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1)

那是一個無比久遠的雨夜,連綿雨腳潑灑進聶家的大宅院,聶勝冷眼蹲坐在門檻上,耳邊時不時響起寒風刺耳的呼嘯聲。河西地帶的深秋很少下雨,刮風卻是常事。   明天,就該離開了。   “那邊坐著的小子,是聶勝嗎?”遠處的街巷裡一片昏暗,什麼也看不清,在雨點灑落的響動裡連遞過來的聲音都是模糊的。   旋即便有孩子們更加含混不清的附和聲響起:   “好像是他……”   巷子裡很快跑出幾個小小的身影,走得近了,聶勝才認出他們的身份來。打著補丁的粗布衣裳,被冷風鼓起,幾張小臉兒已經凍得有些發青。這是聶家附近幾戶平民的子弟。   為首的那個孩子年紀最大,十三歲,與聶勝同年,聶勝隱約記得他似乎姓林。那人走上前來,問:“聶勝,我阿娘說,你要被趕走了,是不是真的啊?”   聶勝撇過臉去,並不答話。長街上的雨點聲愈漸密集起來。   姓林的小子見他不吱聲,隻道是這富家子弟究竟與他們有不可逾越的距離,卻也不多加問詢。孩子們見雨下得更大,忙不迭四散跑開了。   “林彥,雨下大啦,快回家吧!”其中一個孩子對那人如此喊道。   而那叫林彥的孩子沒有聞聲離開,他走到聶勝跟前,挨著他坐下。聶勝的身子下意識地躲了躲。   “你們家的人為什麼要趕你走啊?”他如是問。   聶勝仍舊不發一言,隻是自顧自望著遠方街市裡若隱若現的燈籠燭光。   “我阿娘說,你們家的人想霸占你爹娘留下的家產,所以想趕走你,是真的嗎?”   “你既知曉,又何必再問?”少年頗有些不耐。   那人見他似乎生了氣,便噤聲不語了。兩人並肩坐著,靜靜聽門外夜雨。坐了一會兒,姓林的小子大約也覺得興致闃然,起身說道:“天色很晚了,聶勝,我該回家了。”   門檻上的少年悶悶應了一聲,連頭也不抬。   林彥轉身欲走,臨了似是想起什麼,又回頭問:“你一個人,要去哪裡啊?”   出乎他意料的是,少年竟破天荒地給出了回答:“貞陽。”   “貞陽?那是什麼地方?”   而這問題的答案,少年卻再也無從得知了。他當然也不知道,這個與自己同看一場夜雨的少年將來會走上一條怎樣的路,成為一個怎樣的人。   夜色中,走進雨裡的少年最後笑著對門檻上的少年說的話是:“不管去哪裡,以後有機會記得回來看看啊!”   少年的身影在黑夜裡漸行漸遠,雨腳密成蒙蒙一片,聶勝多年後想起這個夜晚,隻覺得這個少年的背影和某個人有幾分相似。不過那時候,他與那人早已勢同水火。獨自默坐到約莫大雨將息的時候,他也起身向熟悉的宅院裡走去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那些滿口孝義的族叔們,便不由得笑了。   三日前……   “聶勝,你把我們都叫來,到底要說什麼?”說話的人是他的二叔聶雲,亦是他父親的同母胞弟。   “怎麼,聶家長公子有什麼要吩咐我們這些長輩的?”他耳邊響起女人刺耳的調笑聲,似乎有意將“長公子”三字微微加重。   他冷不丁地淡淡笑道:“三嬸說笑了,聶勝怎敢提‘吩咐’二字。”隨即不等眾人再開口,他繼續說道,“我知道諸位容不下我,我亦無意繼續留在聶家,既是如此,何不好好談談?也省得傷了親族和氣。”   聶雲等人聽到這裡神情微變,彼此對視幾眼,倒是饒有興趣:“你想怎麼談?”   “很簡單,”少年背過手去,悠然開口,“你們無非不願意我將來以聶家長子的身份成為家主,而我隻想安穩地將日子過下去,這樣看來,我繼續留在聶家,我們雙方都難以順從心意……”   見他話頭將息,聶雲不由得微微皺眉:“那你道如何?”   少年將手揚起,那雙眼睛裡深藏了不屬於十三歲的堅毅和膽魄:“我向往江湖已久,父親在世時曾言與貞陽名俠私交頗深,亦說貞陽是天下第一劍宗;我隻要五百兩銀作為前往貞陽的盤纏,這於二叔而言應該不在話下吧?”   聶雲猶疑片刻還是開口道:“三百兩。”   而出乎他意料地,少年竟是一口應下,沒有再多加贅言:“好。”   眾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半晌,方才那說話的婦人忽地嗤笑出聲,對旁邊的瘦削男子道:“沒想到你那廢物大哥和沒用的嫂子,竟養了個這麼機靈的小鬼,咯咯咯……”   少年攥緊雙拳,卻還是冷然笑笑:“貞陽居於北疆,離此地極遠,我們大概不會再見。”   他說完這話,徑自轉身出了堂屋,自廊下摸黑回了自己的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