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缺口(1 / 1)

不管陳千柔有多麼痛恨小時候的自己,現在的主要目的,顯然是找出小時候的自己到底有沒有在憤怒之下把妹妹推下水。   她催動幻覺,想要搞清楚接下來發生了什麼。   但是就在此時,整個回憶突然停滯,隨即所有畫麵全部黑了下去。   陳千柔看著周圍的一切,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畫麵甚至不受她控製,開始自動切換,一會兒是陳千柔帶著妹妹走在路上,一會兒是陳千柔與妹妹發生爭吵,甚至還出現了陳千柔看著岸邊那群孩子玩耍的場景。   最終所有畫麵全部消失,隻是定格在妹妹挨罵後站在河邊默默流淚的場景,而記憶中的自己一片漆黑的麵部,雖然看不清五官,但陳千柔確信小時候的自己這時應該是在盯著妹妹的。   那麼,那時的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不等陳千柔搞清楚,整個幻覺仿佛出現了故障一樣,無數的畫麵像是卡帶了一樣,堆疊在一起。   隨後突兀地跳到妹妹落水後的場景,小時候的陳千柔驚恐萬分,到處呼救,希望能找到人來營救。   那群小孩聽見聲音也跟著呼救,可惜本來池塘位置就比較偏僻,到處都找不到人。   小時候的陳千柔就這樣奔跑在土路上,聲嘶力竭地大喊:“快來人啊!有人落水了!快來人救命啊!快來……”   直到遇到二叔公,兩人才急匆匆地跑向池塘。   二叔公直接跳進水裡,撈起了飄在水麵上的妹妹。   然而已經太晚了,妹妹已經沒氣了。   長大後的陳千柔看著倒在地上的妹妹,說不出來話。她搞不清楚,為什麼記憶會憑空在這裡缺少了一段。   難不成真的有水鬼索命?所以才導致自己的記憶缺失?   不,不會是水鬼索命,邏輯上不對。首先,小時候的自己隻是驚慌失措,到處喊人來救人,這整個過程都很正常,如果真的出現超現實的情況,那麼無論如何在求助的時候自己都應該提及才對。   如果不是水鬼索命,那麼能導致自己記憶缺失的關鍵到底是什麼呢?   無論如何,這是自己的記憶,如果真要說誰的嫌疑最大的話,那就隻能是——自己了。   陳千柔看向小時候的自己,此時她正站在一旁,看著沒了生息的妹妹,二叔公已經跑去通知人了,此時隻剩下陳千柔自己和妹妹的屍體。   麵對著妹妹的屍體,此時的陳千柔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陳千柔此時無比地痛恨看不見自己的臉龐這一設定,她完全無法從表情上推斷小時候的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   是犯錯後的悔恨和驚恐,還是單純麵臨意外時的恐慌?抑或是,得逞時的得意?   但是無論陳千柔怎麼仔細觀察,小時候的自己臉上始終被一團黑霧籠罩著,別說表情了,就連目光的焦點在哪裡陳千柔都不清楚。   陳千柔繼續向後回憶,小時候的自己在那裡站了好一會兒似乎才反應過來,一屁股癱坐在地上,仍舊麵向妹妹的屍體。   陳千柔的目光也隨之移向妹妹的屍體,妹妹就那樣躺在那裡,如同睡著了一般,衣服皺巴巴地貼在身上,腳上的鞋也不見了,從口鼻處不斷滲出淡紅色的泡沫,雙眼緊閉,皮膚蒼白,看起來是那麼瘦小。   陳千柔不由得心想,妹妹在地下一定很孤單,一定很冷,因為她年齡是那麼的小,又不知道提防別人,說不定會受了很多欺負。   而且就算受到了欺負,恐怕她也不知道該告訴誰,父母有了新的孩子,似乎也走了出來,連陳千柔自己,也快要結婚了,大家都把妹妹給忘了,所以她才會連哭訴的地方都沒有,才會這麼多年了,甚至不曾在陳千柔的夢裡出現過一次。   陳千柔抬頭,對岸那裡又一次出現了妹妹,小小的,無助地看向周圍的黑暗,還是無論陳千柔怎麼呼喊,妹妹都始終聽不見她的聲音。   周圍的黑暗如同潮水一般湧來,徹底地淹沒了陳千柔,將她從幻覺中喚醒。   她猛地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氣,她環顧周圍的房間,周圍空無一人,她很清楚自己接下來要乾什麼,她要和過去的自己鬥爭,她要把曾經的自己當作犯人一般審問,反復觀察她的一舉一動,從一切的蛛絲馬跡中尋找線索,找出妹妹死亡的真相。   為此,她不惜在這場隻有一個犯人的偵探遊戲中把自己撕成兩半,一半負責重現那段記憶,一半負責從中提取出足以為自己定罪的證據。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接納自己,陳千柔更是清楚小時候的自己性格有多麼糟糕,她自然是痛恨那個小時候的自己的,正如她痛恨她偏心的家人,即便在成長的過程中她的性格逐漸自我矯正了回來,但重新撕開小時候自己的遮羞布,把自己的一切缺點血淋淋地擺在眼前仍然注定是痛苦的。   但是,正如她向戴鴻哲要求的那樣,無論如何她都將找到真相,把這一真相牢牢記住,無論如何,她不會再讓妹妹孤單下去。   ………………………………   重新回到幻覺,陳千柔選擇從頭回憶一遍自己的記憶,實際上這並不太容易,越往前陳千柔的記憶就越模糊,而且偏向碎片化,混亂地排布在腦海中。   實際上也無法對小孩子的記憶做出太多要求,畢竟那時候她的大腦發育尚不成熟,顯然也無法對外界有著清晰的認知。   陳千柔能回憶起最早的畫麵是她一個人站在曾經的家裡,那是母親尚未改嫁前,父親的棺材就這樣擺在家裡,母親眼眶通紅,除了悲傷,還能從她的眼裡看到明顯的愁緒。   大人的眼中隻有悲傷。   而小時候的陳千柔則是盯著空中。   紙錢燃燒後的灰燼隨風舞動,看起來靈動而又活潑。   那是陳千柔第一次感受到,整個家裡開始變的陌生,不認識的人們來來往往,屋子裡飄散著一種燒焦的味道,陳千柔完全不知道自己該乾什麼或是該做出什麼反應。   隨後的記憶開始跳躍且不具有什麼邏輯性,在母親改嫁之前的記憶基本上完全不存在,唯一留下印象的隻有母親臉上那始終化不開的愁容。   隨著母親的改嫁,情況似乎有了好轉。   在這期間最令陳千柔印象深刻的大概就是新的爺爺奶奶的眼神,那眼神不像是在看待親人,而更像是在看待一個無可奈何的包袱。   所謂包袱,自然大家都不想要,甚至想要丟掉。   除此之外,更令她感到難以忍受的是母親似乎完全不能理解她的處境,她時常在這裡感到不適,但是每當她鬧著要回之前那個家時,母親總是讓她閉嘴,甚至會揍她一頓。   理性地講,母親麵臨的壓力或許不比她小,畢竟在新的家裡,難免要一舉一動要受到新的公公婆婆的審視,如果被聽見自己跟前夫所生的孩子鬧著要離開這個家,難免就會揣測是不是她這個當母親的私下教的。   然而,陳千柔理解卻不能原諒,正如同現在她基本上已經不再跟母親聯係了一樣,母親已經做出了她的選擇,而陳千柔也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再之後呢,就是妹妹出生了。陳千柔隨著小時候的自己一同凝視著剛出生時的妹妹,皮膚通紅,還皺巴巴的,眼睛都睜不開,頭大,表情也是皺作一團。   起初小時候的陳千柔對這個妹妹還是很新奇的,因為母親告訴她,妹妹出生以後她就有人陪著了,這樣她就不會這麼孤單了。   然而這種新奇很快就轉為了厭煩,剛出生的嬰兒實在是吵鬧,哭個沒完不說,還不分晝夜,鬧的人心慌睡不著覺。   同時,母親僅有的一點關注也被抽走了,長大後的陳千柔在母親家中客廳看見了弟弟的獎狀,不知道心中是否會有羨慕的情緒。畢竟,印象中母親可沒有這麼關注過自己的進步。   妹妹的出生對於母親來說顯然是一大好事,記憶中的母親此時臉上的笑容也開始多了起來,伴隨著母親與繼父一同撫育妹妹,能感受到母親明顯被這個家接納了,就連爺爺奶奶也不再總是用審視的目光去觀察母親了。   然而陳千柔顯然已經被母親給忘了,或者說刻意給忽略了。繼父隻是普通的農民工,那麼,現實一點來說,家裡的寵愛將直接決定了孩子們生活條件的差異,而不是富裕家庭裡隻是精神上的差別。   最明顯的一點是,妹妹就可以放心的撒嬌來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不管是玩具還是什麼。   然而陳千柔連撒嬌的膽量都沒有,而父母也就像是忘了她一樣,基本上也不與她溝通,說不定背地裡還在嘀咕這個孩子太沉默,不懂得與人交流。   然而不被偏愛的小孩子,自然是怎麼也不可能學會撒嬌的,更不會去親人。   在這種情況下小時候的陳千柔怎麼可能不去痛恨妹妹呢?   很快就令她感到快意的事情出現了,首先是母親在新家庭的融入方麵似乎出現了問題,遲遲生不出來男孩必然會被公公婆婆嘀咕,那種久違的愁容又出現在了她的臉上。   顯然,之前那種接納的態度隻是暫時的。   真正的解釋權始終都不在母親手裡,自然,也永遠不可能讓爺爺和奶奶滿意。   而對於已經開始懂了一點事兒的陳千柔來說,這顯然令她無比痛快。   看啊,母親費盡心思,做了這麼多,隻要你生不出男孩,你就始終不會是這個家的一份子。   你的一舉一動都要遭到審視。   生不出男孩是不是沒有盡到你作為兒媳應盡的義務?   在母親又一次懷孕後,雖然看起來母親似乎度過了這個難關,但是妹妹卻失寵了,這樣對陳千柔來說也是可以接受的結果。   繼父不在,母親專心養胎,爺爺奶奶也要照顧母親,原本作為家裡人掌上明珠的妹妹一下就被人冷落了下來,或許是同病相憐,妹妹本能地就想尋求陳千柔這位姐姐的陪伴。   本來陳千柔是打算冷落對方的,但是顯然耐不住妹妹一直糾纏,或許對於她來說,她也確實很渴望擺脫一個人。   然而,顯然沒人教導過陳千柔如何區分自己痛苦的根源,每時每刻,和妹妹的差距都在提醒著陳千柔,妹妹更會撒嬌,即便父母的關注不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也比她更能獲得長輩的誇贊,而她則是隻能在旁邊看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因此陳千柔的回憶中的畫麵往往是自己看著妹妹在享受著自己渴望的一切,玩具,衣服,還有大人的誇贊,陳千柔不明白,為什麼都是得不到大人的關注,都是相比起弟弟失寵,自己和妹妹之間的待遇仍有差別!   難道同樣是不受寵,彼此之間也還要有差別嗎?   這種極度的不平衡到底對小時候的自己有什麼影響,陳千柔不得而知,人往往隻能記住自己曾經做過什麼,卻很難記住自己當時是怎麼想的。   隻是從記憶裡就可見一斑,基本上都是妹妹受寵的畫麵,雖然不清楚自己是怎麼想的,但是考慮到記憶裡全是這種畫麵,顯然,這種不公平的待遇必然在陳千柔的內心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   如果一個人的記憶裡,隻有自己遭受不公正待遇的記憶,那他對遭受優待的那個人,難道還會抱有什麼友好的態度嗎?   考慮到這一點,想必小時候的陳千柔心裡對妹妹懷揣的恐怕是惡意居多。   即便是陳千柔自己來總結,也隻能得出一個結論——在這種情況下,自己是有動機去推妹妹下水的!   或許這並不是一個經過了深思熟慮才做出來的決定,畢竟妹妹在她的看護下死了,這並不能幫助她獲得家人的愛,不如說恰恰相反,本來就不待見她的那些人對她的態度隻會更加惡化。   但是如果隻是出於泄憤,那這就說得通了。處於憤怒之中的人,在情緒的推動下能做出什麼,誰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