽戰的。   田俊興棒球棍才剛掄起,一道影子一道光一樣已經閃了進來,十分沉重地的一腳踹在他的肚子上,田俊興整個身子像一紮大草包似的折著向後飛起跌出去,正撞在才剛從地上爬起來的他叔身上,叔侄倆又雙雙跌倒在地上了。   饒是田俊興身體年輕,也在地上扒撓掙紮了好一陣才站得起來,叔侄兩個一起逃到上麵另一塊梯田上才停下來。其他的人看見他兩個一個二當家的、一個家中老大都這麼狼狽,更是心驚顫顫地全往後退下了。   吳明喆把田俊興的那根棒球棍拿在手裡。   這時又聽一串聲呦喝呼叫,一大隊人又從桂香村那邊路上直奔了過來,當先一個粗壯漢子手裡倒提著一把鋤頭,氣勢洶洶地沖過來。原來是大周聽得這邊田野上又傳來許多人喊打喊殺聲音,不用問都知道是田俊興沒有善罷乾休,又帶人找上吳明喆的麻煩了,於是帶著一群桂香村的青壯漢子趕過來幫忙解圍來了。   一大隊人很快地沖到了稻田中,手裡揮舞著各種農用器具;那蘭村的人都退到上麵一級梯田上,兩邊人隔著條田埂,上下對峙著,眼看一場大規模械鬥開始了。已經到年底的冬日早晨,寒風凜冽,昨天夜裡又剛下過雨,坪壩中各村屯裡的人們許多人可能還躺在暖和被窩睡夢中呢,當然也有好多人聽到了打鬥叫喊聲,紛紛地跑出來瞧熱鬧,然而都是遠遠地站在高地上瞧著,可不敢靠得太近。   田凱捷站在上麵田埂上,強作鎮定,朝吳明喆色厲內荏喊道:“侯有望,你可不要違反約定,壞了規矩……”   吳明喆對大周揮了揮手,讓他和桂香村的人退回去:“你們不要過來了。這事跟你們沒關係,你們不要摻和進來!”他手提著棒球棍徑直向田凱捷叔侄倆攆過去。   田凱捷叔侄兩個哪碰見過他這種氣勢,兩眼噴出火來,之前還慈眉善目文質彬彬的一個人突然間變得兇神惡煞一般,殺氣騰騰地直奔著自己沖來。兩人隻嚇得心慌腿軟,知道厲害,形象麵子啥的也都顧不上了,撒腿回頭就向那蘭村奔去,再不跑可能連命都要沒了。其他人看他兩個帶頭老大跑了,也害怕得四下分散逃開。   吳明喆攆著那蘭村的人,田野裡稻茬叢叢簇簇,一大幫人被人攆得狼群一樣四處逃竄,腿腳踢踏稻茬嘩啦啦一片聲響,有的人被絆倒了,連滾帶爬的,好不壯觀熱鬧。   吳明喆壓抑了二十多年的冤屈忿懣今天沖決而出,一發不可收拾,發了瘋一樣攆著田凱捷叔侄兩個,一直追到了那蘭村邊道路上,眼看就要追進村去了。突然村道中一棟樓房樓角後麵轉出個人,手舉著一把槍,黑洞洞的槍口指著對準了吳明喆。吳明喆急忙閃身往旁邊一躍,閃到路旁一棵樹後麵,兩聲槍響,兩發子彈打在吳明喆身後路麵上,濺起兩朵火星和飛泥石屑,   就見村入口處一個麵孔圓鼓、頭頂半禿的中年人邁步走出來,裹著一件大毛領貂皮大衣,手裡捏著把槍,身邊還跟著兩個保鏢。吳明喆認得他,正是凱富集團的大老總、那蘭村團夥的大當家田凱達,原來昨天小年日他們兄弟倆都回了村裡吃酒席,現在都住在村裡。吳明喆蹲身抓了兩塊拳頭大的石頭在手裡。   田凱達站在路口當中,喊道:“侯有望,你再上前一步,今天這兒就是你的葬身之地!不是陸市長來電話關照,剛才早一槍打死你了。你先聽聽陸市長的電話,陸市長有話要跟你講——”   一個保鏢手裡拿著個手機,小心翼翼地提防著緩緩走過來。吳明喆從樹後站了出來,那保鏢走近前把手機遞了過來,吳明喆接了。   電話裡一個男性聲音非常嚴厲:“是明喆嗎?你這是要乾嘛呀啊?手機關了,保鏢司機不帶,一天一夜失聯找不著人,你這是要乾嘛……一個人地你又跑去那地方乾嗎呢?不早跟你說了嗎,這個事要有耐心……”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還這樣由著性子一個人胡來,這麼沒組織沒紀律!你忘了你當年不就是因為一時沖動吃下的虧嗎?巡回督導組現在正在市裡駐點呢,這時候大家要顧大局,大家都得守規矩,千萬別出事,否則誰都沒有好果子吃……”   “這麼多年我對你怎麼樣你不知道嗎,我把你當自家人一樣看待,難道你還是信不過我,怎麼這麼沒有耐心呢?不是讓你嫂子給你介紹了一門親事嗎,你和侄女小琴你們見麵了沒……”   “你可別讓我失望了,你現在給我馬上回來——”   吳明喆接聽電話,隻是嗯嗯嗯地回答電話裡的訓斥開勸,自己一句話沒說。結束通話後,嘴裡舌頭翻轉,咽下一口唾沫,把手機遞給了保鏢。抬頭環視看了看那蘭村口路上又聚攏到一起的一大幫人,長嘆一口氣,把手裡的棒球棍、石頭一扔,掉頭走了。   田俊興又跳出來:“就這樣放他走了?”帶著人就要追出來,他爹田凱達把他給喝住了,“給我站住了!現在不是時候,今天先到此為止吧——”   吳明喆走下田埂路,走回到稻田下麵他的摩托車邊。望著晨光寒氣中山坳背後的後荷村,無限惆悵。本來他想昨天夜裡,趁著後半夜的月色微明,不驚動任何人,悄悄回村裡的老宅看上一看。二十年了,夢魂裡多少次聽到慈親站在村口路上對他聲聲呼喚,如今近在咫尺,卻仍然是有家回去不得。   悵望良久,閣著兩泡淚,他腳下一踩摩托車打火桿,向大周揮一下手,駕著摩托車掉頭掣著一路風煙飛馳而去,很快消失在了山口迷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