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來麵試的嗎？請先登記！” 　　圓弧型的接待臺前，負責來訪人員登記的姑娘拿出一塊記事板，交給了茫然的男人。 　　男人說聲謝謝接過板子，拿起簽字筆，但看到首行“姓名”那一欄時就愣住了。他晃神了一會兒，在那一欄寫上了“XY01”這個名字。 　　男人將登記表填好之後，前臺姑娘又拿出一份紙質簡歷表讓他填寫。等他都填完後，那姑娘指引男人來到一個麵試間。這個房間很小，僅夠容納一張小圓桌和兩把塑料椅子。走進麵試間後，男人發現麵試間的布局是一排多個，彼此用玻璃墻分割。從他這裡可以看到往裡四個麵試間內的情景。那些房間裡竟然也都在進行麵試。 　　“請您先坐在這裡等一下，我去通知麵試官！” 　　前臺姑娘對男人吩咐完就走了。這時男人回想起來：在投遞這家公司時，他曾看過這家公司的官網，有人在公司評論區留言，說這家留不住人，隻能大量地招收新人，尤其喜歡坑剛入社會的應屆生。而這條留言的時間是在去年，到現在也沒被公司屏蔽掉。 　　男人在小圓桌一側坐下來，等待麵試官的到來。桌子上擺了兩瓶礦泉水，男人剛想拿過一瓶打開，結果手一握住那瓶礦泉水就癟了，不少水漏出來打濕了桌子。原來那瓶水已經打開了，而且瓶子的瓶壁薄得嚇人。 　　感覺搞砸了的男人忙從口袋裡掏出黃色的餐巾紙，想要把桌子擦乾凈。然而男人隻是拿著紙巾這麼隨手一擦，居然就直接將桌子白色的漆麵擦掉了一大塊，暴露下麵的三合板紋理，也不知道是他用的力氣太大，還是桌子的質量不好。 　　過了一會兒，“XY01”終於把桌子擦乾了，麵試官也正好過來了。那是一個用“蛤蟆精”來形容外貌十分貼切的中年男人——他臉上坑坑窪窪地長著疙瘩，下巴嘟嚕著好幾層贅肉，兩隻眼睛又鼓又圓，肥胖的肚子都把條紋襯衫繃緊了，上衣的扣子之間還漏出好幾塊肉來，一根皮帶勒在他大肚子下麵，讓人感覺寬鬆且皺巴巴的褲子隨時可能掉下來。 　　進門的“蛤蟆精”對“XY01”打了聲招呼，坐到了他的對麵。盡管“XY01”提醒自己不要以貌取人，但那男人含糊不清的聲音真的越聽越像蛤蟆。“蛤蟆精”剛一坐下，廉價的塑料椅子就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聲，直讓“XY01”捏了一把汗。 　　坐好的“蛤蟆精”拿出“XY01”剛填的簡歷瀏覽，而後開口問道： 　　“‘XY01’是吧？你申請的是運營職位，以前有做過嗎？” 　　“XY01”猶豫了一下，搖搖頭說： 　　“我剛畢業，沒有工作經歷。” 　　聽到他這麼說，“蛤蟆精”抬頭道： 　　“恭喜你，你被錄用啦！” 　　這話聽得“XY01”一臉茫然，仿佛腦袋裡長出了一個個問號。他不由得用確認的語氣問道： 　　“這就錄用了？沒有經驗也沒關係？” 　　“蛤蟆精”哈哈一笑，對他說道： 　　“運營嘛，沒經驗就叫運營，有經驗那就得叫資深運營了嘛！” 　　說完這句，“蛤蟆精”繼續說道： 　　“工作內容其實都好學，現在所有人都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學習能力都是沒問題的嘛！但是，工作的精神是需要長時間領悟的！舉個例子啊，一個人很厲害，我們管他叫牛人！一個股市很厲害，我們管它叫牛市！所以牛就是厲害的代名詞。而一隻牛，你覺得它最厲害的是什麼啊？” 　　“XY01”條件反射地想說是牛角，結果“蛤蟆精”壓根沒給他說話的機會，馬上繼續說道： 　　“一看你就不知道！牛最厲害的是它的鼻子嘛！因為鼻子，是牛最前麵的部位！所以我們要成為一家牛鼻的公司，要處於所有牛公司的前麵。” 　　這一番話讓“XY01”感覺毫無邏輯，但“蛤蟆精”說得理直氣壯，仿佛是這輩子一直在踐行的真理。 　　“蛤蟆精”後麵的話讓“XY01”有些渾渾噩噩，怎麼也聽不進去，感覺都是翻來覆去的車軲轆話，充滿了洗腦的雞湯味。直到聊到工資時，他才又打起點精神，結果“蛤蟆精”說： 　　“公司新員工工資統一3800，這象征什麼？象征公平嘛！俗話說得好‘不患寡而患不均’嘛！你再看3800這是多吉利的數，三和八...那什麼，古人說的三生萬物，三陽開泰，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都是好寓意啊，八和發又是同音，有人就寧願要三千八也不要四千的...” 　　趁著“蛤蟆精”滔滔不絕的間隙，“XY01”拿出手機，查詢了一下市裡的標準工資：4000。 　　接著他拿出招聘啟示問道： 　　“可我看這上麵寫的是工資4500來著。” 　　“蛤蟆精”一拍大腿說： 　　“實習期工資肯定低一點嘛，你都說自己沒有工作經歷的嘛，公司培養你肯定要花費額外精力的嘛。而且3800比4500就少了600塊嘛，實習期百分之八十五的工資不低了啊，你去問問別家公司，很多實習期就給八成的好吧？” 　　聽了這話，“XY01”表示還想再考慮考慮。沒想到“蛤蟆精”馬上換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對他說： 　　“還考慮啥啊？這麼好的機會打著燈籠都找不到了好吧？你要是同意咱們馬上就把入職辦了，你要是一出門我們可也過時不候了，你看看來我們這麵試的人多多啊，分分鐘就搶光了！” 　　“XY01”聽著這一套說辭怎麼都感覺不靠譜，但他租的房子還有不到一個月就到期了，確實需要下個月的工資來救急。而且“蛤蟆精”說的話多少有點道理，好幾個麵試間都滿員他是親眼看見的——就算是上當，如果上當的不止他一個人，那感覺好像也不那麼差了。況且現在公司招聘都要有經驗的，沒有工作經驗的他可以先在這試試，也算長長工作經驗。 　　想到這裡的“XY01”還是決定同意入職。“蛤蟆精”馬上恭喜他“做了這輩子最正確的決定”，隨後就從裝著簡歷的文件夾後麵抽出一份入職合同交給他。 　　入職合同隻有兩三頁，但行文措辭十分別扭，邏輯也繞來繞去的，“XY01”仔細閱讀兩三行後就覺得讀不下去。不過，就在他本著負責的想法，堅持著還想再讀一讀時，對麵的“蛤蟆精”卻直接把合同翻了個麵，指著最後一頁最下端的簽名處對他說： 　　“回去慢慢讀，隻要在這簽名就行了！” 　　“蛤蟆精”說完還把一支筆塞到“XY01”手上。看著他拿起筆，“蛤蟆精”笑著說： 　　“這就對了嘛，我要是騙人，老天爺一定會報應我的！” 　　拿起筆的“XY01”渾渾噩噩地簽好字，心中卻又沒來由的湧出一絲不安，耳邊出現一陣幻聽，就仿佛有人在和他說： 　　“您好，以下條款需要您仔細閱讀。第一條，加入本公司需要自願放棄人類身份，是否同意？” 　　而他選擇了“是”... 　　而坐在他對麵的“蛤蟆精”看他簽完字的樣子，好像鬆了一口氣似的，誇張地歡迎他“加入這個溫暖的大家庭”。 　　接著，那家夥又花半個小時，羅裡吧嗦說了一大堆“人生巔峰”啊、“小目標”啊、“福報”啊之類的話後才終於消停了。“蛤蟆精”嘴巴不停地說了那麼久，現在也覺得有點口乾舌燥，於是很自然地伸手抓向桌子上的瓶裝水。 　　瓶身薄到嚇人的瓶裝水，在那隻短手倉促抓緊的瞬間直接破裂了！一瓶子水全都飛濺出來，一時間滿桌子都是水，打濕了剛剛簽好字的入職合同！ 　　“XY01”本能地站起來，躲避濺出的水。反觀“蛤蟆精”則是大驚失色，不等“XY01”反應過來就急忙上前搶救！他絲毫不顧剛才濺出的水打濕了自己的條紋襯衫，留下一道一道的濕痕。而他往桌上這麼一撲，呈柱狀的水立刻從他身上滾落而下，又給桌上的那灘水增添了一些體積。 　　此刻那份被水浸泡的入職合同已經皺皺巴巴的了，好幾層紙張呈半透明地粘在桌麵上。“蛤蟆精”小心翼翼地將它們從桌子上揭下來，好不容易沒有弄破一頁。 　　然而等到他把最後一頁揭下來查看時，他傻眼了——入職合同的最底頁沾上了很多從桌麵上掉下來的碎油漆塊，一塊一塊白色的像修正帶一樣，遮住了合同上原本的文字內容。而且好巧不巧的，“XY01”剛簽的名字也被一塊白漆完全地遮蓋住了。 　　麵對如此情況，“蛤蟆精”還不死心。他伸出一隻短粗的手指想要將那層薄薄的漆皮剝下來。但是他明顯高估了自己的操作精密性，隻見他手指輕輕一扣，簽名處的紙就被他扣出了一個窟窿。 　　這下“蛤蟆精”徹底崩潰了。他懊惱地一拍桌子，然後失魂落魄地往身後椅子上一坐，隻聽“哢嚓”一聲，脆弱的椅子腿直接被坐斷了！“蛤蟆精”一屁股坐在地上了，肥胖的身子在地上後仰著翻了一圈！ 　　看到“蛤蟆精”如此狼狽，“XY01”馬上走過去想要把他扶起來。但“蛤蟆精”生氣地拍走了他伸出的手，接著又像是摔疼了一樣一邊用手揉著屁股，一邊顫顫巍巍地站起來，還從鼓起的眼睛裡湧出了大顆的淚珠。 　　被拒絕幫忙的“XY01”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提議式的說道： 　　“不過是入職合同不小心弄壞了，應該問題不大...可以再拿一份新的給我簽...” 　　聽到他這麼說的“蛤蟆精”瞪大了雙眼，凸起的眼球加上眼淚的潤滑，差點眼珠子都被他瞪掉出來。他的脖子一時間漲得通紅，隨後上湧的血氣把整張臉都染紅了。兩隻鼻孔仿佛能噴出火焰，更像是兩個以怒氣代替巖漿噴發的火山口。“XY01”看到他這樣生氣，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話說錯了，但他莫名從腦中閃過“麻辣牛蛙”這個詞。 　　接著這“麻辣牛蛙”勃然大怒地沖他吼道： 　　“問題不大？！你敢說這問題不大？！！再拿一份新的？！你說的倒輕巧！！！你知道一份合同需要多少時間才能做出來！！那都是我的時間！！我的壽命！！我的！！！都是我的！！” 　　滿臉通紅的“麻辣牛蛙”歇斯底裡地在麵積不大的麵試間裡氣得跳腳。剛剛被他坐爛了的塑料椅子的碎片，被他反復跳起又落下的雙腳“哢嚓”“哢嚓”地踩成了更碎的碎片。 　　跳了幾下之後，“麻辣牛蛙”停下了彎著腰喘著粗氣，看來是體力支持不住了。 　　“XY01”看他這樣，找書苑 wwｗ．zhaｏshuyuan.com 實在沒其他辦法，隻好低個頭道歉道： 　　“抱歉，還沒入職就搞砸了，看來貴公司還是不適合我...” 　　沒想到“蛤蟆精”聽到這句後翻臉比翻書還快。他換上了一副滿臉堆笑的表情，矮下身子略微仰視“XY01”說道： 　　“哎別呀別呀！您剛才都說可以入職了啊，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嘛，您剛才說重簽是吧？重簽沒問題的！我明天就給您再備一份新的~您放心，算工資的時候還是按今天第一天來算！不好意思啊我最近更年期情緒波動有點厲害哈，嚇到您了，我給您賠個不是~” 　　“蛤蟆精”這態度一下子轉變得非常卑微，就差沒給“XY01”跪下了。 　　而“XY01”感覺很無語——在麵試間裡不過短短一個小時，他就見識了“蛤蟆精”的喜怒哀樂。 　　風波不斷的麵試，最終以兩人約定“明天重簽入職合同”為結果結束了。“蛤蟆精”推開門，帶著他走出麵試間，一邊走一邊碎碎念： 　　“明天簽了就好，簽了就好！來來來，這就領你去工位！” 　　接著“蛤蟆精”補充了一句： 　　“咱們公司很好的，中午都免費管飯！” 　　他們經過前臺時，前臺的座機正好“嗶嗶嗶”地響了，“XY01”聽到前臺姑娘拿起電話說： 　　“喂你好，嗯，嗯...工資沒發是吧？你離職都快一個月了怎麼會有工資呢？什麼？這個月的？你這個月沒乾滿一個月，怎麼會有工資呢？” 　　這話把“XY01”聽得眉頭緊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