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睡了沒多大一會兒的榆老,猛然感覺周圍空間狠狠一震。 緊隨其後、此起彼伏的上下晃動,讓榆老明白了過來。 “老夫的容器,這是被人偷了。” 上個月,村裡剛剛把中心一座房屋拆了大院改成了中心祈堂,為了方便之後的新人儀式,也為了加強村民的感念之心,趙書泉將祈念仙人的木雕光明正大的放在了祈堂之中。 不過小黑瓶隻會在舉辦儀式的期間才會被動用,大多時候還是放在劉家。 然而今日劉二牛大婚,趙書泉害怕人多眼雜,在天不亮的時候,便將小黑瓶請到了祈堂中,並且讓楚豐年在暗中嚴加看管。 卻不料,趁著劉家大擺筵席之際,楚豐年一個沒注意,木雕裂成了兩半,裡麵的小黑瓶竟然不翼而飛。 偷盜之人,手法行動之快,讓他隻看到一個黑影,眨眼間就消失不見了。 那不俗的氣息,非凡的本領,儼然不是一個普通凡人可以做到的,當下萬般無奈之後,楚豐年隻得來劉家與趙書泉說了實情。 一朝得手,那人一路飛越,穿過了村中房屋、清喜河木橋、幾段零散秋葦、蒿草叢,直到過了那青石瓦崗,看見兩山之間的豁口,才減緩了步子。 當周身清風送來一陣沁人心脾的涼爽之後,年輕男子覺得這裡應該足夠穩妥了,便從懷中掏出了那枚黑色的小瓶子。 當注意到瓶身此刻正在潺潺溢出一絲絲七彩精光,立刻讓他的得意之色瞬上眉梢。 “我還以為會遇到本領高強的修仙者呢,原來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小山村,把守這樣一件寶貝的,竟然還是個老家夥,真是可笑。” 男子歪嘴嘿嘿一笑,步子更緩了,心中已然斷定,憑借他目前剛入練氣的實力,這個村子恐怕翻個底朝天,也不會有誰能追得上他。 隻不過在這修仙世間沉浸打磨了數十年養成的習慣,還是讓他轉過頭望了一眼遠處變得更為渺小的村子。 見始終無人追來,才放心的打量起手中的瓶子。 “這物件當真能治療那妖瘟?”男子微微皺眉,“可別被那豬頭誆了,不過看這光輝,若是凡間之物,定不能有這般奇異,就算不像他所說的那般是個仙器,至少也應該算個靈寶。” 自言自語說到這裡,男子覺得這次大老遠過來,應該沒白跑。 “就算是靈寶,拿到修仙訪市,也定是炙手可熱的。” 男子再一次對他此次冒險的收獲,給予了自我肯定。 正當他洋洋得意,準備從那唯一一條出村小路返回的時候。 一個身影,忽然出現在他視線之內。 來人將雙臂環抱在挺起的胸前,擋住了他,臉上帶有熱情的微笑,黝黑發亮的眸子中卻露出寒意濃重、冰冷的鋒芒。 像是早就在這裡等待多時了。 “閣下來我桃源村,為何不到家中喝上一杯水酒,就這樣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倒是有些顯得我劉家待客多有不周。” “劉家老大?” 男子提前早有了解,這桃源村中在村長趙書泉的帶領下得勢的有三家,分別是劉家,楚家和高家,首當其沖的便是這劉家。 如今見到劉大牛一臉淡定地擋在他麵前,謹慎之餘,男子更多的是一絲好奇。 “閣下好眼力,沒錯,我就是劉大牛。” 男子好奇過後,先將小黑瓶重新揣進了懷裡,出言威脅道: “劉大牛,別怪我沒有提醒你,速速給本仙讓開,你區區一個凡人爾,若是找死,休怪我手下無情。” 男子本可以直接動手殺了麵前這不知死活的凡人,但是如今小黑瓶到手,讓他心情大好,心想若是你識趣,本大爺今天倒是可以大發慈悲,饒你不死。 劉大牛卸下了胸前的雙臂,握拳立於身體兩側,不怒反笑。 “莫非是閣下拿了不該拿的東西,心裡有虛,才說出這等不讓自己臉紅的話,好平復內心的虧欠?” 劉大牛一語擊中男子內心的敏感部位,火燒耳根的羞煞之氣讓他整個人幾乎要原地炸開。 “你他娘的找死!” 男子反手成掌,掌尖僅朝前方揮掃了一下。 劉大牛就聽見“簌簌簌!”“噗噗噗!”的聲音不絕於耳的響起。 他麵前秋尾草那帶毛的上半身成片斷落,突起的巖石更是像一個人的腦袋忽然分了家。 無形的攻擊借著種種變化眼看就要瀕臨眼前。 劉大牛來不及思考,表情開始變得凝重,趕忙持起了右臂,擋在了身前。 那男子見狀,不由冷冷發笑,像是在看一個幼稚的孩童,“沒用的,別說一條胳膊,就算你是銅筋鐵骨,麵對我這一擊,也隻會像豆腐一樣被切開。” 就在男子方才嘲笑完,劉大牛的右臂忽然爆發出一股殷紅色的光芒。 “砰!”的一聲。 鮮血飛濺,劉大牛半條右臂,從臂肘到手腕,差不多半邊皮肉全被切開,森冷的白骨隨著呲呲冒出的血流噴動,忽隱忽現。 “他竟然抗下了?” 那可是一個練氣期修士對凡人的一擊。 男子方才囂張的氣焰,仿佛給攔腰砍斷。 更讓他驚訝的是,劉大牛抗下這險些斬掉他一條臂膀的攻擊後,即便單膝觸地、容顏煞白,也毫無畏懼,竟仍然麵帶笑容。 男子腦中一邊大喊著不可能,一邊感到不可思議,他為何受了如此重的傷,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最關鍵的是,“他究竟用了何種手段,硬生生抗下了我這一擊?” 劉大牛沒有給他過多的思索空間,而是顫抖著嗓音,全力克製著幾近斷裂的手臂給他造成的痛苦暈厥,無比震驚且充滿敬重的問道: “這就是修仙之人的……攻擊嗎?果然……厲害,可是我劉大牛……有一事不明,閣下如此……了得,又何必屈於他人之命,來我……桃源村,偷一個……破瓶子?” 男子自然聽得出來這是劉大牛在激他,不過不知怎得,可能是對大牛剛才擋住自己得意一擊之後對氣勢耗損上的彌補,也可能是看到他此時將死模樣後放下了更多的戒心。 反而讓男子突然譏諷地冷笑了一聲,“屈於?我怎麼可能屈於那個死胖子。” 劉大牛暗淡的雙眸微微一瞇。 “就那個蠢蛋,他以為幫我找到可以醫治妖瘟的辦法,我就可以引薦他那豬頭兒子進入修仙宗門了嗎?笑話,隻是一個賤婢商賈而已,就算他有再多的小聰明,被我略施小計,還不是乖乖幫我找到了這枚靈寶。” 男子很享受的說完這段話,劉大牛了然於胸地點了點頭。 一股悄然起勢的明火真炁,驟然從劉大牛右臂,蔓延到了全身各處。 這股讓男子完全沒有料到的強大氣息,立刻讓其色變,有些恐懼得望著劉大牛緩緩站起的身軀。 一旦踏入了練氣期,對周圍氣息的感知能力將會極大增強,真炁原本就無法與靈炁相比,又是靈炁的前身,自然瞞不過男子,隻是讓他震動的是,劉大牛一個未入練氣期的凡人,是如何做到讓真炁淩駕於他自身靈炁之上的? “大牛多謝閣下如實相告,那麼,就拜托閣下,與大牛一同前去吧。” 男子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你……你想怎樣?” 男子下意識問道,連他自己都沒想到,他一個練氣期修士麵對一個凡人的威脅,會問出這句如此綿軟膽怯的話。 “實屬大牛無法留下爾之性命,為了我桃氏一脈,更為了我劉家一族,無論如何,也請閣下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 劉大牛在男子無比震驚的目光下,雙手合十,咬碎了牙床,大聲喊出了那句口訣: “恭請太祖榆靈,奉身信行,致虛極,守靜篤,不負重念。” “當吾以觀復,各復歸其根,劉家長子,劉大牛,叩安吾拜。” “呼——” 小黑瓶在男子胸前爆發出強烈的銀白光芒。 滾燙的氣息瞬間以劉大牛肉體為基。 崇骨竅碎裂! 陽池穴碎裂! 曲池、商陽、肩髃,進皆破碎! 一竅四穴同時噴湧出真炁,劉大牛手臂撕裂的傷口,血水剛噴出,就化為了火羽,最後大火蔓延到整條右臂。 男子感到了這股沸騰熱流的巨大威脅,仿佛那明火真炁剛從劉大牛身上散射而出,便侵入了他的血肉。 他想到了一個令其此刻非常恐懼的詞令,獻祭! 劉大牛正在用自己的生命獻祭。 “你別過來!別過來!” 男子急忙掐動起法訣,一連三斬風刃接踵而至,最淩厲的攻勢被燃燒的右臂抵消後,殘留的攻擊,對大牛的左臂,胸膛,雙腿,腹部,都造成了程度不一的碩大傷口。 腹部的傷口最為嚴重,甚至能看到腸子快流下來了。 可即便如此,就是擋不住劉大牛前進的步伐。 這一刻,男子才醒悟過來。 原來,劉大牛打從剛出現,擋住他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做好了決定。 怪不得他麵對強敵,依舊可以保持笑容。 他根本沒打算活著離開! 一個凡人對抗一個修仙者,哪怕有相當大的把握可以活下來,又能有幾分呢? 死亡,從未如此清晰的出現在男子腦中。 “為什麼,你一個該死的凡人,為什麼會擁有匹敵修仙者的力量,不可能,這不可能!” 男子力竭了,直到最後一斬風刃打出後,體內再無半點靈炁。 男子想要逃跑,卻發現胸前的小黑瓶莫名發出了一種力道,將他的身體定住,這讓他徹底傻眼了。 他沒修煉過《輪回鍛體法》,自然不知道即便是單靈竅,也可以憑借此法自行領悟可以與初級修仙者一戰的鍛體技。 他更加不知道,區區一個凡人,在為了保護自我家族不受致命威脅的抉擇下,竟然可以舍棄自己的生命。 他們這些隻會把性命和利益做為衡量標準的修仙者看不懂這一點。 也正因為如此,身為一個練氣期,今日卻要死在一個根本沒機會成為修仙者的凡人手中。 “轟!” 大地震蕩。 碎巖竄天而起。 方圓百米的秋尾草全部付之一炬,變為死灰。 等男子回過神來,劉大牛的拳頭已然從他的胸膛貫穿到後背。 男子終於醒悟過來,撕心裂肺地感受著那唯一可以正麵擊敗他的可能性。 “你竟然擁有鍛體技!” 而後,兩人眼神同時歸於死寂,沉沉倒去。 ———————— 劉二牛做了一個夢。 他做在搖椅上學著父親的模樣,喝著茶,三弟在不遠處的蒲團上吐納修煉,妻子高稚清雙手牽著剛誕下的娃娃,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正在教他走路,劉鐵牛和何翠香雙雙搖著竹扇,笑嗬嗬地看著他們的寶貝孫子。 唯獨不見他大哥。 劉二牛隻感覺過了好久好久。 才看到劉大牛漂浮在半空中,穿著一身月白袍子,笑盈盈地看著他。 “大哥?你成仙人了?” 劉二牛無比驚喜。 “二弟,還記得你問我的鍛體技嗎?” 劉二牛直起身迫不及待的點點頭。 “我已然領悟,現在就全部傳於你。” 劉二牛看見大哥真的如仙人一般厲害,僅僅用指尖在他額頭上點了一下,那叫做《明火烈焰拳》的所有套路就全然刻在他腦中了。 劉大牛在半空緩緩轉過身去,身形開始有些模糊。 “二弟,咱爹、咱娘,以後就拜托你啦。” “三弟他天資絕佳,定不用我們操心,隻是爹娘日後要是年紀越來越大……” 劉二牛聽著大哥的聲音有些奇怪,急忙站起身子。 “哥,我們一起照顧爹娘,一直讓他們長命百歲。” 劉二牛見大哥搖了搖頭。 “哥可能要食言了。” 當聽到這句話時,劉二牛眼角不知為何,竟然淌下了一串淚水。 “二牛,記住,要好好活下去,以後你就是劉家的大哥了。” “大哥,你這是要去哪兒?” 劉二牛拚命地跳著,一下、兩下、三下……他隻感覺大哥離他越來越遠。 直到,半空中隻剩下一張呲著大白牙大咧咧的笑容,最後全然與藍天白雲融為了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