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石居三樓雅間，店小二將最後一道菜品完後，便闔上了門。二人兩年未見，卻不曾有什麼溫情的寒暄，但大抵還是將出山後的所見講了講，權當打發時間。隻是在聽林秋講到自己在臨安認親、過年的情形，聶勝卻是一臉不快，不耐煩地將話頭引向別的地方，林秋自知戳中了他心中往事，便也適時緘口。 　　山居老人曾與他們說過，瓏清劍閣的閣主君一辰也出自浩氣一脈，算是同宗同源，他們來到江東後，自是該去拜訪。林秋沒說君一辰的夫人是自己的姑母，與他不同，聶勝自小到大對自己的家族都從來避而不提，親人之間的溫情，隻會引得他嗤笑或是不自在。 　　午後，兩人便來到了劍閣門前，抬頭便望見那極為醒目的靛藍色匾額，上書淩厲遒勁的四個行書大字：瓏清劍閣。 　　坊間有言，瓏清劍閣是江東第一的劍道學府，即便是在江湖上都享有盛名。君家雖不行商不為官，卻也世代富庶，這劍閣便是與自家的府邸為一體，匾額上卻不似其他的大戶人家題“某某府”；但在江東任何地界，提起“君府”，卻人人都知那是瓏清劍閣，正如蘇家之於無塵山莊、葉家之於玉衡派。況且這姓氏也極為罕見，據說“君”之一姓，是四國時期東齊的世家大族，史書上江都也正是君氏的屬地，如此算來，君家也是東齊貴胄了。 　　江東之地向來以富庶聞名，來往的人大多是為經商，雖也有不少江湖客，此前卻從來也未曾出過什麼名動江湖的豪俠。無塵山莊涉足江湖後，才算是有了真正的名門，而在武道上的真正進境以及實質的影響，卻全因君一辰而起。 　　君一辰少時便天資卓絕，向往浩大江湖，師從江南楚客（山居的師兄），二十歲時顧視江東已再無敵手，不免有些驕縱。其後他遍遊江湖，見識各家劍術，更是於琦耀二年（南晉128年）往貞陽挑戰離雲逝。 　　然而彼時離雲逝已然歸入逍遙峰，對此事根本不予理會，君一辰幾度堅持，才終於得以一戰，最終卻是被“太清一氣劍”轉瞬擊潰。貞陽之戰後，君一辰收斂了心性，潛心鉆研劍道，終於大成。 　　瑞安八年（南晉138年），他將府宅擴建，創立了瓏清劍閣，在無塵山莊、朱家等一眾世家的支持下，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拜入劍閣學習；到了南晉142年，瓏清劍閣已是江東第一劍術學府。 　　兩人行至門前，林秋溫聲對那小廝道：“勞煩通報，臨安林氏林秋，求見劍閣閣主。” 　　那守門小廝注意到來人，露出狐疑的神情；閣主夫人出身林氏他們自是知曉，卻從未聽過小輩中有這麼個名字。他又把眼瞧了瞧在旁有些散漫的聶勝，似乎想起了什麼，臉色微變，立時便快步往內庭走去。 　　不多時，先前那個小廝便快步初來領二人進去，直至廳內。君一辰見了兩人，林秋做了番簡單的介紹，便又是一陣寒暄，諸如“師叔如今安康與否”“雁回、雲書如何如何”雲雲。少頃，廳邊門簾後轉出個婦人，身姿高挑，身披素袍，不飾珠寶，淡妝輕抹，卻難掩雍容貴氣。此人便是君一辰的夫人，亦是林秋的姑母。 　　林嬋月不似林曦月那般，顯得更為沉靜，但看到自家兄長闊別多年的孩子，似乎仍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大哥，眸中隱含淡淡淚光。 　　“晚輩林秋，見過姑母。”林秋俯身作揖，與夫婦二人又是一陣唏噓。 　　“呿！”聶勝站在十步開外，頗為嫌惡地撇過頭去。 　　正當此時，他的餘光望見庭中有兩人說笑著走來，待得二人抬步踏過門檻，林嬋月才笑著指與林秋認識：“秋兒，這是我的兩個孩子……不名、辰曦，快來見過表哥！” 　　林秋望見那一雙男女，男的身板挺拔，約莫八尺（全書以每尺23.1cm計），英姿綽綽，一雙虎目亮若晨星，濃眉纖細，容貌甚偉。而那女孩兒一眼便望見了林秋，秀眉微挑，嘴邊帶笑。 　　君辰曦笑意吟吟，做了個女兒家的禮數：“表哥好~” 　　而君不名自打進門起目光就在聶勝身上來回遊移，聶勝也望著他，情狀似是頗為納悶。直至林嬋月又喚了聲，不名才回過神來，忙不迭做了個揖，禮節周到，氣度盎然，淡笑道：“不名見過表兄。” 　　林秋始終微笑著看著二人，其後亦向二人和林嬋月介紹了聶勝，眼見聶勝悶聲不應，他忙貼近君一辰夫婦，輕聲說了些什麼，夫婦二人了然於心。 　　君不名此時麵上泰然，心底卻不盡如此。早些時候他趕到竹西街去，二人比武已休，他落了個敗興而回，方才卻忽聞小廝來報，說是枕石居那個小子來府上了，還跟了個年輕人，自稱臨安林氏人。如今他才捋清楚，原來與那小子交手的正是麵前這個表兄，他們二人按輩分算，竟還是君一辰的師弟。不過君一辰與他們畢竟年紀懸殊，又是林秋的姑父，饒是聶勝，隻怕這聲“師兄”也叫不出口來。 　　君一辰為兩人安排了上等客房，次日便昭告劍閣，林秋與聶勝以劍閣客座弟子的身份留在此處研習劍道。近些年來，江湖上以三大劍宗為首，研學交流之風欣欣向榮，各家武學都有所精進。先前劍閣之中也曾來過一些天賦尚佳的客座弟子，因此對於林秋、聶勝的到來他們倒是沒有絲毫意外。 　　隻是聽說二人也是出自浩氣一脈，許多人不免對二人的修為心生好奇，聶勝進入劍閣的頭一天便與人交起了手，那名弟子年方二十，排在劍閣第十，卻沒能在聶勝手下走過十個回合。後來再有人向他挑戰，他隻說自己遊歷江湖時殺了許多人，下手沒輕沒重，再不理會，隻是終日埋頭於劍閣藏書樓。林秋雖時常與劍閣弟子們探討劍道，卻也隻露了些表麵功夫。 　　幾日後，蘇憶卿親自登門拜訪，與君不名兄妹好生寒暄一陣後，問及林秋，倒是讓君不名略感意外，而得知林秋竟是君不名的表兄，蘇大公子也大為吃驚。其後蘇憶卿邀君不名兄妹和林秋、聶勝同往無塵山莊一聚。 　　“既是為盡地主之誼，聊表心意，也因為離開江都太久了，太過想念辰曦妹妹嘛哈哈哈哈……”蘇大公子放聲笑著打趣道，卻是引得君辰曦繡拳輕錘。 　　蘇家和君家歷來交好，蘇憶卿與君辰曦年幼時便是親如兄妹的玩伴，以致有一回雙方長輩酒席間竟當真仔細商量起了娃娃親的事情，尤其是那蘇家主母朱弦，笑稱真是做夢也想要一個辰曦這般可心的人兒做兒媳婦，雖說最後當作玩笑，這事兒也過去了好多年，可蘇憶卿總愛拿此事逗弄君辰曦，君辰曦隻笑罵他蘇家公子紈絝，整日沒個正形。 　　晚間林秋自是前往赴宴，隻是將此事告給聶勝之後，聶勝連應都沒應一聲，自顧自待在閣樓裡翻閱劍譜。 　　…… 　　夜色罩下，月滿西樓，樓外池邊已然響起陣陣蛙鳴。藏書樓統共五層，三層以下的功法根本入不了聶勝的眼，他仰躺在四樓的橫梁上，抬頭正透過軒窗望見月亮，這也是他偏愛此處的原因。 　　忽聞廊下傳來窸窣的腳步聲，旋即四層的樓門被推開，月光灑入，隻見一高挑的白衣女子沐浴在月色中，膚若皓雪，任誰看了也要久久駐足。聶勝晃了晃神，不做理會，照舊將目光轉向手中的劍譜，隻是不知受了月色的侵擾還是為那女子奪去了注意了，總是有些心不在焉。那人似乎並未注意到梁上的自己，徑直走向不遠處的書架，便自顧自翻看起其中一本。 　　聶勝不自覺拿目光睨向她所在的方位，少頃，隻見那人竟席地而坐，找書苑 www．zｈａoshuyuan.com 運起內力，聶勝定定地望著她，月色映在她的脖頸，宛如無暇的壁玉。 　　自他入劍閣以來，幾乎鮮少離開過藏書樓，閣中弟子甚至沒見過幾人，眼前這人自然也不曾認識。隻是這世間但凡美麗的女子似乎都身具這樣的魔力，惹眼而讓人一眼難忘，聶勝沒看清她的相貌，但縱然是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人正是天生的美人。 　　約莫過了一刻鐘，那女子周遭忽然一陣氣息激蕩，立時卷起些許細微的塵會，聶勝看出，她是修習內功遭受反斥了，不過並未受傷。 　　他略微沉思，便記起了那個位置存放的是哪本功法，不知出於何種心理，散漫道：“那本《正陽心經》是貞陽上乘功法，沒有正宗純厚的貞陽內功築基是修不成的，再怎麼練也無濟於事，反而可能傷及肺腑。” 　　白衣女子驟聞有人言語，忙不迭起身轉過，抬眸正對上對方的目光。 　　這回聶勝看清了，這女子玉麵仿若細琢，明眸中帶著六分警惕與四份好奇，纖眉微挑，鬢邊秀發雖因方才的反斥而失了規整，卻更顯出兩分淩亂美感。她朱唇輕啟，道：“你是何人？” 　　“本大爺名叫聶勝。” 　　得到答復，女子便不再言語，自顧自轉身離開，身影亦沒入油燈光亮下的幽暗夜色。 　　“喂，你叫什麼名字？” 　　女子並未轉身，也沒有回答，仿佛未曾聽見過。 　　聶勝暗罵道這小妮子好生不懂禮數，虧得自己發善心指教她，輕啐一聲便轉了個身繼續看書，隻是心思若有若無地飄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