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千柔看著母親,不知說什麼好,但是一旁的奶奶倒是先驚叫出聲:“嗐呀!怪不得,難怪那水鬼偏偏盯上了小雪,怪不得,怪不得嘞。” 陳千柔頗有一種荒誕感,她原本以為會問出來什麼重要的線索,沒想到隻是得到這麼一個似乎頗具傳統因果報應式風格的民間故事。 她相信這個嗎? 肯定是不相信的。 就算真的有因果報應,怎麼不應在拿走胎盤的繼父身上,不應在吃下胎盤的母親身上,甚至不應在因此而出生的弟弟的身上,偏偏應在妹妹身上? 現在妹妹死了,繼父和母親有了兒子,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地生活在一起,這怎麼能叫報應? 這是什麼道理?妹妹可是無辜的,根本沒有牽扯到這件事裡。 其實,陳千柔很清楚,所謂的鬼神之說,本質上隻是人自我欺騙的一種借口罷了,目的是為了處理自己無法麵對的事情罷了。 實際上,哪有什麼因果報應? 如果說真的存在什麼所謂的神,那悲劇的起因也一定是人類自己,而不會是什麼虛無縹緲的鬼神作祟。 陳千柔自己帶著妹妹去河邊玩,這是整件事的直接原因,而母親和奶奶隻顧著尚未出生的弟弟,忽視了陳千柔和妹妹,這是整件事的根本原因。 雖說農村裡本來大人們對孩子就處於放養階段,但是像母親和奶奶這樣基本上隻提供三餐,剩下一點也不管的家庭也並不多。 鬼神之說,怎麼不見當初妹妹剛淹死那會兒這兩個人安慰自己是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害的? 當初妹妹淹死之後,奶奶可是什麼難聽的話都說了,甚至直接地說出了就是陳千柔不懷好意,故意害死妹妹這種話。 母親隻是沉默,陳千柔那時候就已經深刻地明白,有時候沉默也是一種表態。 事到如今怎麼又不說是自己害死的了?怎麼開始嘗試把責任推卸到鬼神上了? 說到底,恐怕還是村裡傳起了閑話。旁人可不會覺得是陳千柔害死了妹妹,隻會覺得是當大人的沒看管好。 那自然而然的,兩人或許是為了為自己開脫責任,或許是承受不了內心的譴責,總之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選擇相信了這種觀點。 這是一種自然而然的,無可指責的逃避心理,陳千柔沒有什麼好說的。 她也不打算指責這兩個人,指責了又能怎樣呢? 再說了,她有什麼資格指責呢?畢竟妹妹就是跟她一起的時候淹死的,這些年她把這件事拋至腦後,本質上不也是一種自我欺騙嗎? 但陳千柔是不能接受這種真相的,不管當初的自己是因為什麼原因選擇了自我欺騙,如今她不想再糊塗下去了。 隻是,她到底想獲得什麼樣的真相?是妹妹其實是自己掉下去的真相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為什麼還要探究呢?反正大家不管說法如何,都覺得妹妹確實是自己掉下去而不是陳千柔推下去的,這不就是她想要的真相嗎? 那難不成她是想獲得妹妹其實是自己推下去的真相?那就更奇怪了,獲得了這個真相然後呢?她難不成要去自首嗎?還是說知道了妹妹是自己親手害死的之後她反而能心安理得睡得更香嗎? 歸根結底,一場沒有破獲的殺人案,一個已經洗脫了嫌疑的唯一的犯罪嫌疑人,當她重新回顧整場案件時,她到底想獲得什麼呢? 隻是一個現在早已沒有任何人關心的真相嗎? 陳千柔自己都回答不上來這些問題,況且即便她獲得了所謂的真相,那她是不是就會心滿意足了也尚未可知。 最後,陳千柔還是不死心,又問了一句:“那當初是誰最先遇到我和妹妹呢?你們又是怎麼知道的這個消息的?” 母親回憶了一下:“當初你和小雪在河邊玩,你妹妹掉水裡之後你就到處喊人去救,然後你二叔公剛好撞見了,就跳下去救人,結果救上來的時候已經晚了。這個消息當時村裡都在喊,也不清楚誰來說的。” 陳千柔又找到了新的線索,又追問到:“那我二叔公現在人在哪?” 母親奇怪地瞥了一眼陳千柔,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在意這個,但還是回答道:“你二叔公抽煙抽太多了,早些年就因為肺癌去世了你不記得了嗎?當時你還說不回來了,隨了點錢來著。” 這下線索徹底中斷了,陳千柔還不死心,想從其他方麵尋找證據:“那我小時候那些作業本筆記本什麼的,現在還在嗎?” 陳千柔想知道自己會不會在日記裡或者什麼地方有所記載也說不定。 這下母親反而有些尷尬了:“之前搬家的時候帶不走,就都賣給收廢品的了。” 陳千柔徹底和母親沒什麼好說的了,她也看出來自己在這裡就是一個客人,呆久了所有人都會不自在,沒多說什麼,起身說了告辭。 母親也沒來挽留,隻是說了句路上小心就把門關上了。 陳千柔出了房間,長長地吐了口氣,實際上她在那裡也很不痛快。那個家裡基本上沒有什麼自己的位置,她也不知道跟母親和奶奶說什麼好。 走在路上,陳千柔的回憶慢慢回到了當初,時隔多年,關於母親這些人的回憶很多都已經模糊了,今天伴隨著對妹妹的追尋重新回憶起來。 總的來說,自己母親性格沒什麼好說的,與生俱來的軟弱似乎就決定了她的一舉一動不可能直接表達自己的意見。印象中母親一直在勸自己讓著妹妹,弟弟出生以後,更是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弟弟身上。 陳千柔在她的身上找不到任何作為母親的樣子,起碼她沒有在陳千柔麵前展示過。母親好像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在家中獲得認同,獲得奶奶的認同,獲得丈夫的認同,至於陳千柔,則是她在尋找認同的過程中可以犧牲的一部分罷了。 所以陳千柔恨她,因為她本來該在陳千柔在家中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時站出來為陳千柔說話的,但是她沒有。 繼父是一個普通的農民工,對她的態度不冷不熱,更像是麵對一個寄居在家裡的客人,隻保持必要的交流,沒有排斥,但也沒什麼親近。 陳千柔幾乎沒有什麼關於對方的印象了,似乎對方在家中的角色一直是空缺的。 爺爺和奶奶顯然就非常現實,一方麵她不是男孩,另一方麵作為兒媳帶進來的拖油瓶,肯定不會多待見自己,印象中自己對這兩位老人的態度都是害怕居多,暗地裡埋藏著恨意。 爺爺的形象有些類似繼父,在家庭中的形象是稀薄的,隻是對待陳千柔的態度更加的冷淡和嚴肅。 而奶奶,則是小時候的陳千柔最為痛恨的,對方始終偏心妹妹和弟弟,對待陳千柔始終采取審視的目光。不管陳千柔做了什麼,獲得的永遠隻有批評。 自己也不怎麼去過姥姥家,對母親的父母更是沒什麼印象。 說不出來今天重新看見母親是什麼感覺,感覺更像是一種不過如此的感覺,小時候覺得大人們的臉色是那麼嚇人,那麼可怕,但今天一看,也就那樣。 一個勞作了大半輩子的農村婦女,還有一個年齡大到不行的老太太,還有不在家的繼父和弟弟,好像自己當初一直羨慕的弟弟的生活也不過如此。 陳千柔自己終於可以不再害怕這些人了,不用再為自己的一舉一動而擔驚受怕了。 她小時候曾經無數次幻想過這一刻,可是真當這一刻到來的時候,陳千柔反而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並沒有那種由衷的喜悅,陳千柔現在隻想遠離這些人,過好自己的生活。 但是,這隻解決了部分問題,最關鍵的是,當初妹妹到底怎麼死的? 如同真的是報應一般,對整件事最了解的人——二叔公也在前些年去世了。 而陳千柔自己卻對當初的事一點印象也沒有,奶奶和母親都是從別人口裡聽說的,繼父當初在外打工,剩下的即便陳千柔想再找找有沒有知情者也無從找起。 況且也由不得陳千柔再找下去了,她請的假隻有一天,再找下去工作怎麼辦,不管她有什麼理由,有多想知道當初的真相,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工作,剩下的隻能之後再說了。 回到家裡一看時間,還不算太晚,陳千柔先把晚飯做了,今天請了一整天的假,現在反正時間還早,可以多抽出一點時間做飯了。 戴鴻哲回來時看見陳千柔已經回來了,顯得很驚訝:“今天怎麼下班這麼早。” 轉身又去了廚房:“哇,這麼香!做的什麼啊?” 陳千柔正在洗早上沒時間洗的碗,頭也不抬地回道:“鹵的雞爪,你之前不是說想吃嗎?” 戴鴻哲笑嘻嘻地湊上來:“想啊,我簡直做夢都在想咱們陳大廚的手藝,嘖嘖,真是沒得說!” 陳千柔用胳膊戳了戳戴鴻哲,白了他一眼:“誇就誇,手別亂動。” 說著,把手洗乾凈,擦乾後把戴鴻哲拉過來:“手這麼閑?幫我把碗洗了。” 戴鴻哲誇張地立正,喊了聲“是”,又樂嗬嗬地去洗碗了。 陳千柔則是把雞爪盛好端上餐桌,等戴鴻哲把碗洗好就開飯。 餐桌上,陳千柔想了想還是開口道:“今天,我回去我媽那兒了。” 戴鴻哲看見陳千柔這麼嚴肅,雞爪也啃不下去了,緊張兮兮地問道:“你媽不會不同意咱倆的事兒吧?” 陳千柔看見他緊張地都快蹦起來了,突然又覺得今天也不算白跑一趟,她又給戴鴻哲夾了雞爪:“放心吃你的吧,我就是回去看看。再說了,她要是不同意,我直接跟你私奔!怎麼樣,你敢不敢?” 戴鴻哲立馬表態:“奔,馬上就奔。小的為您鞍前馬後,到時候路上肯定給您伺候好了。” 陳千柔看他這副狗腿子的樣子非常滿意,往他碗裡又夾了個雞爪。 隨後又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對方自己妹妹淹死的過往和自己的疑慮。 不過看著對方興高采烈啃雞爪的樣子,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 有些事情,還是隻有自己知道比較好。 當晚,陳千柔久違地做了個夢,夢裡細節她已經記不太清了,說不上是噩夢還是美夢,在夢裡,妹妹好像在跟陳千柔說著什麼。 當醒來的時候,陳千柔隻能依稀記得夢中妹妹的模樣,這麼多年過去了,對方還是小時候的模樣。 本來這件事隻是某天陳千柔突然性的一個念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隨著線索的中斷,這件事應該也不了了之的。 可惜事與願違,不久後,“星空”來了。 …………………………………… 周圍一片漆黑,陳千柔站在黑暗中,感到不知所措。 這裡是哪裡?她不清楚。 甚至於自己是什麼時候,怎麼到這裡來的,都不清楚。 麵前有一方不大的池塘,隻有池塘的周圍似乎存在不知道從哪裡照射過來的光亮。 陳千柔走上前,詳細地觀察著。 沒有錯,這裡就是當初妹妹淹死的地方! 她猛地抬頭,果然,在對岸,站著一道小小的身影。 在黑暗的籠罩下,看起來是那麼的瘦小,那麼孤單。 陳千柔拚命地沖著對岸呼喊招手,可是妹妹似乎根本無法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隻是茫然無措地四處打量,仿佛沒有搞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陳千柔順著岸邊跑去,可是本來不大的池塘突然間好似變得廣闊了起來,不管陳千柔怎麼跑,妹妹和自己的距離絲毫沒有拉近。 她一咬牙,直接跳入池塘中,向著對岸遊去。 渾濁的水麵冰冷刺骨,好像有生命一般,拽著陳千柔向下沉。 她用盡全力地遊著,還是沒能抵擋這股龐大的力量,向池塘中心沉去。 眼前的一切陷入了黑暗,隻有這種冰冷滑膩的感覺仿佛無孔不入一般,誓要將陳千柔淹死在這裡。 或許是掙紮的力度過大,一道光亮傳來,她醒了。
第11章 線索中斷(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