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最後(1 / 1)

原諒我實在無法把那些舊事敘述清楚,事實上我早已捋不清它們的順序和先後,在那個冬天以前,我樂天的安居,心裡從未想過憂愁的事,最大的恐懼就是死後葬入的墳塚。   那個冬天以後,我木然的活著,更沒有在意時間這種東西,我在痛苦中麻痹著自己,我慣以沉默的伎倆去消耗光陰,我不說,似乎能以此去否認這個世界,我默默的生活著,隻是在心裡對它再不認同。   祖母很突兀的離世了,雖然在現在來說,死去和離世已經沒有差別,都隻是我敘述的方法,但哪怕時至今日我依然不認可這一點。   猶記得那天晚上,家中突然傳出的噩耗,自早上我便有些胸悶,做任何事都興致缺缺的,隻是躺在老舊的沙發上發呆。   初聞噩耗,我的第一反應是不信,把它當做一個玩笑看待,對方那不再玩鬧的語氣依舊沒有影響到我什麼,我甚至沒有錯愕,隻是平淡,我似乎還皺了眉,又似乎有些沒反應過來的意味。   直到家裡人催促我快些回家,我才心中有了些許緊迫,幽暗的環境裡我還是有些發愣,腦海裡不止一次的拒絕幻想這些事情,那時候我的腦子裡隻有兩種想法,一種告訴我這是真的,一種告訴我這是假的,不過都沒有耽誤我趕路。   路程有些漫長,我第一次這麼沉默的趕路,以往歸家的歡快再也不見,當時我既想回去,又想掉頭就走,找個地方睡一覺,讓夢清醒過來。   接下來就是許久的慟哭,可我並沒有那麼哀傷,我的眼淚並非因為她的辭世而流淌,隻是因為我有了失去她的可能,在路上我就不斷的思慮著黑白無常和閻羅天子,到家之後那油燈和不知名的紙或是草繩點燃的火焰擺在房間內,我已記不清楚蓋在祖母身上的布是否是紅色了,我在心裡默默的想著七星燈的故事,我以為奇跡會發生在我身上。   燈火燃燒了很久,祖母卻沒有醒來,我一開始似乎還能感覺到她的脈搏,直到她的身軀慢慢變冷。   我繼續不知為何的哭著,眼淚如泉水般淌下,轉而又不斷擦拭,直到眼睛酸痛無比,來了很多人,村裡的認識的,不認識的,同一輩的,小一輩的。   大家都來悼念,幾個年歲大些的阿婆心疼的看著我,語氣也帶著悲愴,她們試圖撫慰我的心靈。   我並未搭理她們,畢竟對於我來說,她們隻是夢境裡的過客。   我向來是感性的人,讀的書和學的知識隻是讓理性覆蓋在了我的身上,我曾經因為夢到摯友的離世,在夢境中眼淚浸濕了枕頭,我本以為這次也一樣。   對我來說,這樣的事情,哪怕是在夢中也值得哀傷。   我的姑姑當天是否到了我已經記不清,幾位叔叔伯伯剛開始還能保持鎮靜,隻是紅了眼眶,見我放聲大哭,也不禁的低聲抽泣起來,後來姑姑也是心力憔悴,她拉著我的手,似乎是要將精神和哀傷寄托給我,在她眼裡我也是極可憐的人,她想讓我同她一起堅強,可她甚至連話都說不了兩句,就要和我一起哽咽起來。   叫不上名字的村裡嬸嬸們過來,她們一群人都跟祖母有關係,是好鄰居,有的人看來是好長輩,幾個嬸嬸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放下幾塊錢,那是前些日子裡找祖母買土雞蛋和葛粉沒交上的錢。   村子裡是這樣,著急用了就先拿回家,錢過幾天再給。   她們一邊嘴裡還安慰著祖母,把錢的用途和明細都說清楚,似乎是不願讓她惦記和遺憾。   祖母並不是斤斤計較的人,她很和藹,很善良,很溫柔,但是也很節約,嬸嬸們知道她,怕她安心不下,在看不見的地方唉聲嘆氣。   轉而她們又將目光移向了我,我從小在村裡比較鬧騰,笑嘻嘻的樂嗬孩子,也算是懂禮貌,其實就是拘束,她們看我抽泣的樣子,一個個也是心如刀絞,帶著惋惜的語氣道:“唉,留下這孩子一個人,可怎麼辦啊。”   又是好幾個人來安慰我,我什麼都不會做,也都不想做,隻是抱著曾經祖母穿過的短褂麵色淒慘的痛苦。   他們點了蠟燭,還做了什麼別的祭祀活動,很多人來上香,早上我傷心的為我幾個小侄女點燃了幾根細香,撚在手上,握著她的小手對著祖母的遺像鞠了躬,拜了幾拜。   小侄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隻是看周圍的人都在哭泣,曾經對她極好的叔叔也是麵色慘然,看我傷心欲絕的樣子,她又不知所措。   小侄女天真的問道,她的老奶奶去哪裡了我的心中悲戚之意更濃,這時我仿佛已經從混沌之中清醒了過來,隻是心中仍舊不願意接受這一切。   大侄女抬頭看了我一眼,想了想,轉頭對妹妹說道,老奶奶一定是上了天堂了。   我一定想不到,以前書裡或者電視裡安慰別人的話有一天會說給我聽,也從沒想過從前同祖母一起去參加葬禮,那滿桌的珍饈會出現在我的家裡,那靈堂的白布和喪案會擺在我的庭前。   後麵我很久都沒有相信這一切,我依舊固執的覺得那是一個夢,我不去記任何人去世的時間,我否認這一切,可我一直沒有在夢裡夢到老人,大約是半個月還是一個月之後,有一天我夢到她從門前的那條小坡上來,她穿著一身灰色的粗布衣服,還是熟悉的音容笑貌,懷裡提著一個籃子,籃子上蓋著布,裡麵似乎是一些小東西。   我同大伯母講了,又說道祖母一直沒有開口和我說話,大伯母和姐姐麵麵相覷,隨後又說,搞不好真是祖母,因為據說如果開了口會害了自己家人。   後麵我隨著祖父一起寄宿在幾位叔叔伯伯家裡,並不久,但我覺得對雙方的家庭都是影響。   在祖母去世的那晚我就悲哀的大喊,我的家沒有了,我很敏銳又快速的覺察到我們的格格不入,我又想,叔叔伯伯他們已經與祖父分家二三十年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家庭,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甚至他們也做了祖父和外公,又怎麼接納我和祖父呢。   那更像是一種任務,每個人都不願意接待拖累一般的祖父,我隻是乖乖的跟在身邊,搭把手的照顧著老人。   給他洗澡,一晚上扶他上七八次廁所,給他擦屁股,脫褲子穿褲子。   那是我要去上班的一天,我向來不願意去叔父家裡的衛生間,也許是人家對我的隔閡,也許是我更親近的老宅。   於是我轉道幾步去了自己家裡的廁所,剛打開門見到祖父虛弱的躺在蹲坑裡,渾身濕透,整個人瑟瑟發抖。   他已經動彈不得自己的身體,我的眼淚幾乎要掉出來,忙進去把他扶起。   從他口中得知,他自己淩晨兩三點的時候出來上廁所,結果卻不小心翻倒在了地上,隻能狼狽的靠在墻角的坑位前,再也起不來。   在淩晨的露水裡和寒風中待了幾個小時。   他元氣大傷了,甚至大限將至,沒有人再愛他,大家的怨念他也能感受得到,他隻能默默的藏在心底,他是個強勢的老人,脾氣火爆,可在他年邁之後,氣力全無了,他又是那麼的卑微和無能,隻能通過強硬的語氣在兒女麵前逞強。   隻是因為怕麻煩兒子兒媳,自己艱難的起身,顫顫巍巍的拄著拐杖,翻過門檻和土臺階,卻倒在了這裡。   老宅的廁所是沒人去的,如果我沒有突發奇想的上個廁所再去上班,如果我沒有對叔叔家的衛生間有不適感,他將死在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默默的死去,在最後無力且寒冷的彌留之刻,他定然會思念祖母和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