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不願再回官府,花洛也不願去,幾人商量一番,最後還是口齒伶俐的雲小簾去跟上官冥解釋了一下。而唐秋儀接到了母親的旨意,上麵說昭妃已被封後,唐秋儀被封秋凰公主,必須回朝受封,秋儀隻好找了個借口,不情不願地回去了。 雲小簾接到了她家中人的飛鴿傳書,她向幾人講述了她的來歷。原來她是個江湖豪俠的遺腹女,小時跟母親寄宿在空靈山莊——她的舅父,一代隱俠家中。近年母親去世,她跟舅舅學了一身神妙的武藝,涉足廣泛,也擅長各國的秘術。她舅舅家隻有一個女兒,是她表姐,自小多病,沒跟她一同出來。現今她也得回家了。 該走的走了,但莊、紀、花三人說什麼也不肯走,唐玄在心中感嘆了許久許久。 次日清晨,一個衛兵模樣的人來到幾人住宿的客店,居然是請幾人到楓山赴宴的。花洛奇道:“楓山?從沒聽見過。” 唐玄道:“這楓山之宴,是一位武林奇人所開辦的賞楓大會,隻邀身份極高的幾位武人參加,我們去吧。”兩個少女上了一輛馬車,唐莊二人上了另一輛。 不知過了多久,幾人來到了一個十分陌生的山穀,這裡風景秀麗,滿山紅楓如漫天大火,又有一潭翠色的大湖,令人感到既美麗,又神秘。 山中有一處雅致的山莊,莊名為“楓山赤火”。幾個親兵侍衛遞給每人一個小小的金製楓葉,迎四人入莊。 八對執著白紗燈籠的少女送四人到茶室,已有好幾人在內。其中竟有歐陽雪,隻不過她換了青衫,未曾蒙麵,十分楚楚動人。 一個大漢大聲道:“怎麼這麼多娘們兒?”歐陽雪手按腰間的黑龍鞭,冷冷問道:“娘們怎麼了?”茶房中的仆人急忙打圓場,對唐玄幾人陪笑道:“幾位莫怪。”他指著那個大漢:“這位是虎目金剛林聰。” 那仆人將房中諸人介紹了,其中還有月伶劍杜茗,豹俠李遊與酒狂西門鳳。那月伶劍杜茗眉目如畫,唐玄已自看出是個女子,而李遊外表堅毅沉穩,唐玄知此人城府極深,必不好惹。這西門鳳端著酒葫蘆,狂喝濫飲,歪坐一旁,雖似個市井小人,但既被邀來,定也有過人之處。 唐玄眾人與他們一一見禮,杜茗起身還禮,李遊也略作一揖,隻西門鳳兩眼向天,不理不睬。唐玄坐在了一張小茶桌邊,端詳那茶壺時,卻是上好的材料製作而成,聞茶之香,也頗為不凡。他輕輕提起茶壺,倒了一小杯茶,舉杯小啜,氣度高華。另三人也坐了,紀妙棠和花洛動作都優雅端莊,隻莊寧豪放質樸,喝茶用大碗,一仰脖就乾了。 過了不久,兩個僮仆來到茶室,請眾人到廳堂之上飲宴,眾人欣然前往。 到了廳外,兩個僮仆停下腳步,躬身行禮道:“幾位貴賓,進內廳需經過考核,獲取信物,給侍衛驗過方可。請唐先生先進。”唐玄向眾人微微點了點頭,緩步入內。 這是一間書房,一個管家裝束的人坐在桌前。他開口道:“唐公子,在下見你氣度不凡,鬥膽請你做一首詩。” 唐玄略一思索,鋪開房中紙硯,一揮而就,毫不遲疑。要知他是皇子,做一首詩還不是眨眼一樣容易。字好,詩也好,那人看得頻頻點頭,起身拱手道:“唐公子好文采,在下佩服。這是信物,請公子到那邊小廳稍候。” 他掏出一個通體晶瑩的硯臺,唐玄接過來,立覺觸手生寒,硬如堅冰,且雕紋精美,色作晶白,實屬罕物。他謝過那人,拐入小廳。 約莫過了半柱香的時間,莊寧也進了小廳。唐玄問:“他讓你乾什麼?”莊寧道:“他取出一柄古劍,讓我賞劍。我隨口說了點關於劍的知識,就給我了這個透明的小劍,請我到這邊等著了。” 很快,紀妙棠也進來了。那個人讓她撫了一回琴,給了她一本琴譜,是個字跡優美的小冊子。花洛則與那人對了一盤棋,拿到了一枚晶瑩剔透的棋子。歐陽雪沒與眾人搭話,但手中有一枚烏黑如墨、形態精巧的梅花鏢。另幾人也陸續入內。 一個青衫女子從廳外走入,道:“宴席已備好,請眾位貴賓各入小房洗漱,婢子再恭請各位入席。”眾人各洗手拭麵畢,青衫女子領眾人到了一間大堂外。這間廳堂布置華美,井井有條,許多青衣僮子、青衣少女在旁侍立。那青衫少女走上前,素手一揮,令道:“卷簾!” 眾青衫少女輕輕卷起簾幕,顯出一個肅麗優雅的房間,莊主陳赤楓端坐主席,寬袍大袖,嘴角微揚,輕輕擺了下袖子,道:“諸位,請吧。” 眾人依次入座。那領他們來的青衫女子佳儀揚聲道:“開宴!”一陣悅耳的樂聲響起,幾名青衫少女各捧銀盤上前。第一道菜是魚湯,湯色極白,散發異香。 陳莊主拈須笑道:“這魚湯是我命莊中十名極善烹調的姑娘各製一碗,許多年來第一次露麵,請諸位慢用。”他自己先喝了一口。 唐玄夾起一塊鮮嫩的魚肉,輕輕放入口中,頓覺溢香滿口,唇齒餘香,實屬佳肴上珍。他又啜了一小口魚湯,如牛乳般的湯汁滑入喉嚨,鮮香的味道令人驚嘆。他環顧四周,見其餘眾人無比享受,連西門鳳也放下了酒葫蘆。 眾青衣少女又端上許多佳肴,上了美酒清茶。不僅魚湯美味,其他菜品也都令眾人贊不絕口。最令人驚嘆的,是一盤肉片。 這盤肉片可不簡單,光原料就有一百多種,製作工序也十分復雜,每一滴湯汁都需花費極大心血。吃在口中,感觸奇妙,味道美不可言。 陳莊主笑吟吟地望著眾人,道:“上酒!”一眾青衣少女呈上了數壺美酒。壺身晶瑩剔透,十分奇異。少女們各為一人倒上了一小杯酒香甘醇的美酒。 唐玄抿了一口酒,剎那間被這浸入愁腸的佳品勾起了心事。這酒倒也奇怪,味雖美但仿佛一麵犀利的明鏡,照出了唐玄久藏心底的往事。唐玄想起了小時與眾兄弟搶喝一盞父皇贊不絕口的烈酒,自己搶得了,喜得就欲喝下,父皇在一旁微笑不語。結果酒一入口,就覺辛辣,吐了出來。這酒似有當年那盞烈酒的影子。後來十七八歲時,得了天鳴寶劍,與群臣一醉,喝了天下第一酒,這酒也似有那天下第一酒的味道。再後來,重傷被誣,得知此事,在養傷之處以酒澆愁,酒入愁腸,不省人事。這酒竟也有當時愁酒的滋味。 五味雜陳,既覺甘美,又似苦澀,唐玄不禁驚詫。陳莊主環顧眾人,緩緩說道:“這酒勾人心事,不宜多喝。諸位請便。”唐玄嘆道:“酒入愁腸,心事淒婉。味雖甘美,細細品味,意境綿長。心事藏在心底,這酒竟能勾出心事,可見一般。隻是過於奇異了。在下多言,請君莫怪。”陳莊主道:“唐先生所言甚是,有何不妥?佳儀,讓她們收了酒罷。” 那青衣婢女應了,命青衫少女們將酒收去。眾人吃了一會兒,席便終了。 天色已晚,陳莊主命仆從為眾人安排住所,他自己先回房休息去了。 唐玄坐在床邊,忽然感覺胸中麻癢。他伸手一探,心知是毒掌發作了。但當他運氣逼毒之時,那毒竟自消了。他伸手封住了幾個大穴,卻明白了:“那陳莊主不懷好意,竟在菜中下毒。孰知我中了毒掌,二毒相克,反對我無礙,且延續了毒掌發作。不行,我得去瞧瞧。” 他換上一身白衣,蒙住麵頰悄悄出屋。唐玄足尖一點地麵,登時飛身而起,毫無聲息地落在屋頂上。他探到莊主屋外,一個“珍珠倒卷簾”,雙腿勾住屋簷,向屋內望去。 隻見不僅城莊主在內,那日陽陵的黑衣人也在!唐玄發現那日在陽陵中甚是奇怪,那黑衣人怎會輕易告訴他自己的圖謀呢?他心中一緊,且側耳細聽二人在談論什麼。 陳莊主哈哈大笑,對黑衣人道:“那些賓客都中了我的秘製毒藥,他們在武林中地位甚高,有他們幫忙,主人,您何愁大事不成?”唐玄這一驚非同小可,陳赤楓居然還有主人!但這黑衣人武功卻遠不如自己從前,倒是奇怪。 那黑衣人道:“我真正想要的,隻有唐璟瀾一個。你確定他也中毒了?”陳莊主道:“他也吃了菜,焉有不中毒之理?”那黑衣人沉吟良久,道:“你不可泄露他身份,此事絕密,若外人知了,那一切努力都付諸東流了。” 陳赤楓道:“是。主人,我已派人查夜,若有人不在屋中,會有人來報的。”話音未落,一個侍衛匆忙入內,叫道:“莊主大人,所有賓客都不在屋內!” 陳莊主大驚,轉頭問那黑衣人:“主人,這可如何是好?”黑衣人冷笑道:“無妨,你去親自尋找唐璟瀾,其他人斃了便是。”他說這話時輕描淡寫,顯得十分殘忍。唐玄一驚,一挺腰腹又翻上了屋頂,暗想:“陳莊主武功極高,看來我隻得動用這個法子了。” 原來他曾學過一種聚氣之法,能將體內所有真氣凝聚,武功恢復,但用後大傷元氣,重可至死。但唐玄此時卻顧不得了,他使勁一提氣,默運玄功,一點點凝聚真氣。 突然,那陳莊主走出屋門,向唐玄的住所走去。唐玄忙跟上,一邊運氣,一邊跟蹤。 隻見陳莊主走進唐玄屋內,自言自語道:“姓唐的,你逃不出主人的手心了!”他正四處顧盼之時,一道刺眼的青色光芒刺向了他,一個聲音喝道:“老匹夫,你將唐玄捉到哪裡去了!”這人正是莊寧。 陳莊主猛地回頭,足跟一頓,飄後三尺,避開了這一劍。他目露兇光,粗聲道:“不識好歹的臭小子,納命來罷!”他雙掌擊出,下身呈弓步,掌風直擊莊寧!莊寧側身讓開,飛身而起,一手捏劍訣,劍尖挽了個淩利的劍花,憑空下擊。陳莊主更不打話,腰向後一彎,單掌相迎。兩人鬥了一陣,莊寧漸感不支。這時陳莊主大喝一聲,雙掌推出,正打在莊寧肩上。 唐玄一看不好,折了一根竹枝,足尖一點,飛身入內。他上身一側,竹枝揮出,現出千萬疊瑩瑩的綠影,灑向陳莊主。與此同時,陳莊主一手護胸,一手掌心浮出黑暈,向莊寧打來。唐玄見狀,忙用小腿將莊寧一送,拋他出幾丈開外,卻令他輕輕落地。而他手中的竹枝則已變招,使出了那招“驚鴻一現”! 假劍勝真劍,竹枝仿佛化為一隻青鸞,振翅高飛,“劍”氣極盛!陳莊主隻覺頭暈腦脹,胸口似是被重重擊了一拳,一口血吐將出來,強自支持,翻出窗外。可惜唐玄隻恢復了三成功力,若有五成,陳莊主卻逃不過這一“劍”。唐玄見陳莊主走了,腳尖一點,飛身翻過屋頂走了。他不想讓莊寧知道自己身負武功。 莊寧隻道是哪位大俠鼎力相助,他受的傷不算很重,莊寧默默運功,一炷香的時刻料想便可恢復。 唐玄悄悄尾隨陳莊主,見他又回了自己屋內,便在窗外側耳細聽。陳莊主一進屋便昏了過去。那黑衣人皺了皺眉頭,低聲說了句:“廢物,都是廢物!” 他在屋中踱步,唐玄聽見他自言自語道:“要不是我中了烈陽散,才不會不能出手擒這姓唐的!”哼,主人你也太過不放心了吧!”唐玄一驚,原來真正的幕後之人還不是這黑衣人,這其中撲朔迷離,他們的計劃,不會止於復國。唐玄再聽時,聽見黑衣人一咬牙,道:“不管了,我得親自去一趟!”他匆匆出屋,唐玄忙上了屋頂,尾隨黑衣人,看他想乾什麼。 隻見黑衣人走至今日眾人飲宴的大堂外,隱身在一棵桂樹之後。唐玄定睛一瞧,那女扮男裝的月伶劍杜茗竟在一株木槿花樹下自言自語。 “雲表妹聽說我被請來參加楓山之宴,托我查看北烈的陰謀。我還在生病呢,卻被邀請了,真是奇怪。哼,現下我隻好女扮男裝了。”聽她這麼一說,唐玄方始明白。他早見杜茗麵容姣好,眉目如畫,知她是女兒身,卻未想到她是雲小簾的表姐,本名杜茗清。 唐玄忙運內力,將聲音凝成一線,送入杜茗清耳中:“陳赤楓不懷好意,他的主人在你後麵。” 這聲音隻有杜茗清聽得見。她聰明機靈,假意摘花,左手卻入懷取了幾枚她的獨門暗器——新月鏢,反手打出。這幾枚新月鏢排列奇異,一忽兒便互相碰撞,變換位置。那黑衣人大喝一聲,掌力發出,震得新月鏢向後飛去。杜茗清“唰”得拔出映月軟劍,柳腰一擺,走出她父親教授的月冥步法,劍形如月,向那黑衣人刺去。黑衣人心中惱怒,掌心宛如塗朱,輕飄飄一掌打去。 唐玄大驚,身形拔起,將天鳴劍刺出,直擊黑衣人,此時杜茗清用了一招“萬樹飛花”,將數枚新月鏢斜斜打出。黑衣人倒是奇怪,一個“旱地拔蔥”躍起三丈多高,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見蹤影。 唐玄也不留下,追逐黑衣人去了。隻剩杜茗清一個,滿腹疑慮,又不敢掉以輕心,收了新月鏢,倚在木槿花樹下。 唐玄緊跟黑衣人,那黑衣人來到了莊中的蓮花池旁。這裡的蓮花紅艷似火,甚是奇異。黑衣人摘下一朵,捧在胸前,盤膝而坐,竟練起功來。唐玄欲抓活口,將一朵小花揉成碎片,打了他的麻穴。那黑衣人怎麼也沒想到,他害人不成,終害己。 唐玄長嘯一聲,幾眾賓客紛紛來至。他們見了這等情形,都十分驚詫。唐玄飛身上了屋頂,壓低聲音,對杜茗清道:“杜姑娘,你們都中了陳莊主的秘製毒藥,請你們到陳莊主屋內找尋解藥,並暫將陳莊主和此人帶到令尊處關押。眾位,後會有期。” 他身形一晃,奔入自己屋內,匆忙換了衣飾。想到今晚的所作所為,不禁啞然失笑。不過,他心中仍是在隱隱地擔憂。這個陰謀恐怕深不可測。 這時東方漸白,雄雞唱曉。一輪紅日緩緩步出天際,驅去了黑暗。唐玄心中感嘆,要是有一日,妖邪盡除,如同這輪紅日,該是多麼太平的日子。正在這時,莊寧匆匆入內,將解藥遞給了他。問道:“唐玄,你還好麼?”唐玄一省,道:“外麵這麼吵,還讓不讓人休息了?也不知道昨夜發生了什麼。”莊寧以為他全不知情,便對他講述了一遍。 唐玄服下解藥,說道:“既然此間事情已了,我們走罷。”莊寧點了點頭,出去對花、紀二女說了。四人離開了楓山,迎著朝陽,走向大路。 陽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