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石鼎奕很早就醒了，但是卻翻來覆去不想起床。 　　要不要再給女兒打個電話？ 　　他始終猶豫不決，最終還是撥通了電話號碼。 　　在等待電話接通的過程中，實際上石鼎奕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該說些什麼。 　　電影裡常常有這種情節，死去的人不知道自己死了，往往要外人的提醒才能發現。而且一旦被提醒，立刻就會大開殺戒，直到被主角消滅。 　　石鼎奕生怕自己女兒就是這種情況，因此不敢跟女兒說太多。 　　不過，由不得他多思索，電話接通的非常快。 　　“喂，爸爸，怎麼啦？” 　　石鼎奕聽見爸爸兩個字就鼻子發酸，多年前初為人父的畫麵再次浮現眼前，小時候的女兒還歷歷在目，一轉眼就已經這麼大了。 　　他按耐住內心的情緒，盡可能溫和地開口道：“茜茜，你現在在做什麼呢？有沒有好好吃飯？” 　　女兒的語氣聽起來很委屈。 　　“我現在在媽媽家裡，可是媽媽她都不理我。” 　　不理女兒？這怎麼可能！ 　　恐怕是看不見女兒吧。 　　石鼎奕深知前妻的脾氣，要是對方真能看見活過來的女兒，肯定不會害怕，而是和自己一樣激動。 　　但是，既然女兒能說出她在哪，那說不定自己可以去找她。 　　石鼎奕安撫道：“茜茜別難過，說不定媽媽隻是太忙了呢。現在媽媽在乾什麼，茜茜能告訴我嗎？” 　　電話那頭傳來女兒嗒嗒嗒的跑步聲。 　　“媽媽她在哭欸？媽媽在看著……我的照片在哭？還是長大的我。媽媽，你怎麼了？我不是就在這裡嗎？媽媽，我-在-這-裡-” 　　電話那頭的女兒沖著前妻大喊，試圖引起注意，但是顯然沒能如願。 　　但是這喊聲聽的石鼎奕揪心，他連忙製止道：“茜茜，茜茜！你聽我說。” 　　電話那頭的女兒被吸引了注意力，終於安靜了下來。 　　隻是隱隱約約，能聽到前妻的啜泣聲。 　　石鼎奕想了想開口道：“茜茜，其實……這是媽媽在跟你玩遊戲哦。” 　　女兒很明顯被吸引了注意，開口問道：“遊戲？什麼遊戲？為什麼媽媽沒有告訴我呢？” 　　石鼎奕解釋道：“因為規則就是不能跟茜茜說話啊。” 　　女兒不樂意了，開始撒嬌：“那有什麼好玩的嘛。我不想玩這個遊戲啦。” 　　石鼎奕繼續解釋道：“茜茜，你還記得當初爺爺去世嗎？那時候茜茜不是問爸爸，什麼是死亡嗎？當時茜茜還小，爸爸隻好告訴你，死亡，就是一睡不醒。但是死亡其實不是這樣的，死亡呢，死亡就好比搬家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遠到再也不能見麵了。今天這個遊戲，就是假裝茜茜去世了，所以大家都不能跟茜茜說話。” 　　女兒很好奇：“那為什麼爸爸可以跟我說話呢？” 　　石鼎奕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隻能繼續這個比喻：“就算搬家去了很遠的地方，也是可以聯係的啊，即便死亡也不能將關心彼此的人分割開。而且，爸爸隻能在電話裡跟茜茜交流呢，現實中爸爸也要裝作看不見茜茜。” 　　女兒繼續問道：“那這個遊戲要怎麼玩呢？” 　　怎麼玩啊，石鼎奕嘆了口氣。 　　他看著窗外的朝陽，雲落市的夏天，陽光明媚。現在算是暑假，所以一大早就有小孩子在外麵到處打鬧。 　　石鼎奕被這孩子的笑聲擾得心煩意亂，他起身拉上窗簾。 　　繼續跟女兒的對話，石鼎奕想了想，說道：“今天爸爸專門抽了一天，茜茜想去哪裡都可以。” 　　女兒頓時歡呼：“好耶！” 　　對她來說，值得歡呼的不是遊戲，而是爸爸專門抽出一天時間陪她玩。 　　最後，石鼎奕對女兒交代道：“記住哦，今天爸爸隻能用手機和你溝通哦。那你就先等一下吧，爸爸去媽媽家樓下找你。” 　　女兒點頭稱是。 　　…………………… 　　騎著電動車趕到前妻家樓下，石鼎奕把電話調成免提，放進口袋裡。 　　站在原地左顧右盼，不出意料，石鼎奕也沒能看見女兒的身影。 　　他隻好對著手機詢問：“茜茜，你下來了嗎？” 　　電話裡傳出女兒的聲音：“早就到了，爸爸你真粗心啊，我就在你後麵呢。” 　　石鼎奕扭頭，什麼也沒看見，隻好對著電話說道：“因為爸爸看不見茜茜嘛。” 　　語氣中帶著不易察覺的遺憾和痛苦。 　　女兒愣了一下，這才回道：“好吧，那就沒辦法了。” 　　石鼎奕不想女兒太過沮喪，就蹲下，麵對女兒應該在的方向，盡可能平視女兒的雙眼，問道：“那茜茜今天想去哪裡呢？” 　　女兒似乎被他的舉動逗樂了，既好笑，又有些埋怨：“爸爸，我在這個方向啦。你看著空氣說話的樣子好好笑啊。” 　　石鼎奕清咳一聲：“咳，遊戲嘛，肯定要按規則來。今天不僅爸爸是這樣，大家都是這樣哦。” 　　女兒“哦”了一聲，還是對這個遊戲興致不怎麼高。 　　不過，小孩子的心情變得快，很快女兒就重新高興起來。 　　她興高采烈地下達了第一個指令：“那今天就先去找程黛娥吧，到時候帶上她一起。” 　　石鼎奕頓時愣住了，程黛娥，是誰啊？ 　　苦思冥想，這才想起來，似乎是女兒小學時的好朋友，兩個人關係非常好，可惜升上初中以後對方搬家了，然後兩個人的聯係就漸漸中斷了。 　　這下要怎麼去找對方呢？ 　　石鼎奕為難起來，當時兩個小孩子都沒有手機，後來分開後也沒怎麼聯係過，都是通過大人的手機聯係的，現在要找，該從哪開始呢。 　　無奈，他隻能拿出遊戲這一套說辭了：“可是，茜茜，今天要玩這個遊戲，程黛娥要裝作看不見你啊，要該怎麼跟她玩呢。” 　　女兒似乎被問住了，不過思考片刻，又想出了新的主意：“那就去她家去看看她平常都在乾嘛好了。反正她要裝作看不見我對吧。” 　　石鼎奕眼看勸不住了，隻好坦白：“好吧，可是爸爸根本不知道程黛娥住在哪裡啊。” 　　女兒非常自信：“沒關係，我記得就可以了。” 　　說著，不忘記抨擊一下石鼎奕的記性：“爸爸的記性太差啦，明明不久前才去過嘛。” 　　石鼎奕不知道說什麼，他有種錯亂感，仿佛又回到了女兒小學五年級的那個假期，他和前妻還沒有離婚，一切都還沒有發生。 　　於是，在手機話筒傳來的聲音的指示下，石鼎奕在街道中穿行。 　　周圍的樓層一如既往的低矮，石鼎奕和前妻不管是離婚前還是離婚後，都沒有走出這片舊城區，女兒自然也是在這附近上的小學，程黛娥家之前也就在附近。 　　深灰色的老式樓房充斥著視線，墻上纏繞的爬山虎為單調的布景增添了幾分綠意。明明是夏天，卻非常的安靜，傳入耳中的隻有仿佛背景的蟬鳴聲，石鼎奕低著頭聽著女兒歡快地分享學校裡發生的事。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一樣，如此的安然閑適，以至於石鼎奕不由得懷疑將來的一切是不是都是幻覺，自己真的隻是帶著小學五年級的女兒前去拜訪她的好朋友。 　　可惜，胸前口袋裡的手機提醒著石鼎奕，哪個才是真實的。 　　終於，到達了一片和前妻所在的地方沒什麼大的差別的老式居民樓。 　　電話裡的女兒非常興奮：“到了到了，就是這裡啦。上到三樓左手邊就是啦。” 　　石鼎奕這下難辦了，要怎麼跟女兒說呢。 　　要怎麼去跟女兒說，你們的友誼沒有那麼深厚？ 　　怎麼跟她說，你們僅僅隻是一年沒有來往就斷了聯係？ 　　怎麼跟她說，往後一生的離別隨處可見，而這隻是個開始？ 　　石鼎奕想了想，跟女兒解釋道：“茜茜，雖然這隻是個遊戲，但是爸爸要先上去確保程黛娥她記住了規則，所以爸爸先把電話掛了。你先呆在下麵，爸爸上去跟她們交涉一下好嗎？” 　　女兒有點不樂意，但還是答應了：“好吧，那你快點哦。” 　　石鼎奕還是有點不放心，再次強調道：“千萬不能上去，就呆在這裡，知道了嗎？玩遊戲要遵守規則哦。” 　　女兒有點不耐煩了：“我知道啦！” 　　石鼎奕還有點不放心，又叮囑道：“要是熱了，就站在那邊樹蔭底下，知道嗎？但是千萬別亂跑，因為爸爸不認識路，所以你要是亂跑，爸爸就迷路了，就找不到家啦。” 　　女兒耐心又被消磨了一些，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石鼎奕這才把電話掛斷。 　　轉身上了樓，敲了敲曾經的程黛娥的家門，過了十幾秒，才有一位看起來三四十歲的中年婦女來開門。 　　婦女上下打量了一下石鼎奕，警惕地問道：“你誰啊？乾嘛的？” 　　石鼎奕有些慌張，但還是硬著頭皮解釋道：“您好，我……” 　　話還沒說完，婦女就想關門，石鼎奕頓時慌了，急忙用腳卡住門，找書苑 www.zhaoｓhuｙuan.com 慌忙解釋道：“別急，別急，大姐你聽我說，我真不是騙子！我給錢的，給錢的。” 　　情急之下，石鼎奕甚至稱呼對方為大姐，雖然他自己年齡肯定更大。 　　婦女聽到給錢，關門的勢頭緩和了，但還是非常警惕，打算聽一聽石鼎奕打算說什麼。 　　石鼎奕繼續解釋：“是這樣的，我女兒，她受到一點沖擊……總之就是失憶了，現在隻有小學時候的記憶，醫生說不能刺激她，現在她非要鬧著找自己小學時候的朋友，叫程黛娥。沒辦法，我就隻能帶她來這裡了。” 　　婦女臉上警惕的神色稍緩，似乎是沒有預料到會聽到這麼一個故事。 　　石鼎奕繼續編造：“然後嘛，這兒以前就是她小學同學的家。她不方便出門，所以我等下會開著電話過來問程黛娥在不在家，然後您就自稱是程黛娥的阿姨，現在程黛娥生病了，她媽媽要上班，您就來照顧她。今天不方便陪我女兒玩，等病好了再來。” 　　婦女似乎姑且相信了石鼎奕的話，眼看婦女的態度有所緩和，石鼎奕趁熱打鐵追擊道：“您放心，我不是什麼壞人，再說了，什麼壞人會設計這種騙局呢？您放心，隻要您幾句話，我就轉給您兩百塊錢。” 　　說著，掏出手機，婦女接受了轉賬，檢查半天沒發現什麼問題，這才放下心來。 　　下樓前，石鼎奕不忘記叮囑道：“等下您表現就自然點，就幾句話的事兒。說完我們就走了。” 　　接著，又叮囑了幾個要注意的地方。 　　婦女看著轉賬記錄點點頭，不知道聽沒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