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身世(1)(1 / 1)

狗子,狗子~~   一陣打著旋的過堂風,穿過兩座邊墻挨得極近的過道,幾枚本來混著乾草軟泥沾粘在茅草屋頂上的指甲蓋大小的石塊,沒有幾下掙紮,乘著過堂風,落在籬笆院外整日被踐踏的小石板路上。   啪嗒,幾枚指甲蓋大小的石塊,圓潤的外形,使得稍稍有些動力,就會不住的滾出很遠、很遠。   莫不是情急之下狗子出現了幻聽,一覽無餘、四通八達的村中狀況,會是誰在呼喚著自己?   經歷連番未知之後,情緒低迷的狗子心性動搖,茫然四顧,目光掃過的邊邊角角,一切如先前,除自己的心跳外,整個山腳村哪裡還有第二道活著的氣息。   狗子,狗子~~   似有似無的言語聲,再一次的提醒著狗子,確實有著另一個人的存在,不是自己以為的幻聽。   有呼喚的聲音入耳,可呼喚又是從哪裡傳來,又是由何人發出的呢?   呼氣……   吸氣……   再呼氣,重新振作精神,審視眼前的情景,和記憶中的樣子一一做著比照。   狗子呀,狗子,自己可不能耳根子一軟的,就犯了糊塗。   小時候義父隔三岔五的一頓米酒喝高之後,不管是非對錯的連珠炮轟炸,教育的種種經驗教條,不正是現在需要的知識麼。   義父、義父,是了。   狗子細細品味著猶在耳畔回響的呼喚聲,低迷的精神、略有恍惚的意識,宛如被打入了一記強心劑。   義父還在村子裡,並且,就在能夠發覺到自己位置的不遠處。   伸長血氣湧動憋的漲紅,更顯粗壯的脖頸,狗子更為仔細的觀察著小石板路沿途的動態變化,尤其是能夠看到自己這邊情況的地勢較高的地點。   瞇縫成一條窄窄細線的眼皮之間,黑白分明的瞳仁,不住的在擴張和收縮中來回變換。   我這是看到了什麼?   狗子嘬著泛酸氣的牙根,擠出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隻見的瓜娃兒子、泥娃兒子等一幫子小家夥們,身形如幻如夢的再度出現在之前的位置。   小家夥們身前的某處看不見的空氣中,仿佛裡頭有什麼攝人心神的氣味,一個個扭動著鼻子往氣味飄散的源頭行著。   排列行近沒過多遠的距離,像是發現了什麼有意思的驚喜,這幫子小家夥們紛紛停下身子,或站或蹲的聚攏作一團,隻留給狗子的視線中,好幾個時不時搖動著的後庭花。   是什麼?   狗子貓起腰、踮著腳,小心翼翼往跟前走上幾步,自一叢的小腦袋瓜的縫隙中發覺,這不是自己收集一路帶回來的材料吃食麼。   怎麼之前沒聞出有什麼特別吸引力的味道——   不,現在聞起來也沒有,身體不動,瞳仁在眼眶中轉過一圈,將幾個小家夥的表情盡收眼底。   沉迷之外,還是沉迷,除此之外的感覺完全被忽略的樣子。   之前所發生的情景,狗子不死心的再次嘗識一番:   用單手拿持著的槳竿從幾個娃兒子身體裡毫無障礙的來回掃動,一幫子娃兒子裡沒有一個注意到身體被捅過幾個來回的狀況,這一切景象,仿佛僅僅是狗子個人的錯覺。   是我的眼睛出現問題了麼,狗子不怎麼肯定的如此捫心自問著。   想不通,那就不要想。   去找,去發現究竟是發生了什麼。   “瓜娃兒子、泥娃兒子……”   一口一個小朋友,可是在狗子連番幾次的點名之後,剩下的隻是不出意料的狀態。   情急之下,腦子裡念頭乍起。   狗子的身體毫無阻塞的穿過小朋友聚攏的一團,呃,像是一波浪頭打在垂直晾曬的漁網上,這種穿過的感覺,狗子本應有所感覺的軀乾部位,就像單手緊握的槳竿,一點沒有觸碰到物體的實感。   緊了緊束腰的麻繩,蹲下身體,狗子將堆放在村口位置,經過一番分門別類整理的材料吃食,一股腦的全丟回扁舟。   隨後,輕喝一聲,兩手一拽,一擰身,扁舟從灌溉用的水道裡一下子脫離,帶著舟底的泥漿雜草被舉起半空。   一萬個不幸降臨,如果不幸的其中之一被自己的猜想印證,並得以了解控製,也會讓在未知中心情忐忑的糊塗蛋,找到一絲絲的振奮吧。   此時的狗子,就是這種談不上有多高興,至少不是全然不知所措的心緒。   看著視線中像是無頭蒼翼一樣,甩動著小短腿打轉,不時還抽動一下挺直的小鼻子,像是在找些什麼東西的幾個娃兒子們。   狗子托舉著高過頭頂的扁舟,走回到村口最開始見到這群小朋友時的所在,輕舉慢放,不是怕動作過大摔壞了扁舟,是怕扁舟內被亂七八糟塞作成一團的材料吃食掉出扁舟,落入為灌溉農地開辟出的水渠裡。   掉進水渠裡,拿起來一撮一擦不就直接可以入嘴啦,狗子卻想盡可能的把最鮮美的帶給山腳村的父老鄉親。   一直像是無頭蒼蠅原地轉圈圈的幾個娃兒子,在狗子脫手走開扁舟幾步後,鼻子齊齊一皺,視線一致的盯著扁舟被放置的所在。   狗子橫向閃過幾個身位,一幫子的娃兒子們的視線沒有任何變化,緊接著,一個個喜滋滋的跑著跳著,又是將扁舟圍成一團。   這個味道不錯……   這個形狀好怪……   這個顏色,咦,好惡心,也能吃麼……   嘰嘰喳喳的笑鬧聲此起彼伏,狗子靜靜的站立在一旁,笑著。   笑著、笑著,睫毛眨動之間,幾道水痕甩打在乾澀的唇角,有點甜,有些鹹。   稍稍翹起下巴,視線努力的向上,盯著幾團飄過頭頂的潔白雲朵。   哦,看來是要下雨了麼。   有一種情緒,叫做明明我身在人山人海,可天底下仿佛就隻有自己孤單一人。   狗子先前一路沖撞,掃蕩過的庭院裡、屋舍旁,不知道什麼時候,一道道在狗子的記憶中無比熟悉的身影若有若現。   他們笑罵著彼此,他們攙扶著互相,他們生怕自家娃兒子吃虧的步步緊趕慢趕,他們又拍掉了自家娃兒子明顯往懷裡多塞進的可口吃食……   啊,原來是這樣麼,狗子不由喃喃自語。   這裡還是我記憶中整日裡嬉笑怒罵的山腳村,是生我、養育我、教授了我一身生存本領和做人道理的山腳村。   隻是,在眼前的山腳村裡,鄉親父老的歡聲笑語中,卻唯獨沒有了我的存在,僅此罷了。   ……   狗子,狗子……   呼喚繼續著,像是從未停歇過。   狗子保持著終於放下心口一塊大石後的笑容,從街坊鄰裡歡聚一堂的簇擁著扁舟的身體中一一穿過,憑著模糊的感覺,向著呼喚的源頭走去。   ……   門前一棵樹,樹下一群鴨,鴨群嘎嘎嘎的嬉戲處是一方小池塘,小池塘裡泛著清亮的水光,水光泛起的光華上有著根一頭粗一頭細的短杖,常年摩挲使用的短杖被一老者平舉在小池塘上,小池塘明鏡似的水麵反折著狗子步步趨近的身影,身影旁泛著清亮的水光……   “你來了”。   “義父——”   不分前後的對話,看來兩人的心情都沒有表麵上的輕鬆自如,都有著許多想要互訴衷腸的詞匯,急於傾訴。   走進老者,嗯,應該是全村三成人稱呼為義父的村老。   狗子蹲在小池塘的邊緣,距離義父的身側不過兩臂長短,作一副傾聽狀。   氣氛像是回到了十年前的小時候,每次狗子闖禍之後,對著山腳村的先輩永眠的埋葬地罰跪,義父在一旁語重心長地一遍又一遍的用不知反復多少回的道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對著幼小的狗子進行著連綿轟炸。   隻是這時候,狗子想要平心靜氣,帶著從沒有過的認真態度,俯身傾聽著可能是這輩子,與老者最後一次的溝通。   同時發言後的沉寂,因為兩人重新組織語言略有持續。   似是等待著對方先開口,更像是突然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總之,這時的狗子反而收起了最開始的急切,沒有任何急於打破如此平靜時光的心思。   ……   平舉在小池塘上的,一頭粗一頭細的短棒不可察的起伏,短棒手持的遠端沒有釣魚的垂線,同時刻,風平浪靜。   “你,並非山腳村的人”。   一句話,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直刺的狗子的內心深處,心臟撲通撲通連跳十數次,兩手掌心向下,原本搭著膝蓋,現在隨著心臟的跳動,一跳一跳著按壓在腳前的泥濘中。   “狗子,在你的身體裡有著一半的村外血脈——”義父的言語清淡,可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在狗子的耳中響作一聲驚雷。   “一半的村外血脈,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就並非山腳村的人?”打破了此前狗子給自己定下的規則,急不可耐的問出堵在心頭的疑問。   “為什麼,你不是親身經歷過了麼?”說著,義父平舉在身前的短杖隨著手腕一轉,劃了個半弧,弧線點在的方向,正是山腳村的村中心空地。   不,是比村中心空地,還要再遠一步,是村口扁舟的位置。   ……   沉寂再度回歸兩人之間,這一時刻,義父不再說,狗子說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