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遲來的信任(1 / 1)

煉金史詩 作家0d8dUu 11058 字 2024-03-17

1.   窮途末路了。   第一次萌生出這種想法之後,我決定放棄,因此仍然待在這棟房子裡什麼也不去做。   而且這裡就是我家,我還能去哪裡?   幽靈、或者說是亡靈吧,無論如何那都不重要了,伴隨著軀體正在逐漸完全透明化的癥狀,我似乎也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我快消失了…   以前有想過“人死後會上天堂還是下地獄”的問題。   但是靈魂死了會怎麼樣?這個問題好像沒人想過。   難不成靈魂死了之後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麼?   我這樣安慰自己。   ——“魂死了還有地方可以去”什麼的。   也許說出來連我自己都不信吧。   我啞然失笑。   腦海中虛無的“饑餓感”正在一點一點消失。   肢體也在隨之一點一點變得虛弱。   時間也在一分一秒地過去。   2.   大概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十分鐘也許是一個小時、又或者是十個小時。   “坐”在簡陋木床上的我猛地想起了一件事。   我是不是還要再寫個遺囑?   生前曾為了以防萬一、我寫過一份書麵遺囑、內容是在我死後將所有煉金材料與配方的庫存無償送給我的學生-奇爾奇斯·莫雷。   那份遺囑會在我死後立即生效,但是現在的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除了大腦裡無處不在、永生難忘的煉金學相關知識,還有什麼?   現在這棟祖宅裡的一張床和兩個床頭櫃嗎?   我實在是想不出要把床和床頭櫃送給誰,它們都已經腐朽到了可以看見內部木質肌理的程度,真懷疑是不是一坐就塌。   用這個玩意睡覺的人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就是給自己的老婆找麻煩。   ——還好我不睡這床。   從這個念頭開始,連意識也變得有些模糊,而且我已經看見窗外的夕陽,從熱烈的金色光輝慢慢變得黯淡發紅,直到沉入海底。   這之後就是入夜。   夜深人靜的村子、在這個戰爭年代又能有多少呢?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能加入到這群村民當中“睡個好覺”的行列。   但以現在的狀況估計、我可能會睡個天昏地暗,睡到永無止境,想醒都醒不過來,生前因癡迷於煉金研究沒有辦法做到的事情死後竟然做到了。   反正都快死了。   死就死吧,又不是沒死過…   隻是這次死了以後就死的徹徹底底,從此蒸發。   天堂、地獄和人間都將不會看到我的蹤影。   3.   又不知過了多久。   我徹底地“死”了嗎?   原本是應該這麼質問自己,但奇跡般的、厄運並未回答我。   幸運女神降臨了。   我的靈魂正在逐漸變得充實起來,但是這個問題也使我徹底驚醒。   難不成我正在吞噬人類的靈魂!?   “躺”在床上的我猛地“坐”起,直到我看見站在床邊拿著火把的村長霍夫曼、屋子裡的四隻羊、三頭豬、五隻鴨子、兩頭牛和十二隻公雞,以及在門外等候著的一群拿著火把的村民之後,我瞬間明白了一切:   我的靈魂正在吞噬屋子裡這些牲畜的靈魂以恢復自己的機能。   “霍夫曼…”   我有氣無力地說道。   這是恢復意識後說出的第一句話,之後聽見了門外那群村民們對我的竊竊私語,基本上都是負麵的。   幽靈在人類心目中的形象是什麼樣子?看看那些被食屍鬼和僵屍洗劫過的村落就知道了。   不死族都是一個樣子,除了殺害人族之外還能做什麼?   難不成幫他們放羊麼?不好意思,那是牧羊犬的工作。   不死族不是邪惡的嗎?   一旦出現就該被消滅才對吧?   善惡是絕對的嗎?   我不明白。   “年輕人,我希望你就這麼‘躺’在床上,否則我不知道我那些村民等一下會做出什麼事情,不要辜負我對你的信任。”   “信任”嗎…   才半坐起來後又躺了下去,見到我這麼做,門外一個即將舉著火把沖進來的婦女才鬆了一口氣。   我仔細地看了看,發現原來擠牛奶的科沃爾大嬸也在人群之中。   不過現在的她一臉生氣地舉著火把的樣子,肯定是因為被我騙了而感到惱怒不已吧。   被人騙了還好,被鬼騙了那可真是無地說理,我理解她的心情。   4.   “現在我可以說話了嗎?”   “說吧,而且你可以盡可能說的大聲一點,讓屋外的人也聽見。”   霍夫曼提了一個奇怪的要求。   “我是艾溫·法蘭。”   以念動力加持過的聲音果然比之前大了不少,原本隻有霍夫曼能聽見,現在整個屋內都是我的回聲。   我想既然聲音都響遍整個屋內了,讓屋外的人聽見應該也不成問題。   果不其然,窗外聽見我這麼說的村民有超過八成臉上都是憤怒的表情。   隻有兩成是在疑惑或是思考。   “竟然有人敢侮辱從我們村子裡走出去的偉大煉金術師”,換做是我也會生氣。   “我死了。”   當我說完這句話之後,屋外的所有村民、包括屋內的霍夫曼在內全部僵住了,眼神也陷入呆滯的狀態。   他們大概想不到我會這麼說吧。   若是放在平時、既然一個人能說話...相應地“XX死了”這種情況也會變得根本不成立,任何人隻要是去做出這種假設,被認為是精神病的可能性其實還大些。   但是既然他們都拿牲畜來救我,我也坦誠相待吧。   這是我現在唯一能為他們做的事情。   “那個幽靈擺明了就是把我們當白癡耍!在這裡的人有誰不知道艾溫大人早就去世100多年了?!”   “打著艾溫大人的名號蠱惑人心的亡靈,如果不是霍夫曼大人煞費苦心勸說我們等著看你的誠意,我們早就舉著火把沖進去了!你以為你還能...”   “不用等了,我們現在直接沖進去把這個鬼東西燒死。”   一個耐不住性子的壯漢似乎準備拿著火把號召村民行動起來。   然而霍夫曼卻並不遲疑,直接喝令村民繼續等待。   “我活了很多年,有些人善良、有些人邪惡,從他們的眼神我一眼就能認出,而現在我選擇相信這位年輕人,是因為他的雙眼中並沒有要加害於我們的念頭,希望不要有人讓我蒙羞。”   不愧德高望重的村長,話語一下就奏效了。   一部分村民依然有些遲疑。   霍夫曼轉過身,麵對門外所有的村民冷靜地說道:   “現在我以一個戰士而非村長的名義發誓,你們要進來把這個年輕人燒死,那就也把我一起燒死吧,還有誰要舉著火把進來!”   所有的村民都沉默。   “謝謝。”   “不要道謝,我沒有說過要相信你,除非你拿出自己是艾溫大人的證據,讓門外的所有村民都心服口服。”   霍夫曼蒼老而精明的目光中夾雜著一些猜測,應該是發現了什麼。   “我明白了。”   5.   “我就是艾溫·法蘭,但是口說無憑。”   村民們逐漸變得安靜了。   “艾溫·法蘭是100年前土生土長的斯帕羅納人,所以你們可以針對所有100年前與斯帕羅納村有關的習俗文化進行提問,以此來證明我是他本人。”   “如果還不夠,你們可以隨意提問,隻要和這個村子有關,我全部都可以回答你們。”   當我說完後屋外的所有村民頓時炸開了鍋,所有人都在討論,霍夫曼則是在沉思。   大概過了一分鐘左右總體才安靜下來。   “但是我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艾溫·法蘭本人呢?你要證明的不過隻是‘你是一個斯帕羅納人’,而我們並不知道和艾溫大人的生活習慣、長相有關的一切!”   村民中一位帶著眼鏡、背後梳著長至後腳跟的編織發髻的少女鼓起勇氣大聲質問。   不過我也猜到有人一定會這麼說,所以準備好了另一套說辭。   “去邀請你們村中所有最具資格、輩分最老的人前來,既然艾溫·法蘭這個人在村裡那麼有名氣,有關於他生前的一些軼事與為人一定會被你們的長輩口口相傳繼承下來。”   很多村民仍然有些猶豫。   雖然不想這麼說,但也隻能這麼說了:   “不要告訴我你們的長輩也死了。”   “混賬!”   奏效了。   仿佛是“也死了”三個字刺激到了村民中某些老人的恒光匯總(注:恒光匯總,煉金學的解釋,在現代醫學上叫做神經中樞)。   一位顫顫巍巍的老婦人在一些年輕村民的攙扶下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她的臉腐朽地可怕。   雖說如此,精神麵貌卻甚至比84歲的村長霍夫曼還要顯得德高望重。   這位老婦人的頭發全部呈銀白色,而且剪得很短,這不禁讓我懷疑她年輕時是否也是一個戰士或是獵人,因為經常要進行戰鬥所以不得不把顯得累贅的長發剪短。   “凱賽斯塔嬸嬸!”   見到老婦人一邊咳嗽一邊慢慢向前走,霍夫曼仿佛受到驚嚇一般要上前攙扶,結果反被婦人把手拍掉,看來是真的動怒了。   “霍夫曼,別攔我!”   “我就在這裡!這個村子裡沒有誰資格比老太婆我更老了!!無論你有什麼陰謀詭計都會被我立即揭穿!!”   凱塞斯塔以鏗鏘有力的聲音說道,並且睜開了渾濁的綠寶石色的雙眼。   那雙眼非比尋常,仿佛鷹的眼睛,注視著你的時候便把你牢牢鎖定,等待合適時機一擊撲殺,乾脆利落地終結獵物的生命。   她年輕的時候是一位弓箭手麼…   “我以弓箭手的名義發誓,你將會永遠墮入無魂之淵。”   又猜對一個。   6.   “年輕人,這下你有大麻煩了。”   霍夫曼小聲地提醒著我。   “為什麼?”   我有些不解。   “雖然我叫凱塞斯塔嬸嬸,但她其實和我的爺爺一個輩分。在村子裡連一些德高望重的長老都要尊稱她一聲長輩。”   “那你的爺爺呢?”   “他死…不,他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   “那你那個嬸嬸今年到底多少歲啊!”   我快瘋了。   “今年正好125歲。”   “……”   125歲…算一下吧。   今年新元歷2700年,125歲的話…也就是出生於2575年,然後我生於2575年,卒於2596年。   “……”   這不是和我同歲嗎!(假如我沒有把自己炸死而且足夠長壽的話)   在我去世的前一年,即新元歷2595年,斯羅佩頓帝國的人均壽命經統計為“世界”第一,高達87歲,整個國家都堪稱長壽之國。   有書麵記錄的最長壽命聽說是一位在河邊天天釣魚喝酒下棋的漁夫老頭,年齡高達119歲。   而且死亡原因還不是自然死亡,是被釣到的魚咬住手指失血過多……   我也陷入呆滯了。   “等一會一旦你答錯了任何一個問題,我的村民就會沖進來拿著火把把你滅了,到時候我也愛莫能助。”   “……”   7.   第一個進來的是一位戴著“一體鏡架”眼鏡的靦腆女孩,這玩意可不便宜。   “一體鏡架”使用高純度森林蜥蜴油脂,鏡片和鏡架在熔化的油脂下會結合成一體。   無論如何摔打、碾壓,鏡片與鏡架都不會有所損壞,最多產生形變,過一段時間又會復原,是非常神奇的技術,也是煉金術發展的附帶產品。   這種眼鏡在“波德金”城裡可能買的到,但是我看村子裡並沒有這個條件。   這個女孩的出身一定是相當闊氣的人家吧。   對了,她好像是剛才質疑我該如何證明自己身份的那位。   “您…你好,請問你真的是艾溫殿下嗎?”   這位妝容平淡的女孩看上去顯得十分激動,在她身上依稀能找到學者的影子。   為了滿足對知識的渴求而付出堅持甚至甘願獻上生命的人,有這種氣質的一般是學者、思想家、數學家…   當然我是沒有的。   因為我隻是一個煉金術師。   “你要問什麼就問吧,沒有人會吞噬你的靈魂,我已經吃飽了。”   我伸出手指了指靈魂被吞噬後口吐白沫全部腳朝天倒在地上的豬、牛、羊、鴨子和大公雞。   女孩的額角上淌下了一絲冷汗。   “我的名字是瑪爾艾蘭特,那麼就開始吧。”   “艾溫大人,請問104年前斯帕羅納村裡的四棵銀杏樹分別叫什麼名字。”   簡單。   “杜桑,拉亞,保卡,羅埃。”   “……”   與瑪爾艾蘭特沉默的表情不同的是她那雙充滿了熾熱的雙眼。   除了她之外,我注意到屋外的一些村民們臉色也均有不同程度的變化,不過都是年長的村民。   霍夫曼和凱塞斯塔始終平靜如一。   “這四個名字用斯帕羅納語解釋分別是什麼意思。”   “勇氣,智慧,堅韌,善良。”   這四棵銀杏樹最早是為了紀念從斯帕羅納村走出去的傳奇勇士-杜桑而被人種下。   傳說中杜桑是開國大帝高爾的禁衛軍團長,有人說他有兩百隻手臂和一個頭,也有人說他有兩百個頭和一隻手臂。   但是他一騎當千的事跡卻是真的。   不過真相卻不是他憑借勇武獲勝,而是借助了煉金武器的威力。   8.   斯羅佩頓帝國歷史上,麵對外來侵略者最為著名的“以少勝多”戰役——“羅萊拉布戰役”之中,斯羅佩頓作為防守方,僅有一名士兵出戰。   那個人便是禁衛軍團長杜桑。   他一人一騎手持煉金武器——“以一化千箭·極光之斯瑪塔爾(又稱碎星梵弓)”向敵陣沖鋒。   而敵對帝國-塔奧倫帝國為入侵邊境則出動了4758名重騎兵,全部配備有冷鋼製造的鏈甲。   就連人和馬的嘴裡也有鋼鐵牙套,是名副其實的武裝到牙齒。   在斯羅佩頓帝國邊境處的羅萊拉布山穀中,勇士杜桑僅僅射出了一箭(普通箭矢),就率先擊殺了對方的統帥奧勒。   但這僅僅是一個開始。   第二箭、同樣是一支外觀看上去十分普通的箭矢,此時箭矢的性質早已發生變化。   這隻箭矢是光元素的載體,翎羽內部雕刻有極大壓縮光元素的定向陣列,由於煉金術刻印比一般的魔法陣更加高效,經由碎星梵弓自身“煉金催化”的效果,威力更可成百上千倍擴大。   它“分裂”為4757支箭矢,分裂出的個體都是由光元素構成的能量箭,穿透力為普通箭矢的2000倍。   有的箭矢甚至連人帶馬一同貫穿。   由於能量箭矢射中目標後會爆炸,連鎧甲也撞得粉碎,軀體和鎧甲一同熔化在一剎那的極端高溫之中。   (PS:可以想象一下,一群蒙古騎兵麵對一排地獄火導彈齊射依然悍不畏死向前沖鋒的場景,地獄火導彈就是專門用來打坦克的那個東西,這是一場雙方文明程度極度不對等的戰爭,可說是降維打擊也不為過)   這次戰役結束後整個羅萊拉布山穀地麵集體下陷了0.5豪爾(注:斯羅佩頓公製,1高爾=2.718公裡,1豪爾=2.718米)。   之後勇士杜桑回軍營睡了一覺,第二天起床便被帝王高爾在公堂之上興師問罪:   ——“何故但日回營,汝竟出師不利至此!”   勇士杜桑打了個哈欠,答曰:   ——“塔奧倫之師皆乃尚未開化之蠻夷,非我煉金王朝斯羅佩頓之敵,即日全殲,無一活口。”   高爾甚解其意,既撫掌大悅。   朝中大臣皆啞然。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9.   塔奧倫帝國的老皇帝塔奧倫一世正坐在宮廷之中,聽聞斥候連夜快馬趕回帝都匯報斯羅佩頓“大軍”、“飛天遁地”、“三頭六臂”、“竟兇悍至此”後,大驚失色。   戲劇性的,第三天塔奧倫帝國以侵略者...沒錯、就是以侵略者的身份在老皇帝的帶領下向斯羅佩頓舉國投降。   羅萊拉布一役後再沒有任何流血事件發生,全塔奧倫的版圖被和平納入斯羅佩頓。   塔奧倫帝國也就是如今的塔奧倫省,在斯羅佩頓帝國西南部。   自那時起、各大帝國的軍事家開始重視斯羅佩頓帝國在戰爭中對於煉金術的運用,利用本國的技術研究各種應對方法。   而杜桑則一戰成名、向整個世界展示了煉金術投入戰爭後的強大破壞力。   “碎星勇士”·杜桑·勞摩在斯帕羅納村中乃至於整個斯羅佩頓帝國的歷史都增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他的名望…哪怕是現在、獲取“煉金史詩”封號之一的我都無法企及。   因為我這個“史詩”從小也是睡前聽一遍杜桑的“史詩”長大的。   隻是那四棵銀杏樹的由來,我逝去的百年中似乎斯帕羅納村的年輕父母都不再給自己的孩子講述了,假如聽過“杜桑史詩”的人少了,誰還會知道那四棵銀杏樹的來由?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可能要歸咎於我。   因為聽艾溫·法蘭的《煉金史詩》的人變多了,聽杜桑·勞摩的《杜桑史詩》的人自然就少了。   好像沒什麼不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