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隻需要一個時辰的山路，李三清背著向則爬了整整一日，才堪堪走到了貞陽觀門口。貞陽不似其他門派有鎮守山門的弟子，戰爭過後，貞陽觀冷清了不少，三清直至三德殿前，才有在庭院間打坐練功的弟子瞧見他。 　　“小師叔！你回來了！” 　　“子繁……”整整十幾日的勞頓和心神緊繃，直至此刻終於可以鬆弛下來，李三清喚了一聲年輕弟子的名字便兩眼一昏，栽倒在雪地裡。他趴在雪中，刺骨的寒意也不能令他清醒半分，師叔和同門死去的痛苦卻久久盤踞在心間。 　　那名叫子繁的年輕弟子連忙跑過來探了探鼻息，隨後又查探了一下向則的狀況，立時露出如見鬼神般的驚恐，這位從小在貞陽長大、受道法熏陶的弟子竟顧不得任何儀態，邊大叫著邊沖向三清宮。 　　“快來人啊！來人！來人！” 　　於是在各處的弟子們聞聲而動，紛紛趕了過來，幾個弟子連忙給李三清輸送內力，保他心脈無恙，又有弟子前往通報各位前輩。不多時，葉雲河、莫沉冬、味離、青陽等一眾貞陽高層皆慌忙趕來。看到地上渾身染血的那兩個人，眾人的內心久久不能平復，莫沉冬更是神情怔然，他兩手摸過向則早已完全冰涼的軀體，幾乎毫無預兆地便有兩行清淚從眼中滑落。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這也正是所有人心中所想，以向則的修為，怎可能會深受如此不治之傷！ 　　李三清被弟子們送到臥房中，由味離親自為他治傷，其餘眾人則是守著向則的屍體，氣氛壓抑至極。 　　青陽失神喃喃道：“小師弟的功夫高絕天下，縱是離雲逝、玄清劍仙等人出盡全力，也斷不可能將他重創，到底……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一切恐怕隻有等李三清醒來才能得知了。” 　　雲河說完，便走到莫沉冬身邊，俯身蹲下，緩聲道：“師叔，外麵天寒，我們送小師叔進屋罷。” 　　良久，莫沉冬才長籲一口氣，堪堪從悲傷當中脫離開來：“好……”旋即他輕輕將向則的身體托起，眾人也紛紛朝裡麵的居所走去。 　　他們將向則的屍身封在冰棺中，以防腐爛發臭。到了晚間，味離穩下李三清的傷勢，幾人便又悉數至三清宮內商議。 　　葉雲河說道：“此事我已吩咐下去，不讓弟子們到處傳言。” 　　青陽點了點頭：“好，李三清的傷勢既已穩下，那我稍後便去掃紅林和奈何天，將此事告知師兄師妹，也好讓他們來見小師弟最後一麵……”他說著說著，麵上不由得又染上黯然。 　　味離聞言驟然抬手，沉聲道：“不，你隻去見師兄便可，師妹自小就和小師弟最為親近，她的性子你不是不清楚，這事情太過突然，我怕她一時受不了，還是先請師兄過來再做定奪。” 　　莫沉冬也點頭稱是，青陽便應下：“好。” 　　葉雲河又問：“師父，李三清的傷勢如何？向師叔所受的內傷極重，我懷疑不無與江湖人交手的可能性。” 　　“他身上的傷都是在戰場上所受，加之十餘日的奔走勞頓，饑寒交迫及心力交瘁才成了這副模樣，你為何會有如此想法？” 　　雲河解釋道：“去年我們前往證道門之時，曾聽聞證道門的鬼前輩提過，如今的江湖上恐怕早已存在著一個比當年的紅蓮教更為棘手的組織，我才有此疑慮。” 　　味離雖然沒有如餘長楓那般歸隱，可他畢竟久居貞陽，對外界的事情了解得不多，所知道的江湖組織裡名聲最響的也隻有那拂曉殺手團。但拂曉向來不在明麵上與江湖各派為敵，因此各大派也從未將他們當作紅蓮教那般的死對頭。據證道門所得消息，拂曉殺手團至少坐擁流光、璿影、夜玄、敖震、天蛛、天殺等六位觀照之境的高手，可以說是江湖中極其強橫的一股勢力，且拂曉多年前曾幫助紅蓮教在千瑯山截殺倚天劍派，當時的倚天首席弟子孟長豫便是死在那一戰。如今向則身死，味離不能不聯想到他們。 　　“拂曉？” 　　出人意料的是，葉雲河搖了搖頭：“不，那是一個名為‘璿璣’的組織，不知創立於何年，證道門的鬼先生和當年紅蓮教的玉九簫皆是出自其中。” 　　…… 　　李三清昏迷了整整三日，莫沉冬也在向則的身邊守了三日。李三清睜開眼時，自己正渾身纏著繃帶，身上還有多處在隱隱作痛，身邊隻有幾個負責照看他的弟子。他們見三清醒了，臉上浮出喜色，便有一個弟子立刻前去通報。 　　過了一會兒，莫沉冬、味離、葉雲河、青陽以及餘長楓悉數到場。 　　“師父……”三清身子尚虛弱，勉力支起身子，見到莫沉冬等人不禁眼含熱淚，全然不像從前那個頑劣的少年豪俠。 　　雲河示意弟子們退下，待門閆闔上，幾人才又靠了過來，莫沉冬眉頭不曾舒展，盡力控製自己的情緒，輕聲問道：“你和你師叔，到底遭遇了什麼？” 　　聽到“師叔”二字，三清又是鼻頭一酸，心口的傷勢被牽扯得疼痛起來，良久，他才顫聲將事情一一道來： 　　“當時敵軍的騎兵將我們的陣型沖散，幾千敵軍將我們逼到一處山穀中，我和休嚴他們力戰不敵，休嚴、秉風他們……全都戰死了……”說到這裡，一旁的葉雲河的手微微攥緊，背過身去長嘆一口氣，良久才從那情緒中走出來。這邊三清還在繼續。 　　“我也在重傷之下昏迷過去，等我醒來之後，和師叔待在一個山洞裡，我才知道師叔帶著昏迷的我為了擺脫敵軍的搜查，越過了三座大山，逃進那山穀之中，師叔那時候已經身受重傷……我們從山穀中出來的時候，已經沒有多餘的內力使用輕功了，師叔帶著我一路跋涉，沒走多遠卻碰到了數千個駐紮在那片荒野的敵軍，師叔為了護我，自損氣血，一劍將其全部斬殺，可他……”三清說著，那一日的情景又似噩夢般不斷侵入他的意識，令他痛苦不堪。 　　“原是……如此……”餘長楓等人麵色慘白，雖然未曾親臨其境，可他們不難想象該是何等的絕境和傷勢才能將一個玄道境界的高手逼迫至要以命相搏的地步。 　　“對了……”三清喘了幾口氣，繼續說道，“師叔臨死前讓我給沈師叔帶句話，他說……他已經贖罪了，還對我說‘無論是對師兄還是對你都好像無所虧欠了’，師父，這是什麼意思？” 　　幾乎是在聽到這話的一瞬間，餘長楓、味離、莫沉冬和青陽的麵色都猛然齊齊一變，葉雲河也露出些許異樣。這更讓三清大為不解，好像這話背後有什麼自己不曾得知的隱秘。 　　“他當真是這樣說的？”饒是沉穩冷靜如莫沉冬，這時候竟也帶上了點顫音。 　　“不錯，師叔還說，讓我將紫陽劍帶回貞陽，繼續傳下去。” 　　於是幾人立時默不作聲，互相不動聲色地對了下眼神，餘長楓才緩緩開口：“你重傷未愈，先在此處休養，不急著找你沈師叔，她和你向師叔從小是最為親近的，如今斯人不在，我擔心她接受不了，此事交給我們處理就好。” 　　說完，幾人便離開了房間，葉雲河吩咐弟子們好生照料。而三清隱隱感覺到自己似乎觸及了一些長輩們都不願意提及的往事，找書苑www.ｚhaoｓhuyuan．com 整個人也還未從向則之死中脫身出來，悒悒不歡。 　　餘長楓幾人出門後又走遠了些，青陽才開口問道：“看來師弟這麼多年始終放不下那件事情，如今要怎麼辦？” 　　味離的神情也不明朗：“如果師妹知道此事，恐怕會多生事端。” 　　“那麼，不若說師弟去遠方遊歷江湖了？” 　　“他們倆關係如此親近，師弟每逢遠行，是必定要去見她的，你覺得她會相信嗎？屆時她詳問起來，你又當如何應對？”味離想到自家師妹那個性子，頓時感到有點頭大，而青陽被這話噎得一時無言。 　　“瞞是瞞不住的，”餘長楓終於開了口，作為大師兄，他第一時間便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且不說紫陽劍如何解釋，我們總要在清正峰後山劍墓中要給師弟留一席之地，難不成到時候不下葬麼？而且師妹的性子你們都清楚，事關師弟，她一定會追根究底。” 　　“不錯，”葉雲河在這時也插了一句，“沈師叔曾說，向師叔如果回山，讓我第一時間便通知她。” 　　“所以現在的問題便成了如何讓師妹接受此事，可這同樣很棘手。” 　　“那李三清呢？”青陽問。 　　提到這個名字，眾人又一時陷入沉默。 　　最後還是一直沒說話的莫沉冬打破了僵局：“不論將來如何，至少現在是絕不可讓他知道那件事的，否則……誰也不知道會怎樣。。” 　　“能瞞多久是多久吧。” 　　說完，他搖了搖頭，自顧自移步走往自己居所的方向，其餘幾人也各自散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