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醫院醒來的,作家一直陪著我。醫生說我受到了過度驚嚇並引發了驚恐癥,身體各項指標除了血糖有點低之外其它一切正常,休息會就可以離開了,但是如果後續還有這樣的情況出現的話,則需要谘詢心理醫生來進行治療。 “我想這樣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了。”我的內心很平靜,醫生對此攤了攤手,表示無奈。 閉上眼,放鬆,沒有笑聲再出現。 “等我走出廁所時,那個‘罡堅強’已經不見了。你的狀況非常差,我隻能先把你送到醫院。既然你醒了,先看看這個吧。”作家打斷了我的神遊。 姓名:罡堅強 性別:男 名族:汗 出生:1966年 2月 21日 住址:鐘州省東風鎮鳴笛村第一街道32號 編號:XXXXXX196602210031 擺在我的麵前的,是那張從花灑環管中取出來的身份證。照片一欄貼著的,正是那個給我帶來了無盡陰影的肥男正麵照。 我死死盯著那張臉,心如止水,此刻我終於找到了那個被我遺忘的細節,也終於在我混亂的思路中找到了一根線頭。而整個身份證上最值得在意的,並不是那個名字——罡堅強。 最值得注意的是那行住址:鐘州省東風鎮鳴笛村第一街道32號。東風鎮,母親的故鄉。 “我已經讓人查過編號了,身份證是偽造的,編號對不上。但是從你的情況看來,這張照片就是你的夢魘本人。”見我看得出神,作家先打破了沉默。 “你報警了嗎?”我還是盯著那張身份證。我知道它肯定不是假的,“東風鎮”三個字就是它的防偽鋼印。 “沒有。” “在我和你來之前,你見過那個...大爺麼?自稱罡堅強那個。” “沒有。” “你之前去過那裡麼?” “沒有。” “太刻意了。” “什麼?”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刻意了,就好像...你隨手撿到一把鑰匙,然後隨手找個鎖眼一插一擰,就打開了一把鎖。”我整理著自己的思緒。 “沒有報警是件好事,我不想去偵破什麼懸案,我隻想弄明白是誰摧毀了我的家。”我向作家表達了我的看法。 “...有的時候,沒有必要去找這麼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復仇就是復仇。”作家回道。 “復仇本身就是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不是麼?” “走吧,我們回去,去你家,我想再試試你的催眠療法。” “不可能。”我的提議遭到了嚴詞拒絕。 “那就去你家的沙發上坐著,隨便閑聊幾句我們的看法吧。” 桑塔納轟鳴著發動,有些阻澀的二擋起步,我想這位作家其實也並不是一個駕駛好手。路上我們一路無言,好像各自都在思考著什麼,很快,車子就停下了。 我套上了那雙二次利用的鞋套,和作家並排坐在一起,他則是抽出了那本筆記本。 “這次的素材真的是相當不錯。”他贊嘆道,然後觀察了下我的表情。 “你是怎麼知道花灑裡邊藏著身份證的?”我的口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懷疑。 “嗯,很簡單。我有這麼做過。” “什麼?多久的事情?” “幾年前我寫過一篇短篇偵探小說,其中就有過這樣的情節。”作家起身,走進臥室,不久後拿著一份報紙走了出來。 “如果你想看的話,可以拿回去看看。” 我收下了報紙,掃了幾眼,然後將它折好,放在了茶幾上。 “我會回去看看的,但是你給出的理由並不充分。” “實際上,讓我想起這個情節的,是那個大爺。”作家皺了皺眉頭,坐回沙發。 “他總是給我一種...變態的感覺,而且他說話時眼神會時不時瞟向右上方,這說明他是在想象。他說的話不能全信。” 我看了看作家的眼睛,斜瞟著左下方,又看了看他的動作,手指跟著他的話頭又斜指向右上方。 “眼睛往左下方瞟的話,是在思考嗎?”我向他詢問。 “對的。但是這個判斷方法並不是完全準確,我的主觀臆斷成分比較多一點。” “大爺的確撒了許多謊,這點沒錯。”我肯定了他的判斷。 咚咚咚、咚咚咚!急促的敲門聲響起,作家趕緊起身打開了門。進來的是一位穿著講究,一身黑外套的地中海老頭,他的皮鞋直接踏在地上,鏗鏘有力,什麼話都沒有說。 作家畢恭畢敬地將他先請到了之前催眠我的那間房間,然後探出一個腦袋,用一種不容商量的語氣告訴我: “你先回去吧,接下來的事情明天再說。急事。” 我識趣地起身準備離開,出門時門口的場景讓我吃了一驚,兩名彪形壯漢立在狹擠的樓道間,見我要出門微微側出身體,給我讓出了一條恰好能過的通道,壓迫感十足。 很快,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回味著這一天發生的事情,翻開了我的調查筆記,墨水留下新的思緒。記錄完今天的所見所聞之後,我寫下了我自認為的疑點。 “1.大爺的真實身份是什麼? 2.大爺建自建房的初始資金是哪裡來的?據他的描述,他曾相當落魄。 3.2月13日入住的兩人,是否為爆炸案的策劃者或者參與者?動機是什麼? 4.如果大爺說的是實話,那麼瘦男人是什麼時候,怎麼在旅館中消失的? 5.入住的兩人真的是同性戀嗎? 6.甚至說,兩人真的是自願入住的嗎?” 寫完這些後,我另起一行。 “這件事還沒有被警方知道,我也不想暴露。我並不是追求正義的使者,我隻是要找到所有將我的家拆碎的人。 我很快就會找到你們!” 做完這些,已經是晚上了。小九趴在它最喜歡的那塊地磚上,恭候著我的寵幸。 “Wululululululu~”我倒在小九邊上,嚇得它蹦了起來。 “喵!”可愛的膽小貓咪,渾身炸起了毛,扭頭看了一眼我之後,它棉乎乎地縮成一團,翹起屁股,拱起小腰,伸長前臂,爪子開花,做了一個看起來就很舒服的拉伸懶腰。 啪啪啪,我大力拍打在它的尾巴上方。 “舒服吧,小貓咪,嘿嘿嘿!”反正我的內心很舒坦就是了。 有點累了,我停下手上的動作。小貓咪還是弓著屁股,轉頭用一種“怎麼不打了?”的渴望眼神看著我,就像是對某種崇高信仰的祈求。 我盯住了它的眼睛。 不對。 這雙眼睛我很熟悉,或者說,那種眼神我很熟悉。 我能保證我沒有看見過,可是...它曾經在哪裡?那種渴求的、柔弱的、清澈見底的眼神。 我想不起來了。 沒興趣逗貓了,我替小九更換了貓砂,又給它添了點貓糧,它吃得很開心,隻有在吃東西時它才表現出野性,撕咬、咀嚼,它在那些精加工的豆粒上傾瀉著它的本能。 “不能照顧你太久啦,最後一晚吧。”這句話從嘴裡說出來,怎麼都有些頹廢,幸好小貓咪聽不懂,不然它得要開始擔心了。 我不能一直養它,畢竟我有哮喘。養它這段時間,我一回家就得噴藥,硫酸沙丁胺醇。本來我打算過一個月再把它放回郊外的,它實在是太可愛了,可我得先為自己而活了,好不容易抓住了線索,我沒有時間再照顧它。 洗了把臉,我躺回床上。閉上眼睛很久都沒有睡著,好在再也聽不見那些笑了,不然可得把人折磨壞。百無聊賴,我從抽屜中抽出了一張紙條,上麵是我自己的字體。 “睡不著嗎?記得吃飯。” 原來是這樣。我已經兩天沒吃過東西了。 我走下床,打開冰箱,裡邊放著很多罐頭。為了清晰地呈現出這些罐頭的保鮮日期,我用馬克筆在上麵做了標記,並且將它們分類存放,這樣,我就能快速想好究竟要吃什麼。 1、2、3、4、5、6、7、8,一共有八類罐頭。 “吃一罐1號吧,想吃辣的了。而且再不吃要過保質期了。”我拿出冰箱裡的罐頭,用刀捅開封蓋,將其中的內容物倒到了鍋子裡,並打開了火爐。 說起來,這些罐頭都是作家送給我的,據他所說,這是他拜托一位大廚做的。罐頭裡邊很少有帶骨頭的肉,基本都是肉丁,炒得非常香,作家還說,這罐頭非常之有...情。 “你甚至能品嘗出每一塊肉不同的情感。”這是他告訴我的原話。不懂,難道這個罐頭還能為我提供什麼情緒價值嗎? 三下五除二,我把整個罐頭都吃完了。一如既往,確實很香。 “我怎麼總是忘記吃飯。”我喃喃自語道。 或許是忙著追尋我內心所渴求的願望,或許我的這副軀體已經放棄了本能,放棄了生存的希望,亦或許某些東西已經超過了我的饑餓感,把它狠狠壓在底下,不讓它冒出一點苗頭。 重新躺回床上,這次我很快就入睡了,睡得很香。第二天一早起床,精神十分充沛。 “走吧,小九。”我打開貓包,把掙紮著的小九塞了進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它的傷勢已經痊愈了,隻希望它對人類的戒備之心還未消除,畢竟這個世界上會傷害這群可愛小生靈的變態大有人在。 我走出小區,抱著小九,慢慢悠悠晃到了撿到它的那個街道。時間太早,這裡又是郊區,幾乎沒有人。 站在郊區街道的盡頭,我和小九望著前方的一片荒涼。灰色的天空無盡延伸,對天際之上的星穹做著無情的告別,籠罩了整個街道。寥寥幾棵樹上殘留的枯葉,悄然飄落,伴隨著冷風,帶來凜冽的寒意。仿佛感受到大地下的脈搏,街道上草木凋零的跡象清晰可見,衰敗和淒涼彌漫著空氣,讓人不禁心生憂傷。 “再見啦!”我打開背包。 或許是受到了驚嚇,小九逃也似的飛快鉆進了旁邊墻角處的樹叢,隻留下一片樹枝摩擦發出的窸窣之聲。 和親人的離別也總是這樣,淡薄而突然,讓人始料未及卻又淒神寒骨、不可斷絕。 送別小九,我走向回家的路。路過一條小巷時,我忍不住駐足。 巷中的石板路昔日的繁華早已一去不復返,如今斑駁的痕跡卻更加清晰可見。幾扇破敗的木門,貼滿濕漉漉的告別信,無辜的細雨將字跡已模糊不清。 那裡曾是我一位朋友的住處。信是我寫的,自從他離世後,他們一家都搬離了此處,那些信纏著我的思念。 人事的離合在所難免,能觸動了每個人心中的柔軟和思緒的,總是這些那些。 “段洛,鼓起勇氣,堅定向前!”這是那位朋友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多希望再聽他說一次,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