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你比我大哥厲害(1 / 1)

正是三月十五,滿月寂照,霜華盈野。   長安街頭,李三清照例做完工領了酬錢。離開貞陽後,他引以為豪的劍術幾無用武之地,數月來隻能憑氣力做些坊間的“累活”,或搬運貨物,或護送鏢局;人聽說他來自貞陽觀,也有請他做法事的。三清從前一慣住在貞陽,涉世未深,如今方知江湖上隻身闖蕩的大多是落拓子弟。   說來也好笑,他在貞陽的時候,最煩的就是老師傅們教一些有關做法事的東西,因此總是很不用心;以致出山後有一回人家請他做法事,他隻得照著記憶裡那些個老道士們的路數,擺了一大堆符籙法器,念了幾段聽上去高深莫測的道經,才勉強糊弄了過去。   自那以後,李三清就不幫人家做法事了;畢竟老道士曾教誨過,給人家亂做法事是要遭報應的。   離開貞陽僅半月,他便來到了長安,隨後去了城西的九凰坊。   九凰坊前身名為“春雪坊”,早在四國時期便已存在,被稱為天下第一樂館,尤以絲竹技藝冠絕天下,湧現名家無數。自南晉立朝以後,皇室雖又新設了六絕閣,與其在長安共享盛名,卻未能掩去其半分風華。如今再提到長安的風雅之所,九凰坊與六絕閣便是最為璀璨的兩顆明珠。   至於這“九凰”之名,則是因為在近百年前春雪坊出了一個琴技和影響力都空前絕後的琴師,名叫離文弦。   他少時便精通音律,八歲便可彈奏當時風靡長安的名作《豆蔻》和《輕語》,十七歲所創《驚蟄》一曲,長安諸琴師莫能窺其奧妙;又十年,他寫下了至今仍然名滿天下,被譽為“曠古絕今”的《九凰》,以致“世間學習絲竹者,先知春雪坊而不知其在長安,先知離文弦而不知春雪坊,先知《九凰》而不知離文弦”。於是後來坊門乾脆改了百年的招牌,從此喚作“九凰坊”。   李三清到九凰坊後,卻沒得到多少有關母親的事情,坊門裡大多是些年輕姑娘,隻是確實聽聞二十多年前坊門內曾有過一位姓李的琴師,技藝高超,不過究竟叫什麼名字,卻是誰也答不上來。   也或者,是她們不願意告知自己。   三清打量著姑娘們神色間時隱時現的不自在,心裡沒來由地這般猜想。   罷了。   這些日子以來,李三清沒事便縮到酒樓解悶,在四樓的危欄處,他時常能瞧見一個頗為落寞的身影,一襲淡黃勁裝半月不換,手邊還時常放著一柄爛布包裹的長劍,三清料想他大約也是個江湖人。   那怪人在酒樓一坐往往便是整日,三清有天夜裡為人做活時看見他拎著一壇“玉桂香”從酒樓出來,時辰已入子夜。   李三清在貞陽習武多年,境界雖不高,可識人的本領倒也還有些。他觀那人舉止之間顯出的氣度,以及身旁寶劍甚至未露劍鞘卻隱隱有仿佛有鋒芒畢現凜冽劍勢,總覺得這人的武功應當在自己之上。劍客的直覺總是很奇怪,就像是坊間女人們的“六感”,明明毫無實際的證據,心底卻已篤定了想法。破布包裹的長劍,隻是放在他身邊便恍若二者一體同心,仿佛他的存在正是為了劍的存在。   三清拎起酒壺走到欄邊,那人卻並未側首,隻是目光稍稍偏了偏,便又望向遠天:“貞陽八劍的‘傲雪’,你是莫沉冬的徒孫?”   李三清聞言登時驚然,半晌後方道:“你怎知這是傲雪?”   方才他看得清楚,這人僅是朝他手上的酒壇子瞥了一眼,根本未曾看到他身後所負的傲雪,更別說下山以來他的劍從未動用過,始終未曾顯露出麵貌,而此人竟是一口說出劍的來歷和自家師父的名字,這讓三清不能不心生驚疑和警惕。   “世間的名劍總是有靈性的,名劍自有名劍的威勢和劍意,越是頂尖的劍客對這類說與外人有些‘玄奧’的東西就越是敏感……”   他仰首再飲一口,才繼續老氣橫秋道:“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想起自己看向他身旁爛布包裹的長劍時也有些許玄妙之感,三清大抵了然,隻是望著麵前這人約莫三十多的年紀,心裡暗自納悶老道士多年不出山門在外頭竟然還有這等知名度。   “怪啊,太怪了……”他不自覺地小聲碎碎念著。   “你說什麼?”   “哦,我是說……前輩莫非認識我師父?”   這下倒是輪到男人略微驚異:“你是莫沉冬的徒弟?”   得到肯定的答復後,男子似是輕嘆了口氣,將目光投向酒壇,壇口黝黑,望不見酒中倒影:“我已多年未出江湖,倒不知貞陽十代弟子中還有年輕人,葉雲河如今還好麼?”   李三清的眼神又變了。這人在提起莫沉冬時,尚且帶著對前輩的敬重之色,而說及葉雲河,卻像是憶起多年老友,一派自在閑適。   “掌門師兄一切安好。”畢竟是貞陽弟子,在外頭還是要稱一聲“掌門”,給自家師兄一點麵子的。   其後三清坐下來與他細細攀談方知,此人當年竟曾與貞陽弟子並肩作戰,算算年份,正是“紅蓮峰之戰”的時候,他也正是在那時見過莫沉冬與名劍傲雪。與其頗有些不修邊幅的表象不同,此人談吐之間難掩雅量,這更使李三清好奇他的來歷。臨走之際,李三清再三追問,那人似乎被纏得有些不耐煩,抄起劍後隻扔下了三個字便轉身離開。   “葉陽秋。”   世道輾轉,新舊更替是常事。如今的江湖,再提起葉陽秋這個名字恐怕能記起來的人已經不多,即便是李三清,也隻是聽過寥寥數語。然而若是在十年前,整個河西沒有哪家劍客未曾聽過六絕閣劍閣首席、“長安第一劍”葉陽秋的名號。   ……   江東,瓏清劍閣。   那個月夜之後,聶勝從劍閣弟子那兒無意得知了那個白衣女子的身份,其人名叫白依雪,在劍閣之中實力僅次於君不名,實力已達三品,隻是還未入知微。聶勝不由得腹誹這瓏清劍閣的弟子實力也未免遜色了些。   話雖如此,這些日子以來,聶勝在劍閣藏書樓之中還是受益良多,對各家的劍招都有了更為深入的了解。也許是少時入溪山前的經歷使然,他對貞陽和扶搖的劍術尤為上心,有時會想起在河西時遇到的那個小道士,如今也不知怎麼樣了,聽說雁門之戰時貞陽觀死了兩千多弟子,那其中是否有他呢?每每想到這裡,聶勝就不再想了,盡管這座江湖每天都在死人,可聶勝覺得,那樣的一個人若是死在了戰場上,還是有些可惜。   午後劍閣來了幾位客人,聽君辰曦說是朱家的公子。也是奇怪,他來劍閣這些日子與誰都不甚對付,卻唯獨君辰曦常來劍閣看望他,還向他請教劍道。起初他不以為意,但這小姑娘再三堅持,聶勝才勉強答應先與她過過招,瞧瞧她水平如何。   讓他備感意外的是,原以為嬌生慣養、養尊處優的名門小姐應當隻會些花拳繡腿,不料君辰曦劍招雖秀氣,劍勢卻頗為穩當,一招一式絲絲合縫,算不得高手之列,但在他所見過的南派劍俠中已是少有,不用內力的情況下,縱然桀驁如他也不能散漫應對。二人交手四十餘合,聶勝見她招架得有些力不從心便收起了劍。   “劍招功底不錯,就是內力太差。”   想到先前那個叫白依雪的也是內力欠佳,他心這大約是南方小兒女的通病。   “不過,君不名不是排行劍閣第一麼?你爹的劍道更是遠遠在我之上,你為什麼要舍近求遠來找我?”   關於這一點,聶勝倒是真沒想通。在他住進劍閣的第三天,君辰曦便發現了一直待在藏書樓的他。起初隻是在門墻邊上遠遠觀望一陣就離開了,一連望了三天才走上前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頭一句話就是:“聶大哥,你可以教我劍法嗎?”饒是聶勝闖蕩江湖一年,算是見了許多世麵,驟聞此言也是有些繃不住。他隻當是小姑娘在說笑,嘴裡嚷嚷著“別煩我”此類的話揮手乾脆拒絕。第二日君辰曦再來,與他嘮了許久,最後沒甚話說了,才又重提此事,這才有了二人的比試。   “你不會是……喜歡我吧?”不是聶勝自戀,他真的不止一次如此想過。   “呿!”君辰曦做了個鬼臉,她的長相與打扮本是偏清冷的,如今的情狀倒是露出一番別樣的可愛,“做你的春秋大夢!”   其後她將心中所想和盤托出。原來君不名這廝覺得君辰曦身為女兒家,根本無須在武學上吃苦鉆研;君一辰雖然早年曾指教過她,但也心疼女兒,不願意她沾染江湖,而且近些年總是深居簡出,劍心早已沉寂下來,不再過問武學之事了。   當然,以聶勝的性子,這樣的理由是顯然不夠的。但當君辰曦說出下一話,他卻是不由得嘴角一揚,眉眼微挑。   “而且,我覺得你比我大哥厲害。”   這句馬屁算是拍得恰到好處,聶勝自打出山以來,還從沒聽過這麼直戳到他心裡去的話。   來到江東之後,他當然聽說過君不名的名號,隻是這小子的性子和自己一樣輕狂,考慮到他爹君一辰畢竟與自己師出同門,又是林秋的姑父,總歸是沒和他起過沖突,隻是平日裡在劍閣碰見,隻當沒看見過彼此,不曾相互招呼問候。   就這樣,自那以後除了自己研習劍道,他還開始教起了君辰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