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報紙放在桌上,我整理著我混亂的思緒。 車上詭異笑著的胖子、98年爆炸案、在黑絲零吧遭遇的一係列事件、巧合般吻合的故事線......還有對作家的顧慮。 “媽媽,如果活著的是你,你又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呢?”我對著天花板漫無目的地說了這麼一句話,試圖將這一切麻煩都甩給一個為我操勞了一輩子的女人。 記得剛來到琴朵市的時候,我就是像現在這樣將一切煩惱都留給媽媽,自己當著幸福的小孩,真是自私。 回憶上湧翻騰,我不經意間流出了淚水。淚水中,我模糊的視線突然又逐漸變得清晰而真切,看見了多年前的場景。 母親努力將那個大木箱抬起,鑰匙都還插在門上,黑漆漆的屋子什麼也看不見,她決定先把我們的行李安置進家。 “砰!”一聲重物落地發出的聲音把我和姐姐都嚇了一跳,我們倆眼睜睜地看著母親搬著大木箱,在進門時被門框絆倒,重重摔在了地上。 老舊的昏燈下,脆弱卻堅強的母親,你說你為何要在如此命途多舛的命運中遭受如此多的磨難呢? “媽媽!媽媽!”姐姐驚呼道,剛才的喜色歡顏瞬間被吞噬殆盡,她焦急地撲到母親身邊,對著她的肩膀搖了搖。 “嗚嗚嗚...”見到這一幕,我不受抑製地哭了起來。 “沒事,我沒事。”母親一邊呻吟著一邊坐起,抱住了姐姐,然後又將我拉了過來,露出一個安慰般的笑容,雙眼通紅,似有淚在眶中。 姐姐、母親和我,不知心中都是什麼樣的滋味。 母親踉蹌著站起,她低頭看了看已經散架的木箱,隨後摸索著打開了小屋的燈,將我們拉了進來,關上了門,接著半蹲著將木箱推到門邊,又將木箱中的一本本筆記本規整地疊放至一旁,才開始打量起我們的屋子。 我也效仿她的樣子,朝屋子裡望去。 一根發黑的油膩電線吊著一顆同樣老舊的燈泡,比樓道還要弱的黃光生怕打擾到那些仍在沉睡中的家具。 姐姐開心地從我身後走過,一屁股坐在了那個已經露出海綿的劣質沙發上,漫天塵土飛揚。 “咳...咳咳咳!”我一瞬間便感覺有些呼吸困難。 “這裡真大!”姐姐神采奕奕地笑著,對我和母親發出了感嘆。 “嗯,先別坐!太臟了,我先打掃一下!”母親背對著我,難以看見她的表情。話音落下之後,她朝屋內房間走去,我和姐姐也都好奇地跟在她後麵。 一個廁所,一大兩小三個臥室,基礎家具都有,水電也都正常。 我和姐姐坐在大臥室的小凳子上,母親打來一盆水將房間的所有家具都擦拭了一遍,這裡終於看起來像是有了家的氣息。 清理完一切後,母親打開了衣櫃。 衣櫃裡整齊折放著一床被褥,隻可惜盡管有櫃門的守護,被褥還是染上了潮氣。其實能看出這裡的上一個住戶在離開時將一切都打理得非常好,隻是太久沒人居住,落下了太多時間的痕跡。 “今天就這麼睡吧,太晚了。”母親擦了擦頭上的汗珠。 鋪好床鋪後,母親又用自己的衣服蓋住了被褥,估計是想要隔絕那股發潮的黴味,燈光驟滅,我們幾個就這麼擠在了床上。 很快,我能感覺到她們都睡著了,我卻感覺有些呼吸困難。 “冷嗎?段洛。”母親問我。 “有點...”我小聲回答道,沒想到母親還沒睡著。 耳旁傳來一陣布料摩挲的細微聲響,母親輕輕抱住了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呼吸突然變得舒緩下來,而我也慢慢進入了夢鄉。 這就是我們在我們的家裡度過的第一個夜晚,有些淒慘,但更多的是溫暖。 清晰的記憶開始變得模糊,那夜之後的幾年記憶好像粘稠的膠水,想將它從瓶中完整倒出,已經是不可能了。 我隻記得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母親都在打理著我們的新家。在母親的辛勤奮鬥下,所有東西都煥然一新,她還拜托木匠修好了那個木箱子。當時的我並沒有對金錢產生概念,直到後來母親失蹤,我才從她的手記中發現,那時產生的所有費用都是那個在火車上遇見的紅衣女人支助的。 那個紅衣女人在母親的手記中被稱作紅姐,紅姐也並不是無利是圖,除去房屋的租金,其它的錢都算是她預付給母親的工資,在將我們安頓好後,母親就要去她那裡工作來還債。 “也算是找到了一份活路。”母親手記上寫著。 母親還拿著紅姐給的錢為我們支付了上幼兒園的學費,那段記憶於我而言已經非常模糊了,所有的記憶隻剩下在幼兒園被其他小孩子欺負,被姐姐保護,還有在周末整日整夜都見不到的母親。 每當周末,母親隻是在早晨出門時留下一天的三餐,基本見不到身影,一直都是姐姐陪我。雖然母親一直囑咐我們別偷偷跑出去玩,可那個年紀的孩子,天不怕地不怕,又怎麼會聽母親的嘮叨呢?何況我們初來乍到,新鮮感更是驅動著我們違抗母親的命令。 “走,我們去公園玩去!”應該是在長大了一些的時候,終於在某個周末,姐姐先對我開了口。 “沒事,我知道路的!都去過好幾次了。”或許是怕我不同意,也可能是姐姐正在安慰她自己,她向我補充道。 “我有點害怕...”臨陣前我反而打起了退堂鼓。 “我會好好保護你的,傻弟弟。” “好嘛。”我還是答應了姐姐。 琴朵市其實是一個非常美麗的林城,我們準備去的公園就是一個森林公園,就在離家不遠的地方。 公園裡有很多孩子,我們兩個很快混入了他們的朋友圈,大家一起玩著過家家的遊戲。 “那你們就來當爸爸和媽媽吧!我們都當累了。”一個較大一些的孩子安排了我們的角色。 我無助的看了看姐姐,姐姐也一臉無所適從。 “我不知道怎麼當爸爸。”我坦白了自己的想法。 “我來當爸爸吧,你們去當媽媽和孩子!”姐姐站了出來。 “不行!爸爸得是男的,你不行!”那個給我們分配角色的大孩子否認了姐姐。 “那你來?”姐姐反問著,眼神還有點兇。 “額...那就這樣吧。”對方妥協了。 那天我們玩得實在是太開心了,差點沒能在天黑前回去。而所謂有第一次就會有無數次,之後的好幾個周末我們都悄悄溜了出去。 直到被母親發現。 那是我第一次被母親打,應該是那天她提早回了家,她實在是擔心我們,出門找了很久,最後她是在我們回家路上時找到我們的。 老實說,那是我第一次見那麼憤怒的母親,她像是火災中被高溫扭曲的稻苗,顫抖著用手揪著我的耳朵,幾乎要把我揚到天上。 “媽媽!你別打弟弟了,是我讓他陪我出去的!”姐姐的求饒聲帶著哭腔。 發泄完過後母親也哭得很傷心,又把我們都摟在懷裡,像是找回了丟失的至寶。 後來,我們一直都沒再悄悄溜出去過。每到周末,我們都乖乖待在家裡。 “咚咚咚!” 回憶中斷,我家的房門已經很久沒響過了。我擦了擦眼淚,吸了吸鼻涕,做好簡單準備後打開了門。還能是誰?是我的鄰居,那位作家。 “走吧,吃點我新做的魚。” “哦抱歉,沒打擾到你吧?”似乎被他看見了眼邊殘留的淚痕,他補了這麼一句。 “沒事,走吧。”我收拾好我的鞋,和他一塊下了樓。 鮮香的番茄味彌漫了整個屋子,幾乎是開門的一瞬間,我的鼻腔就識別到了那種味道,同時唾液噴射著分泌了出來,那是一種專屬於我的條件反射,並不是因為番茄味道的酸。 “番茄魚?”我皺起了眉頭。 “嗯,準確的說我叫它酸湯魚!”作家的眉毛彎成了月亮狀。 “我媽媽她...她也會做這個。”我抿了抿口中的唾液。我所說的條件反射正是來源於此。 “這麼巧?”作家的眉毛朝上用力推去。 “你能不能麵部表情不要這麼豐富?”我忍不住吐槽。 “本來就隻剩下兩個眼睛給你們看咯,還不能豐富點?”他又在擠眉弄眼,像個小孩。 套好鞋套,我和他走進了廚房。 “吃吧!”他攤開手,坐在了我的對麵。 一口黑色的鑄鐵鍋,正在翻滾冒泡的番茄色湯底,細致緊膩的雪白魚肉,幾根恰到好處的蔥,還有幾顆若隱若現的花椒,就如同我記憶中一樣。 像是想起什麼一樣,作家坐在凳子上挪身為我盛了一碗米飯,發出尖銳的呲啦聲。 “忘記給你盛飯了,哈哈。”他撓了撓頭。 “你做的魚和我媽媽之前做的很像。”睹物思人,我內心情緒萬千。 “這道菜在我們這裡還是比較常見的嘛!吃吧吃吧,試試口味。” 我夾了一塊魚肉,舀了一勺湯,將它們和米飯拌勻,酸香撲鼻。很快,我幾乎吃掉了整鍋魚肉,作家則是像往常一樣,默默坐在那裡,看著我吃完。 這不是我在作家家裡吃的第一頓飯。作家曾解釋過,因為病痛他的味蕾已經不再工作了,所以他放棄了對食物的追求,隻想保留“廚藝高超”的這個身份。 依我看來還有一部分不小的原因是因為他不想摘下口罩吧。 “好吃嗎?”他搓了搓手,期待地問我。 “很好吃,我覺得你真的可以自己試試。”我隻是期待他能摘下口罩。 “不必了,何必要折磨自己呢?”說這句話時他好像有些心酸。 飯畢,我幫他收拾了碗筷,我也不想做一個純吃白食的人。 “你回去之後有想出什麼東西嗎?”他一邊將晾好的碗放進消毒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邊問出了這個必須要提起的問題。 “沒想出多少,倒是你的《今心探案集》挺有意思的。” “嘿嘿,如果你想看我可以把那些報紙都找出來給你。” “之後再說吧。” 我們一同移步至客廳,像往常那樣坐在沙發上,他也熟悉地翻出了那本筆記本。 “昨天晚上我也想了很久,唯一一件可以證實的事情是身份證上那個人確實就是98年爆炸案的實施者。”他已然是進入了認真狀態。 “為什麼?就因為那些肥肉塊?” “當然不是。當年這起案子其實還有一個非常值得關注的地方,就是有部分肉塊邊緣非常整齊,更像是刀割的傷口,還有些肉塊上直接就有非常明顯的刀痕。”他從筆記本又拿出了幾張照片,和他的敘述一致。 “你是說你懷疑有人將碎屍藏在了裡邊?這些證據沒有人發現嗎?” “是的,但是那會沒有人支持我的觀點,對這些證據也選擇性地忽略掉了。我這些照片都是非法拍攝保存的。還有,法醫的鑒定結果說這些肉塊都存在生活反應。” “接著說說。” “你看看這張身份證。”作家將身份證正麵朝上遞了過來,他已經把上麵的塑封拆掉了。 “沒什麼異常啊。”我盯著看了一會,話音剛落,卻發現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照片中那個胖子的眼睛似乎有些不對勁。 “看你這反應應該是發現了,你再看看這張照片。”他又遞過來兩張照片。 分別是兩堆稀碎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