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胖的曹爽灰頭土臉地回到了洛陽,看來自己在軍事上真是不靈啊。曹爽希望通過軍功樹立威信,從而進一步推動自己進行改革的計劃算是泡了湯。想父親曹真當年是何其英武,常年駐守雍涼前線對抗諸葛亮也不在話下,怎麼到了自己這兒就不行了呢?更奇怪的是,此次出征漢中,仗還沒怎麼打呢,後方的軍糧供應就出了問題,父親曹真對付諸葛亮時可從未在糧草供應上有什麼困難,就是司馬懿總督雍涼時,好像也沒出過糧草供應問題,到底什麼情況?曹爽的內心實在鬱悶,忽然想到這次伐蜀軍事行動中,雍州刺史郭淮的隊伍好像沒什麼損失,因為這哥們兒每次發現戰鬥不利的時候,便指揮兵馬脫離了戰場,所以不會大敗。以前司馬懿鎮守關中多年,郭淮是司馬懿手下大將,這次做了曹爽伐蜀的先鋒。還有,司馬懿的次子司馬昭被拜為征蜀將軍,此次作為夏侯玄的副手隨曹爽大軍一同出征。曹爽、夏侯玄之所以帶上司馬昭伐蜀是為了方便指揮以前司馬懿的舊部,可沒想到像郭淮這樣的司馬懿舊部經常擅自行動,指揮不動不說,軍情危急之時,司馬昭反而勸夏侯玄趕快撤軍。當曹爽把這一切往一起想的時候,就覺得脊背發涼,會不會是司馬老兒在背後搞我呀?!但一切也隻是曹爽自己單方麵的猜測,說出去恐怕都沒人信,隻會說曹爽是伐蜀失敗後的胡亂猜疑,因為事情空口無憑啊,曹爽即使打掉牙也隻能往肚子裡吞了。 搞軍事不行,那就必須在改革層麵找回來,同時借機抓權。正始六年(公元245年)八月,曹爽取消了中壘營和中堅營的建製,將兩營兵力歸到了弟弟曹羲執掌的中領軍麾下。中壘軍、中堅軍、中領軍、中護軍均屬於曹魏的宿衛軍建製。而宿衛軍又是中軍的重要組成部分,中軍由中央直轄,負責警衛皇帝或最高首腦,同時還有保衛首都以及作為戰略機動部隊的任務。中軍通常由宿衛軍和宿衛以外的多支精銳部隊構成。宿衛軍主要包括武為營,曹爽本人就曾做過武為將軍,現在的武為將軍是曹爽的弟弟曹訓;還有中護軍,之前的中護軍由夏侯玄執掌,夏侯玄出鎮雍涼後,中護軍一職由司馬師擔任;本來宿衛軍還應該包括中壘軍和中堅軍兩營,結果被曹爽裁減掉後,兵力歸到了曹羲的中領軍那裡。宿衛軍顧名思義便是負責皇帝或最高首腦的貼身宿衛,是距離皇帝最近的護衛,但也可能是最大的危險。所以,曹魏設立了多支負責宿衛的營兵,各有將領統管,就是為了互為表裡,彼此牽製,從而最大可能的保證皇帝或首腦的安全。現在,曹爽取消了中壘營和中堅營,將皇宮禁軍基本歸到了曹羲、曹訓兄弟麾下,當然也就是由曹爽全盤掌控,隻有一支中護軍還在司馬師手中,力量也被極大削弱了,這就破壞了禁兵各營彼此牽製的體例,將宿衛大權歸於曹氏兄弟一身,等於把皇帝及皇宮的一切全都抓在了曹爽的手心裡,其專權程度著實令人擔憂。司馬懿對此明確表示反對,認為曹爽這樣做是在破壞禁軍製度,是在排斥禁軍中的老臣舊人,而代之以新人以為曹氏兄弟謀取私利。司馬懿的意見自然不被接受,曹爽等人照樣我行我素,全然不顧與司馬懿等元老舊臣的矛盾越發尖銳起來。 魏正始七年(公元246年)正月,吳軍又一次進犯柤中地區(今湖北南漳縣蠻河流域),當地漢、夷百姓萬餘家為躲避兵災向北逃過了漢水。司馬懿認為,漢水以南離吳國較近,百姓如果回到漢水之南必會招致吳軍的襲掠,應該將這批避難的百姓暫時留住。曹爽卻以為,如果不能守住漢水以南,卻隻是留下百姓並非長久之計。司馬懿卻說:“不是這樣的。大凡事物放在安全的地方則安全,放在危險的地方就危險。所以兵書上說‘成敗在於形,安危在於勢’。統禦民眾的要領,不可不認真對待。假如敵人用兩萬兵馬截斷漢水,用三萬人在漢水之南與我軍各路兵馬對峙,再有一萬人橫在柤中地區中間,那我們將何以救援呢?“曹爽並不以為然,在柤中局勢尚未穩定下來時便強令北遷的百姓返回漢水以南。果然不久後,吳軍襲破了柤中,擄掠了當地上萬民眾後回到東吳。 要知道人口在三國時期是衡量一國國力的重要因素,各國都在為增加本國人口不遺餘力。當時魏國人口最盛,達到了四百多萬。吳國有人口二百多萬,蜀國僅有百萬上下。所以吳國從魏國掠奪了上萬人口對於曹魏也許不算什麼,但對吳蜀這樣的小國來說還是很實惠的。其實魏國朝野嘴上不說什麼,心裡卻對曹爽等人越發的瞧不起。曹爽恐怕也感覺到了,怎麼又讓司馬老兒言中了,這老家夥可謂是每言必中,而自己呢,是每策必敗,好歹咱們也是先帝指定共同輔政的顧命大臣,還能不能在一起愉快得玩耍了?曹爽越想越來氣,因而惱羞成怒。所謂惱羞成怒就是因羞愧卻又不願意承認錯誤而產生怨怒,然後將怒氣以各種方式發泄到別人身上,卻不會去認真反思、審視自己錯誤的原因。中國人從古至今都有這樣的劣根性,在我們現代生活中這樣的人恐怕也不在少數。 曹爽心中的怨氣自然不能直接向司馬懿等老臣去發泄,於是變得更加頤指氣使,在何晏等人的溜須拍馬、巴結附庸下,曹爽打著改革的旗號,開始隨意更改國家各項法規製度。已升為太尉的蔣濟上疏道:“古時舜輔佐堯治國,忌諱結黨營私;周公輔政,慎於朋黨。國家法度,隻有命世大才之人才可以總攬綱領垂範於後世,豈是中下級官吏可以隨意更改的?最終無益於國家,卻足以傷害百姓。文武大臣應各盡其職,率先做到清正公平,則和諧祥瑞才會感召而來呀!”蔣濟在曹操時代便開始出仕為官,至今也是四朝元老之一了。但蔣濟的話顯然沒說到點兒上,說國家製度隻有命世大才之人才可以修改垂範,而曹爽覺得自己正是命世大才呀。也許蔣濟對曹爽身邊之人結黨營私意有所指,這當然招致曹爽一夥對蔣濟更加抵觸。曹爽專行亂政如故,蔣濟也無可奈何。正始八年(公元247年)四月,大將軍曹爽采納何晏、丁謐、鄧颺等的計謀,將郭太後以後妃不得乾政為由遷到了永寧宮,這樣就將太後與皇帝隔絕開來。當初曹丕繼位時,確實有過後妃不得乾政,後族之家不得為輔政大臣的規定。然而,曹芳接班時隻是個八歲的孩子,身邊必須要有人照顧,而郭太後又是曹叡生前為曹芳指定的監護人,所以後妃不得乾政的規定便執行得不那麼嚴格了。因為八歲的孩子不可能對國家事務進行管理,或多或少就要聽取輔政大臣及身邊監護人的意見,這樣郭太後也可以算是半個輔政大臣了。曹爽、司馬懿在曹芳繼位時對郭太後的身份與角色采取了默認的態度,畢竟郭太後是先帝曹叡的皇後,曹芳名義上的母親,孩子的事兒由母親來管也是天經地義的。然而自曹芳繼位這些年來,曹爽與司馬懿每有政見不合之時,郭太後大多是站在了司馬懿一邊,朝臣遇有重大事項需要定奪時,也會先行稟報太後再做出決定。雖然曹爽可以以第一輔政大臣的身份在治國施政方麵獨斷專行,但郭太後的位置顯然十分礙事兒,太後不予支持的事情令曹爽的改革施政總覺得缺少了合法性與合理性,曹爽等人自然感到相當別扭。郭太後之所以敢於表態就是因為她有監護皇上的權力,是先帝指給曹芳的媽。郭太後在皇宮中與小皇帝朝夕相處,既對曹芳本人產生影響,也可以對國家事務從旁乾預。現在曹芳已經十五歲了,距離親政為時不遠,可這個郭太後依然掌控著皇帝,對曹爽推行的改革也是從中掣肘。曹爽最終決定將太後與皇帝分開,手裡沒有了皇上,太後還從何乾政,本來後妃乾政也是不合規的。曹爽改革的核心的目的就是要限製世家大族的權力和利益,這就極大的激化了曹爽集團和世家大族之間的矛盾,現在連太後也徹底得罪了。 曹爽驅逐太後移宮雖然有一定的道理,但卻違背了作為一名顧命大臣應守的本分,因為守護好小皇帝及其家族本就是顧命大臣應盡的責任,而曹爽的行為讓旁人看去更像是在欺負孤兒寡母。曹爽現在可不管那麼多,搬掉了郭太後這個障礙,形勢變得對自己越發有利。曹爽從此專擅朝政,兄弟們掌握著禁軍,依附曹爽的黨羽也越來越多,國家的一些典章製度也被曹爽等人屢屢修改,搞的許多朝臣及普通民眾常常不知政出何門,根本成了無法可依,隻需唯曹爽是從的局麵。朝中有識之士頗感不安,都希望作為另一名輔政大臣的太傅司馬懿能出來主持公道。調任並州刺史的孫禮臨行前向司馬懿抱怨曹爽等人的胡作非為,司馬懿的回答卻是‘忍不可忍’。司馬懿明白,以曹爽現在的瘋狂,自己根本無力製止,那就隻有忍著。而到了忍無可忍的時候呢,司馬懿沒有再說。在這樣的形勢下,司馬懿性格中隱忍的一麵又充分體現出來,隱忍甚至是司馬懿能夠屢屢戰勝對手的不二法寶,那麼這次呢?司馬懿為了讓自己徹底的忍下來,索性稱病回家,自此不再過問政事。這當然是司馬懿韜光養晦所采取的謀略,既避開了曹爽等人的瘋狂,因為可能傷及自身,也沒有和曹爽一夥徹底翻臉,我歲數大了,在家養病,你總不能多說什麼。但雙方都明白,彼此之間的矛盾已不可調和,大家不過是礙於身份和麵子等待一個攤牌的時機罷了。 時間到了正始九年(公元248年),曹爽變得越發驕奢無度,飲食服裝、所用器物竟然與皇帝相同,國庫中的尚方珍玩也讓曹爽搬回了自己家中,其僭越不臣之心已是若隱若現。曹爽命人在自己的府邸下麵建造地下宮室,四周布滿雕刻著空心花紋的窗格,然後經常與何晏等人在地宮中縱酒飲樂。曹爽的放縱變得越發不可收拾,更有甚者,後宮黃門張當私自將掖庭中先帝曹叡的才人石英等十一人送到了大將軍府做了歌舞樂伎。黃門是宮中的宦官,掖庭則是指宮中嬪妃、宮女居住的地方,張當敢如此大膽將宮中的女人送出去,如果不是曹爽的暗示或者就是明裡索要,一個小小的宦官豈敢亂來?沾了皇帝的女人,曹爽感覺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再進一步呢?於是與何晏等商議,到司馬懿病得不行了的時候,乾脆廢掉皇帝意圖自立,遂將張當引為心腹,有朝一日作為宮中內應。曹爽的弟弟曹羲為此深感憂慮,常常哭著勸諫曹爽,可曹爽已經有些走火入魔了,哪裡能聽得進去。曹爽經常帶著幾個兄弟和身邊之人出城遊玩,司農桓範對曹爽說:“大將軍總理萬機,掌握城中禁軍,曹家兄弟不應同時出城。若有人關閉城門,又有誰能在城內接應呢?”曹爽一聽就氣不打一處來,怒道:“誰敢?!”曹爽還是年輕了,早在曹操時代,司馬懿就敢裝病不應召,沒什麼是司馬懿不敢做的。司馬懿越是隱忍,越是要準備出手的時候,因為司馬懿的忍從來都是以退為進。其實,隨著曹爽集團與舊臣元老的隔閡越來越重,特別是與司馬家族的矛盾日益尖銳,司馬師早在中護軍中提拔了許多忠於司馬氏的親信,甚至在民間畜養了三千死士以備不時之需,這背後應該離不開司馬懿的籌劃。 曹爽一夥並非毫無察覺,在曹爽集團的眼裡,司馬懿已經不是四朝元老,簡直就是四朝老賊了。他們根本不相信司馬懿是真心隱退,於是命即將上任荊州刺史的李勝在赴任前以向太傅辭行為名前去司馬懿府上查看一番,看看老賊究竟怎麼樣了。司馬懿故技重演,裝起病來是如此的逼真形象。在兩名奴婢的攙扶下,司馬懿顫顫巍巍走了出來,一不小心,手裡的衣服還掉在了地上,如果李勝動動腦子,這時候就應該看出破綻,誰平時出來見客還拿著件衣服,難道是給客人穿嗎?難道不應該穿戴整齊才來見客嗎?司馬懿此時實歲六十有九,虛歲整七十了。在古人眼中,年界古稀的老人就應該是這副樣子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才哪到哪兒啊,司馬懿的表演還沒完呢。司馬懿指著嘴說口渴,婢女於是端來了粥盛到碗裡喂司馬懿喝,李勝隻見司馬懿一邊喝粥,一邊有粥水從嘴角流下來,沾得嘴角、前胸衣服上瀝瀝拉拉,讓人覺得有些惡心,老頭也顯得挺可憐。李勝趕緊說明了來意,自己準備赴荊州上任來向太傅辭行,聽說太傅舊病復發,沒想到身體竟這樣差。當然,李勝在司馬懿麵前也是演戲,假裝噓寒問暖一番。可演員李勝在導演司馬懿麵前實在有些班門弄斧,司馬懿繼續氣喘籲籲地說道:“我年老體弱恐不久於人世,你屈就並州靠近胡人,要多加防備。你我今後恐怕不復相見,我兩個兒子司馬師、司馬昭就拜托關照啦。”李勝道:“我是去我的家鄉荊州,不是並州。”司馬懿又故意打岔,說:“你是剛到並州?”李勝隻得又說一遍:“是荊州。”司馬懿嘆口氣接著道:“哎,上歲數啦,耳朵聾,腦子亂,沒聽明白你說什麼。如今你回到桑梓,正好轟轟烈烈乾一番事業,早建功勛啊!”說完,已經顯得上氣不接下氣了。李勝一看,得了,老頭也差不多該洗洗睡了,於是拜辭告退。 李勝回去後便將情況向曹爽等人一五一十做了匯報,說:“司馬懿也就比死人多口氣罷了,形神早已分離,不足為慮。”稍後,又說道:“太傅病成這樣,實在令人感傷啊!”本來曹爽還有些將信將疑,沒想到李勝又來了這麼一句,仿佛李勝都被感動得不得了似的。看著這個有點缺心眼的李勝,曹爽等人終於釋然,從此大大放鬆了對司馬懿的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