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母在晚年並沒有經歷過什麼特別可悲的事,相對來說我的外婆要可憐的多,我並不知道外婆經歷過什麼,也並不知道是什麼致使她有今天這番境遇,我同外婆周旋少,也並不熱衷於追問或是結束她的悲苦,我總是不甚在意,像往常大多數人一樣,區分自己的親疏遠近。 但,從來如此,便對麼? 她明明是應當我去可憐,去熱愛的,我應當關注的並非那些詩詞歌賦,錙銖瓔珞,我悲慟的也不該是:丘陵下,青鬆翠柏孤且直,葉茂花晚春風別。 我去忘懷,我去逃避,我去遮蔽自己的雙眼,到底是不忍看那人間孤苦,還是厭惡那世俗汙眼。 她太蒼老了,精神氣不正常的強健,身上衣物破爛,佝僂著背,看上去隻有一米高,有汙濁的泥已經乾涸,不多,半是勞碌,半是因為那皮膚褶皺和衰老的如雞皮一般。 她見我也是會笑的,總得離得遠些,不然就得低頭看她,於我來說太過不便,矮小的身子用不知道從哪撿來的木棍挑的一個小包,小包裡總有一些水果攤上撿來的爛水果和幾毛散錢,哪怕是小時候不衛生的我也不願意去打開,可憐嗎,是覺得有幾分的。 我極少接受她的水果,卻會接過她給我的牛奶,當時我還不知道慚愧,現在實在是羞赧了,在那些時日裡我頗為自得於自己的孝順和懂事,因為她的孫子們都不喜她,對她有深深的芥蒂,這是她兒子兒媳的原因,對於她的三個孫子,我不恥他們平日裡看不起老太太,但當有了便宜可圖的時候,他們終歸是要來的。 我標榜自己的善良,將自己置於道德的高臺上怒斥他們的惡行,後來才知道,哪怕用可憐加以粉飾,我也沒有逃脫世俗那一抹厭棄的目光,或多,或少,但又有甚麼區別呢,總歸是壞的,不是嗎?壞的少了些許,難道就是好了嗎? 我慶幸自己沒有做過什麼傷害她的事,隻是粉飾了一段並不顯眼的感情,好在大家也不覺得我和她感情多麼真摯,讓我心中的罪惡少了些許,同時又愧疚於自己的虛偽和勢利:僅是因為她身上的汙泥就閉上眼睛,再不去看她的靈魂和愛嗎? 我再無法也無處得知她對我的感情是否純粹,又後悔當時的所作所為,也許今天她還活在世上,但我並不強烈的渴求著見到她。 聽說因為她的兒子兒媳不贍養的緣故,她在幾個女兒的家裡住著,當然輪流之下也有我的母親,我同母親很久未見,自然不會關注這種事情,我聽說了,但也不反對,又不熱衷於這種贍養義務,平淡的可怕,比陌生人更甚。 陌生人的關係簡單,不過是親近和疏離罷了,合得來的能聊幾句如膠似漆,合不來的當然是死也見不了幾麵,當然親人是不同的,更何況是有那麼多可歌可泣故事的外婆這類角色。 總是不好把控,又憑空多著疏離感,在祖母辭世之後的日子裡我就常在嘴裡念叨著,家散了,祖父寄人籬下的日子也並不快樂,我狼狽的帶著他,相依為命了,祖父的兒子們也都分家幾十年了,各自成了家,他們有的也做了外公,做了爺爺,雖然是父親,但是融入進去真的很艱難了,曾經的孩子不僅要考慮父親,更要考慮自己的孩子,更有甚者他自己也需要孩子照顧了。 唔,爺爺常跟我說,人老了,就沒用了,叔父的話也如同一根刺一般狠狠的紮進我的心裡,話語權嗎? 但從來如此,不是嗎? 我嘗過並且體悟了那種滋味,所以我並沒有資格高尚的要求別人應當接受某某,同時也因為我的家散了,我也沒有心思再照顧著別人的家了。 我並不想跟外婆見麵,因為我確實不太想處理這段棘手且生疏的感情,我並不想接手別人的母親的養老,哪怕我已經盡著這份責任,但我依舊不喜。 也許我會在二十年之後的夢裡驚醒,披上衣物陷入沉思,在某個寂寥且寒冷的夜裡,在我的沉默裡,陡然的想起我苦命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