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時賢文,誨汝諄諄,集韻增文,多見多聞。觀今宜鑒古,無古不成今。知己知彼,將心比心。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吟。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 一陣陣的讀書聲在破敗的北城中傳來,是顯得那麼的格格不入。 以至於讓鄧堯一度以為自己還沒醒酒,不由得駐足細聽。 沒錯,確實是幼童讀書的聲音。 這讀書聲也確實是在北城傳來的。 鄧堯豎起耳朵仔細聽了一會兒,得出了結論。 可是貧民聚居的地方怎麼會有專門教人讀書的書院呢,鄧堯心裡一陣納悶。 讀書是有門檻的,首先讀書需要脫產,這就讓許多需要一直不停辛勤勞動才能吃飽肚子的平民望而卻步了。 讀書是很貴的,筆墨紙硯,用的書籍,請的名師這些都是一筆不小的花費。 讀書是沒用的,退一步說,即使你有餘錢讀書,那作為平民,你讀了又有什麼用呢。士族們將政治權利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裡,你讀再多的書,有再大的學問也當不了官。況且愚民政策更是被皇帝和大臣們當作牧民之術的最高準則,黎民百姓不讀書不識字便無所知,無所知便會事事以官吏為準,聽從官吏的命令,因此朝廷也是不支持民間讀書的。 抑製不住的好奇心促使鄧堯要一探究竟,循著讀書聲,他來到了一座書院門前。 說是書院,其實就是由一個普通的小院子改成的,隻有一個院子和幾間房間而已。 鄧堯透過墻上的窗口向裡看去。 隻見初升的太陽透過院子裡的大樹灑下斑斑點點,正照在一個領著孩童們讀書的女子身上,在遠處的墻壁之上投下了一個俏麗的身影。 看到這所書院的教書先生,就更令鄧堯驚訝了,貧民區的書院本來就少見,女先生就更聞所未聞了。 等鄧堯看見了那教書女子的容貌,就更加感嘆了,這教書女子如此漂亮,就是在整個楚國也是少見。 女子容貌俊麗,身形凹凸有致,穿梭在郎朗讀書的幼童間,一襲粉色長裙,在微風吹動下,搖搖曳曳,裙裾飛揚,閃閃發光,宛若仙子。一頭烏黑的長發盤著個上京城女子常見的發髻,上麵插著一根鏤空的碧綠色簪子,造型雖然普通,但在那女子身上卻顯得氣質淡雅如蘭好不合適。 再仔細看,鵝蛋臉蛋兒,柳眉杏眼,不施粉黛,卻已讓人移不開目光。手上拿著一卷書,寬闊的袖子中露出一截嫩藕似的手臂,十指纖細,膚如凝脂,朱唇輕起,悅耳的聲音如山間泉水悠然而出令人心曠神怡,既像出塵的蘭花,又像池中的荷花,讓人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真是世間少有此絕色,縱是仙子亦難尋;真是春風自帶花香,美人猶能醉人。 ······ “哪來的登徒子,竟敢在這偷看我家小姐。” 一聲嬌斥打斷了看的愣神的鄧堯。 鄧堯尋著聲音轉過頭去,原來是剛才蹲在門口打瞌睡的小丫頭,不知何時醒了,攥著兩個粉拳,臉蛋紅紅的,腮幫子氣的鼓鼓的,正用著她那一雙烏黑的圓溜溜的大眼睛盯著自己。 這也是一個還未長開的小美女。 小姐貌美,這丫鬟也是可愛。看來這小丫頭把自己當成了來偷看她家小姐的登徒子了。 鄧堯心想,自己一個正人君子可不能被這小丫頭給誤會了,便解釋道:“小丫頭,我隻是路過,因為聽到這裡有讀書聲,一時好奇這才過來的。” “哼,別找理由了,看你這個樣子,口水都快流出來了,還不承認,你這種人我見的多了。” 小丫頭打量了鄧堯一番,鼻子哼了一聲說到。 “小嬋兒,不得無禮。” 院內的女子這時也注意到了屋外的爭吵聲,望向窗外,看見自家的小丫頭正在與人爭吵,開口製止了伶牙俐齒的小姑娘。 叫小嬋兒的小丫頭看見自家小姐,膽氣又硬了幾分,連忙說道:“小姐,這個登徒子偷看你,被我逮了個正著,還不承認。” “小嬋兒,不要亂說話。” “這位公子,讓您見笑了,這小丫頭讓我慣壞了,我來替她向您賠個不是。”說話間,院內的小姐便走了出來,來向鄧堯行禮。 被自家小姐說了一頓,那個叫做小嬋兒的丫鬟乖乖站在一旁不說話了,但還是警惕的看著鄧堯。 “小姐,在下確實是聽到了讀書之聲,一時好奇,這才聞聲尋來,實在不是有意冒犯小姐,也請小姐見諒。”鄧堯見小姐出來見禮趕忙雙手抱拳回禮,繼續解釋道。 已經被小丫頭誤會了,鄧堯可不想再被小姐誤會了。 “是我這個丫鬟不懂事,自小和我一起長大,也不讀書,整天就知道瘋瘋癲癲的,被我慣壞了,說話不知輕重,還請公子見諒。” “小姐真不怕我是登徒子?” “公子若真是登徒子,便不會這般與我主仆二人說話了,而且哪個紈絝子弟會走路來北城。” 順著小姐的目光,鄧堯看著自己腳上那一雙沾滿泥土的鞋,不由得啞然失笑。確實,有哪一個世家大族的子弟出門不坐轎,不乘馬的,同時更不由得被小姐細心的觀察和敏銳的智慧所折服。 小姐嫣然一笑,接著問道:“公子可是太學學生。” “正是。”鄧堯略一拱手,對小姐的態度更加恭敬,沒想到對麵的這位小姐竟連自己是太學學生都猜了出來。 “小姐是如何知道的。”鄧堯不解的問道。 小姐又是一笑:“公子身穿長衫,身帶佩劍,應該是讀書人無疑。這上京城中讀書的人本來就少,不是在各個世家大族自己開設的學堂中,就是在朝廷開設的太學中。公子你的穿著配飾又都不甚華麗,應該不是上京城中哪家世家貴族的公子,而又是讀書之人,如此想來自然就是太學中的學子了。” “而且我還知道公子姓鄧名堯,字子明,是也不是?”小姐接著又自信的說道。 小姐的話更讓鄧堯吃驚,連忙拱手行禮道:“在下正是東海鄧堯。” “公子是否疑惑我為何認得公子?” “在下願聞其詳。” “太學的卓博士正教我讀尚書,他一直說,太學中除了鄧堯、李紹、周霖和彭耘這少數幾人之外,其餘的都是一些不學無術的酒囊飯袋。而李紹、彭耘和周霖他們幾人都有官身,定會佩戴朝廷官員的信物,如此看來,公子隻能是鄧堯鄧公子了。而且卓博士眼光甚高,能得他的誇獎,想必肯定也不是什麼登徒浪子。” 聽到小姐口中滿是對太學的輕蔑之意,鄧堯雖有心反駁,但偏偏又都是事實,隻能尷尬的一笑,轉移話題:“我還有疑問,想請小姐解答。” “公子是否想問我,為何在此教這些平民的幼童讀書?” “在下正有此疑問,還請小姐指教。” “公子你也認為平民不應該讀書?” 鄧堯怎麼也沒想到會被小姐這麼反問,一下子被問懵了。 鄧堯略微思考了一下,開口說到:“士農工商各有分工,士人讀書習字,治國理政;農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產糧食;工匠憑手藝賣勞力,生產百貨;商賈走街串巷,販賣商品,溝通有無,人人謹守本分,國家才能安定,財貨才能豐裕。” “謹守本分倒是說得好聽,說白了還不是為了讓自己的利益能夠通過血統而不是能力傳下來。” 小姐好像並不同意鄧堯的看法,搖搖頭繼續說道:“公子想過沒有,農民不讀書,不知忠為何物,不管改朝換代隻管自己的土地;工匠不讀書不知信為何物,生產產品偷工減料,魚目混珠;商賈不讀書不知廉恥,欺行霸市,囤積居奇,不管民族大義隻管個人利益。天下之民,平民所占九成,若人人不懂天下為公,人人不懂民族大義,人人不懂匹夫有責,請問,國家如何安定,財貨如何豐裕?” 小姐頓了頓,又說道:“士族子弟,不耕不工不商,不知五穀,不辨斧鑿,不明貴賤,不知民間疾苦,不知人心民意,如何養人民,置百工,通財貨,如何使國家安定,百姓富足。” 鄧堯沒想到一個女子不僅僅隻是教平民讀書,更能講出這一番教民知識以強國家的道理,不禁肅然起敬。心想,此女子學識不在男子之下,比起太學之中的那些士族子弟來不知要強多少倍,心裡越發的對這女子敬佩。不由得贊嘆道:“小姐之才真是讓我等男子汗顏。” 小姐聞言卻是臉上稍顯一絲落寞,“隻怪我是女兒身,才學再好也是無用。” ······ “小姐,老爺應該要快下朝了,咱們是不是應該要回府了?” 小丫頭看了看天上的日頭,又見鄧堯一直不肯走便對著小姐提醒道。 “小嬋兒,讓許伯把馬車趕過來吧。” “是的,小姐。” 小丫頭聽後一邊回話一邊一蹦一跳的向學堂後麵空地上停著的一輛馬車走去。 走了幾步就停下來,回頭對鄧堯說到:“不要對我家小姐起什麼壞心思。” 不一會兒,一老者趕著一輛馬車從學堂後院出來。 “鄧公子,有緣再見。” 小姐向鄧堯行了一禮,在丫鬟小嬋兒的攙扶下坐上馬車,趕車的老者一揚馬鞭,馬車便緩緩駛出巷口,逐漸加起速來。 鄧堯望著遠去的馬車,懊悔剛才忘了問小姐的姓名。 正當鄧堯失望之際,突然抬頭看見車上寫著一個大大的許字。 我真是笨呀,這上京城中有如此美貌又有如此才學的小姐,除了那被稱作美人學士的許家小姐還有誰。想到這,鄧堯便甩開雙腿,一路跟著馬車跑,一邊大喊:“小姐可是許大人家千金。” “還說不是為了我家小姐,連我家小姐是誰都打聽的這麼清楚,果然是個登徒浪子。” 馬車裡隨即便傳來了小丫頭牙尖嘴利的聲音。 鄧堯聽到那小姐果真是郎中令的千金,心中忽然開朗,這不就是認識郎中令的好機會嗎,隨即加起速來追著馬車跑。 “小姐,那人在追著咱們的馬車跑,果然是個登徒浪子。” “小嬋兒,不要胡說。許伯,麻煩您先停一下車。” 馬車停了下來,鄧堯一路小跑,跑到馬車旁邊,扶著馬車的邊沿喘著粗氣。 車簾被拉開,許小姐探出頭來:“鄧公子,有何事,如此匆忙。” “正有事要請許大人幫忙。”鄧堯歇息了一會兒,氣喘籲籲的說到。 “我家大人可不會徇私舞弊,即使你是太學學生,想在老爺這求官也是行不通的。”駕車老者一手勒住韁繩,一手拿著馬鞭,做出防備的姿態對著鄧堯說到。 “老伯,您誤會了,我隻是有重要事情要和郎中令大人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事關劉太尉北伐,牽涉朝中的派係鬥爭。還請小姐代為轉達,鄧堯改日登門拜訪,親口向郎中令大人說明。”鄧堯看著車內的許小姐懇切說到。 “我會向父親說明的,鄧公子,許府你可以隨時來。”許小姐想了一下對鄧堯肯定的說道。 得了許小姐的承諾,鄧堯心中激動,看著漸漸遠去的馬車,默默說道,第一步與郎中令搭上線已經做到了,下一步就是該如何說動郎中令執行自己的計劃了。 為什麼不讓許小姐帶著自己立刻去見許資郎中令,鄧堯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郎中令是朝中九卿之一,妥妥的朝中重臣。太尉帶兵在外,郎中令就是上京城防衛的最高指揮官,自己隻是名不見經傳的太學學生,而且還有個叛臣人質的身份,郎中令不可能因為他女兒的一句話就對自己言聽計從,還會給人一種自己是為了個人目的而接近他女兒的假象,更有甚者還很可能會被直接當成刺客。 但是讓許小姐代為轉達拜訪的信息,就將主動權交回到了郎中令自己手裡。他是準備好招待客人的酒席還是安排好藏在幕後的刀斧手,都能從容做好準備,這樣自己雖未開始遊說,但在無形中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可信了。 至於專門提到派係鬥爭,鄧堯當然也是有自己的考慮的。 鄧堯的身份在楚國是屬於統治階級的敵人,讓人相信敵人是很困難的,但牽涉到派係的鬥爭就不同了,鄧堯這個敵人的身份在人們麵對同一陣營的不同派係的對手時就變成最可信的了,因為他與各派係的利益都沒有牽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