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前臺說沒乾滿一個月的工資不發，“XY01”心裡打起了鼓，對於剛才入職的決定也猶豫起來。但這時耳邊飄來一句“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這句話就像幻聽一樣，但卻異常有效地打消了他剛才的念頭。 　　兩人來到工位。運營部的工位是一排靠近窗戶的長條辦公桌，每個人都能透過玻璃看到外景。“XY01”的位置正對著樓下的13號線城鐵站，車站附近種著一排枝葉茂盛的法國梧桐，此時正有一輛地鐵駛進站臺。 　　“蛤蟆精”把“XY01”介紹給他的同桌，吩咐後者帶他熟悉工作後就離開了。同桌自我介紹叫蔡裊，比“XY01”早入職兩周。她是一個戴著大眼鏡、頭發亂糟糟的女生。 　　工位上已經配好臺式機電腦了，液晶顯示屏上還貼著一張寫著“丁灌華”的不乾膠貼，“XY01”推測這應該是上一任運營的名字。打開電腦後，他發現沒有訪問密碼，直接就進入桌麵了。“XY01”問同桌怎麼回事，蔡裊告訴他公司不讓員工給電腦設置訪問密碼，因為老板會時不時抽查員工的電腦，檢查他們會不會利用公司的網絡流量下載“非辦公內容”。 　　不過“XY01”很快就懷疑老板到底會不會真的抽查，因為剛才他大概瀏覽了一下就發現電腦的硬盤基本都滿了，看來都是前輩們留下的“工作成果”，而且公司回收電腦時也沒有進行數據清理或者格式化。 　　其中F盤裡有一個名為“學習資料”的文件夾，“學習資料”裡麵是“新建文件夾”，“新建文件夾”裡麵還有“新建文件夾”，再點開裡麵就是空的了。但是“XY01”右鍵點擊“學習資料”的“屬性”頁簽，發現這個文件夾足有90G大小——他沒好意思把“顯示隱藏文件”勾選上。 　　隨後，“XY01”在蔡裊的指導下，從桌麵上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圖標裡找到了前輩們的工作流程文檔。這個文檔十分簡陋，就是一個word文檔加上幾張屏幕截圖。文檔字數隻有500多，截圖也是標準的“畫圖”風格，一看就是為了應付離職交接花了不到一個小時寫的。 　　對照工作流程文檔，“XY01”開始熟悉自己日常的本職工作。 　　不得不說，“蛤蟆精”之前在麵試和他說的“工作內容其實都好學”還真沒錯——這家公司運營的工作真的很簡單。概括起來就是在A平臺找1-N行的數據，復製粘貼在運營日報第一頁裡；再從B平臺找1-M列的數據，復製粘貼在運營日報第二頁裡；然後用兩個數據套進文檔的公式裡，算出變化率之類的指標；再來是把各項指標用圖表拉個曲線圖，最後給下周的內容估個價就算完成了。 　　整套流程“XY01”按照前輩的文檔走下來，花費了大概一個小時。但他相信，如果給他兩天時間熟悉熟悉，他就能在半個小時之內搞定一切。 　　忙活了一段時間後，中午十二點的飯點到了。同桌的蔡裊招呼“XY01”一起去吃飯。同事們也紛紛離開工位，成群結隊地在工位之間的過道裡排隊。一大群人排成兩列，繞著整個辦公區組成長龍。“XY01”和蔡裊算來得比較早的，排在了長龍的前三分之一處。 　　打飯的地方就在前臺附近，那裡擺著一張大桌，桌子底下的地磚沾著一大塊油汙。稍後，兩位胳臂上戴套袖的阿姨，還有一個頭戴白色廚師帽的大師傅從門外進來。 　　兩個阿姨每人推一輛雙層手推車。每輛手推車的頂層上擺著兩個包著塑料薄膜的不銹鋼大盆，盆上用紅色膠帶貼著“葷菜”和“素菜”的字條。手推車底層擺著一大一小兩個不銹鋼桶，小桶裡麵插滿了綠色的公用筷子，大桶下麵帶著一個水龍頭，“XY01”猜測應該是用來盛湯的。 　　走在後麵的大師傅拉著一輛拉桿車，車上載著兩個塑料大桶和一摞不銹鋼餐盤。兩個大桶上也貼著字條，一個寫的是“殘食”，另一個寫的是“餐具回收”。 　　戴著廚師帽的大師傅走近後，“XY01”發現他和“蛤蟆精”長得很像，可能就是一個村裡出來的。不過他身上的廚師服臟得五顏六色的，尤其是兩隻胳膊的袖口部分，說是畫家專屬的也不過分。兩個阿姨就更不講究了，手上連手套都不戴，端完了“殘食”和“餐具回收”的塑料大桶，就直接抓起一打不銹鋼餐盤往大桌子上一放。那兩個塑料大桶邊沿有一圈明顯的汙垢。 　　大師傅將幾個大盆從手推車上一一搬到了打飯桌上，又把湯桶立在了桌子旁邊。一張大桌放四個盆，一桶筷子，加上一打餐盤剛好滿滿當當。大師傅揭開幾個大盆上的塑料薄膜，一股飯香味彌散開來。接著他揮起大飯勺，往大盆上“當當當”三聲，就宣布開飯了。 　　買飯的隊伍緩緩向前移動，“XY01”和蔡裊也一步步靠近打飯處。幾個打完飯的人端著不銹鋼餐盤往回走，“XY01”看見他們餐盤裡的都是一樣的米飯、炒白菜、西紅柿炒雞蛋，加上紅燒雞腿。 　　終於排到“XY01”了。他來到大桌前，發現四個大盆裡的飯菜就是自己剛才看到的四樣，米飯和炒白菜盛在“素菜”盆裡，西紅柿炒雞蛋和紅燒雞腿盛在“葷菜”盆裡。他感到有些奇怪，不僅是對把米飯當做素菜這種分類方法，還有之前“蛤蟆精”說過“中午免費管飯”，那麼為什麼還特意區分葷素呢？ 　　大師傅一手拿著餐盤，一手拎著飯勺，問“XY01”來點什麼？“XY01”隨手一點，說四個菜都來點。 　　大師傅麻利地往餐盤裡盛飯，每勺菜都剛好填滿餐盤的一個格子。在?西紅柿雞蛋時，他看見飯勺稍微冒了點尖，於是熟練地一抖手腕，讓飯勺裡的菜隻剩下大半勺。 　　這時一旁的阿姨拿著個小本本問“XY01”： 　　“你工號多少？午飯30元付現金還是記在你工資上？” 　　端著餐盤正準備走的“XY01”一下子愣住了。他從未聽說過有什麼工號？而且說好了中午免費管飯的呢？再說就這四個菜，不，應該是三菜一飯，就需要花費30元？這價格比在外麵吃飯還貴了！要是按這個價，他一個月的工資才3800，單是每天的午飯錢都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了。 　　一連幾個疑問從他腦子裡蹦出來。蔡裊在後麵看到他停下來不說話，想到了他可能不知道工號，於是對阿姨說：“他是今天新來的，工號您現取一個就行，別和其他人一樣。” 　　一聽這話，“XY01”都驚了，“工號是這麼隨便的嗎？” 　　“對呀”，蔡裊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除了扣錢和發錢，沒有別的需要工號的地方了。” 　　這時，一陣“讓一讓，領導來打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這聲音“XY01”很熟悉，轉頭一看果然是“蛤蟆精”也來打飯。他堂而皇之地插隊到蔡裊後麵，其他人都很聽話地給他讓了路。 　　趁此機會，“XY01”問他之前提過的免費管飯現在為什麼又收錢，而且飯菜還這麼貴，結果“蛤蟆精”嗤笑一聲說道： 　　“我說免費管飯是管的白米飯，菜還是得自己掏錢的，畢竟大師傅辛苦給你做菜還得抬上來不是？” 　　大師傅也幫腔說： 　　“飯菜都是明碼標價的，葷菜統12塊，素菜統一6塊，家裡窮吃不起菜可以隻吃飯，保證管夠。” 　　這話一出，身後排隊的幾個人還紛紛表示同意，其中一個還說“米飯管夠是福報”。“XY01”實在受不了他們的奇葩言論，故意頂著話說： 　　“白米飯沒味道，我吃不下！” 　　“蛤蟆精”頓時一副驚訝的樣子： 　　“有白米飯吃還不好？想想舊時代窮人家，過年才能吃白米飯，困難年那會兒挖草根扒樹皮的都有，對了，吃不下去還有足量的鹽水！原本是給成績最差的部門享用的，你要想喝也管夠！” 　　“蛤蟆精”說著指了指大桌旁邊帶龍頭的大桶。原來裡麵裝的根本不是什麼湯，隻是鹽水，而且是作為懲罰措施才準備的。 　　更加生氣的“XY01”扔下打滿菜的餐盤，對大師傅撂下一句： 　　“那我不在這吃總行了吧？您這的飯太金貴我吃不起！這份你愛給誰吃給誰吃！老子我出去吃！” 　　“不行啊”，“蛤蟆精”擺擺手又湊了上來，“公司可是有規定的！蔡裊！把員工守則第三章第八項背給他聽！” 　　蔡裊乖乖地背起來： 　　“員工守則第三章第八項，辦公期間員工禁止私自外出！需要外出時應該提前半天向部門主管提交紙質申請，部門主管申請同意後員工方可於辦公期間外出；如辦公期間，員工未經許可私自外出，一經發現會扣除本月10%工資。” 　　“背得不錯！” 　　等蔡裊說完，“蛤蟆精”就滿意地拍起手來，完了還補充一句： 　　“對了，員工守則第三章第九項，在公司禁止吃外賣！因為外賣對身體健康不好，吃壞了會妨礙工作，並且會對周圍的同事起到不好的影響！逮到一次要扣工資50元。” 　　聽到這番話，“XY01”氣極反笑，直接懟上“蛤蟆精”說： 　　“說起來我好像還沒重簽入職合同，那麼現在我就還不是你們的正式員工，員工守則管不到我！道不同不相為謀！這家公司老子不待了！拜拜啦您吶~” 　　“蛤蟆精”這下被鎮住了！他那張坑坑窪窪的臉被氣得通紅，雙手還輪流敲了敲腦袋，似乎是在責怪自己忘記了“XY01”簽字發生的風波。但等到“XY01”轉身馬上要走出公司大門時，“蛤蟆精”慌張地一個短腿沖刺，飛撲在門前攔住了他，之後又用似曾相識的滿臉堆笑的表情，矮下身子略微仰視“XY01”說道： 　　“萬事好商量，好商量！年輕人別沖動...規定是人定的嘛，自然也可以被人改嘛...其實我們也對公司的不合理製度詬病已久了，奈何一直以來實施時間太久了，一時半會也沒法馬上改過來嘛...這樣這樣，我現在就去請示大老板，把飯菜價格減一半，爭取三天內...啊不！一天內就走完流程！” 　　看著“蛤蟆精”又一次的翻書式變臉，“XY01”狐疑地問： 　　“那今天的事情怎麼處理？你之前可是明確說的免費管飯的！” 　　“額，那個啊，額，這樣吧”，“蛤蟆精”擦了擦腦門上冒出的汗水，“是我之前表達不清，讓你誤會了，你這個月的午飯錢都算在我頭上吧！等下個月你發工資咱再結...啊不結也行啊！就當是我做領導的該請客哈哈...” 　　見到“蛤蟆精”假笑著打哈哈，“XY01”心裡奇怪他為什麼要付出這麼大代價也要把他留住，但耳邊一個聲音提醒他“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於是他也就順理成章地接受了。 　　... 　　“XY01”打過飯後，“蛤蟆精”按照約定給他付了賬。找書苑 www.zｈaosｈuyuan.cｏm大師傅看他之前那份涼了還給他重新打了一份。他原本那份給了之前說“米飯管夠是福報”的家夥。這場小風波讓之後排隊的人至少多等了五分鐘，但有“蛤蟆精”鎮場子誰都沒有表現出不滿。 　　端著餐盤回到工位上用餐時，蔡裊一邊吃一邊和“XY01”聊起來： 　　“你可真勇，敢直接硬懟吳夢燃！那家夥一直是個奇葩...去年過年的時候，他要求全體同事自行準備禮物，到年會的時候相互送禮，然後不給他送禮的同事就會被他針對，美其名曰‘測試對公司領導的忠誠度’！ 　　還有一次，有位同事和他鬧掰了，被他各種打壓後選擇離職了，跳槽到新公司，結果吳夢燃發現這位同事走了之後沒有人能替代，還厚著臉皮讓人家回來，不回來就算‘辜負東家栽培’！人家不同意，還被那家夥發信給新公司老板告狀，誹謗說他以前是團隊破壞分子。” 　　到公司那麼久，“XY01”才第一次知道“蛤蟆精”的大名叫吳夢燃，看來是個作惡多端的慣犯了。以後有這樣一個上司怕是會很不好過，他甚至考慮隻在這裡做一個月，拿滿“蛤蟆精”承諾的飯錢，再用工資應付一下房租就找下家。 　　“對了，那家夥還曾經在外麵養女人，被他老婆鬧到過公司來...” 　　蔡裊說著把留到最後的雞腿一口咬下去，結果馬上又吐了出來！她滿嘴都是辛辣的味道，強烈到連對麵的“XY01”都能聞到。“雞腿”被咬的茬口露出新鮮的明黃色——那是一塊形狀和雞腿一樣的老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