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信步出屋,見花洛倚靠著欄桿,曼身吟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唐玄走近她身邊,輕輕說道:“可惜現在已是’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了。” 花洛回過頭,詫道:“雖說我吟這詩不大對景,但是你說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呢?” 唐玄瞿然一省,遠望欄外,嘆道:“我隻是對人生有所感慨罷了。礪石山之行,風險也不小,你們三個,還是不去為好。” 花洛正色道:“唐玄,你這話可不對了。你當我隻會和你吵嘴麼?我也是東穎的子民,你既認識紀姐姐與我的爹爹,想必也知我爹曾是銀甲都衛侯,這些北烈後人想令死灰復燃,我必須得阻止!你若再阻攔,那就是瞧不起我!唐玄,你別當我是個任性的小姑娘!” 唐玄聽了她這一番話,暗想:“我是看小了他們,但礪石山之行確有風險,即使被他們誤會,也不能……”他和花洛聊了一會兒,便去找紀妙棠,希望能勸動她。 紀妙棠見了他的表情,便明白了。她起身動容道:“璟瀾,你知道為何以前武林中人服你敬你麼?不是因為你是皇子身份,而是你的俠骨豪情,重信重義!你告訴我們北烈的事,足以表明你是信任我們的!所以,你不能讓我們離開!還記得你從前守信的事麼?” 唐玄知道勸不動,隻好出了房間。“從前……”他心中思緒湧動,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從前的事。 隱約記得,他十五歲時,少年輕狂,出宮闖蕩江湖。也是像現在這樣,他隱藏了自己身份,在江湖中行俠仗義,闖出了名頭。有一年的英雄大會,沒有邀請他,他一時氣盛,決意去做個不速之客。 他來到那個武林豪士的門口,兩名知客見他沒有請帖拜盒,一個心胸較窄的便不讓進,道:“若是誰都能進,這英雄大會就成了狗熊大會了。” 唐玄當時頗有幾分傲骨,雖然他要是亮出景德王的身份就能進去,但他偏不。他哈哈大笑,道:“隻要有人能勝過我,我便走了。” 一個好管閑事的刀客跑來與他較量,自是輸了。他贏得極其瀟灑,最後與主人一戰方始打成平手。群豪請他入席,他欣然前往,談吐不俗,白衣飄飄,不知多少人為之傾倒。群豪請他明年再來,他說:“明年我可能沒有時間,但我還會來的。”一個人笑道:“我們行走江湖,有甚急事?又不是王家公子,整天享福!”唐玄淡淡道:“兄臺武功,可高於我?”那人不解,唐玄長嘯一聲,身影不見,餘音尚存:“在下便是四皇子唐璟瀾,綠水青山,後會有期!”群雄莫不稱奇。次年,他果然抽身前來,為一段武林佳話。 今日,紀妙棠用他一段守信的故事,打消了他獨自冒險的念頭。 莊寧從外麵回來了,他對唐玄道:“我出去打聽了一下,村民們說礪石山中有可怕的東西,村中曾有人去過,幾十條精壯的漢子都沒能出來。久而久之,這裡的人少了許多,隻留了很少的人沒走。那兩條小蛇一定奇毒無比,進山的人都被毒死了。”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一粒烏黑的藥丸,遞與唐玄,道:“師父曾給我七粒辟毒丹,你拿一粒,至少也能預防一下。” 唐玄接過,道:“我家祖上曾習醫術,我傳你一套運氣口訣,你去教與紀姑娘和洛姑娘。這套口訣雖無甚大用,但可驅毒。” 他鋪開紙,先畫一副圖,再寫口訣。莊寧定睛一看,那圖中人竟是自己!仔細一瞧,與他果真十分相似。莊寧心下有些奇怪,一個鄉紳之子,書法與丹青怎會如此高超? 待唐玄寫完,莊寧拿去給紀、花二女觀看。紀妙棠見了圖中人物,先覺好笑;但她仔細一瞧,忙拿過口訣,找了個借口匆匆去找唐玄。 “這是你師父傳你的至上內功,你那麼隨便就傳給我們?”紀妙棠感到十分不解。唐玄淡淡一笑,道:“功夫本就是給人練的,妙棠。你們當我是朋友,這些心法,就算回贈。去練吧,至少中了毒,還可化解。” 紀妙棠隻得拿去了。唐玄靜坐了一會兒,心神不寧,暗想:“兩條小蛇,怎能一次咬死幾十人?看來這兩條小蛇,一定渾身劇毒。我的輕功自不懼,妙棠雖在大病之後,應也無礙。卻不知莊寧和洛姑娘的輕功如何。他們是名門之後,料想也不弱。”胡思亂想,心頭又泛起了往事。 想起他從十歲起始練那套他教與三人的心法——春風禦柳。師門共有三套高深心法,一套是基礎,從七歲一直練到出師,名為寒梅三弄。一套是春風禦柳,至純至上。另一套極其深奧,他的師父說隻能靠他自悟。這套心法的名字已經丟失,他自己取了個名字,叫雪落英豪。 當年他就是在漫天飛雪中,穿著一襲勝雪白衣,使了一路飛雪流英劍,劍中蘊著這種內力,掃落片片白雪,神態瀟灑,恍如天上仙人,英眸回轉,贏得群雄贊嘆,多了另一重身份——武林中人公認的少年領袖。那年的他,不過十七八歲,就已出類拔萃,可謂天下聞名。那時,也是他最意氣風發的日子。眾人請教他用的內功心法之名,他還劍入鞘,朗聲對眾人道:“今日良辰美景,天下英雄在此相聚,我的心法,就叫雪落英豪吧!”說畢,他長笑數聲,身形一晃,已然不見。 當年的快意恩仇,有多少人向往;現在,又有誰猜得到,那個萬人景仰的少年英雄,竟能埋身市井,做一個寂寂無名的唐玄呢?恐怕就是當年的摯友,也會對麵不識吧?唐玄,唐璟瀾,有什麼區別呢? 唐玄回過神,頓感疲憊。他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就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次日,四人策馬向礪石山行來。 到了山前,竟出現了一些不懷好意的人。這些人約有百數,黑衣蒙麵,手持利刃,兵刃上閃著瑩瑩的藍光,看來是喂了毒的。這次,他們更不搭話,撲上前來。 這些人竟都武功不弱,莊寧、紀妙棠與花洛眼看就要抵擋不住了!唐玄暗中發了幾枚石子,可小小的石子怎擋得住百名好手圍攻? 唐玄咬了咬牙,試出自己還有五成功力。這群人似乎要逼他出來,戰得愈加猛了。唐玄隻能選一個,隱藏武功就救不了朋友。 他怎能拋棄朋友? 三人正苦鬥之時,忽見一道白影掠過,敵人的獰笑聲中突然出現了慘叫聲。抬頭看時,唐玄在人叢中舉手投足無不灑脫自如,地上已橫七豎八地倒下了被點中穴道的敵人。 呼呼呼三聲,苦鬥的三人被三顆石子點中了昏睡穴。未被打倒的敵人立即收手,退在一邊。唐玄抬頭一看,三人從樹上跳了下來。 一個是唐安,一個是黑衣人,另一個是宦官,是東穎宮中司禮大監秦公公。 唐玄冷冷注視著三人。唐安傲慢地說道:“唐璟瀾,你好啊。”秦公公嘻嘻笑道:“四殿下,奴才給您請安。” 唐玄看都不看他們,拔出藏在衣內的天鳴劍,輕輕撫摸劍身,自言自語道:“天鳴啊天鳴,今日,你是不是又要飲血了?”唐安冷笑道:“你以為你能打過我們?笑話!” 唐玄道:“對你這樣的人,何須心慈手軟?去吧!”天鳴劍應聲而出,劃過三人麵積,劍氣震得他們後退幾步,還劃破了黑衣人的手背,劍刃上沾了一點殷紅的血跡,又回到唐玄手中,使三人大驚。 唐玄冷冷道:“秦公公,你是宮裡的人,饒你一次;唐安,你是我同父的弟弟,我也饒你一次;而你這個懦夫,我不用饒你。你們不走,休怪我無情!” 那黑衣人哈哈大笑:“唐璟瀾,你果然有魄力,是個人才。可惜今日,你走不了!”他一揮手,三隊黑衣人湧了上來,擺開陣勢。 唐玄絲毫不懼,腳尖一點,躍上半空,劍身一顫,劍氣沖倒眾人。隨即,他身形一晃,沖進人叢之中,隻見一道光影,已有數人倒下。三人吃了一驚,隻見唐玄已沖至麵前,唰唰唰三劍刺出。黑衣人見勢不妙,心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趁劍氣未波及之時,飛身逃走。另二人見了,忙也跟著跑了。 唐玄忙去解了三人的穴道。花洛見唐玄趕跑了眾敵,雖被點了穴,耳不能聽目不能視,卻也料想得到,興奮地說道:“原來你會武功,太好了。” 唐玄道:“是我無意中學到的,沒什麼。”他忽覺兩眼一黑,原來用氣過度,毒氣上升,暈了過去。 待他醒來之後,卻是躺在林中一塊大石上。莊寧嚴肅地問:“唐玄,你怎麼樣了?跟誰學的武功?” 唐玄坐起身來,說道:“我隻是累了,好得很。至於武功嗎,有一次我照料了一個受傷的武林高手,他為了報答我,教了我一點武功,恰巧會解穴而已。”莊寧道:“你中毒了。”唐玄暗想:“這小子懂得還不少。”他裝作漫不經心地說道:“哦,沒關係的,吃點藥就好了。”他想站起來,莊寧攔住了他:“這可不是什麼小事,你可能會死的!”花洛瞪了他一眼,道:“什麼死呀活的,得快點解他的毒才是!” 紀妙棠取出一枚靈化丹,道:“這丹藥可解百毒,或許可以減輕毒性。”唐玄道:“別在我身上浪費了,當務之急是去找那兩條小蛇。”莊寧道:“那你答應我們,等抓到兩條小蛇後就想辦法解毒,現在把靈化丹吃了!”唐玄接過靈化丹,道:“唉,說不過你們,行吧。”三人看他吃了靈化丹,這才放心。 四人啟程,很快到了山下。這裡陰森森的,雲霧繚繞,看起來可怖極了。他們各含上一粒辟毒丹,將馬拴在樹下,進了礪石山。 突然,一條小蛇竄了出來,“嘶”地叫了一聲。莊寧用一根梅花針釘住小蛇,唐玄看了看,搖頭道:“不是。暫時不會出現的,越毒的蛇藏得越深。”紀妙棠心中一動,暗想:“璟瀾是否在暗示什麼,心計越毒辣的人隱藏得越深?” 眾人走了一會兒,巨大的樹木遮住了日光。山中黑漆漆的,給人一種陰森的心境,壓抑、黑暗。連緩慢湧動的山澗,都冰涼、潮濕,慢吞吞地爬動。枯葉在水中打著轉,從枝頭飄零,無聲地落在地上,掩蓋住了黑灰色的石塊與硬邦邦的泥土,淒冷、陰暗的環境,讓眾人很不舒服。 突然,花洛低聲驚叫了一聲。唐玄迅速轉頭,問道:“怎麼了?”花洛說道:“我……我好像踩到了什麼東西。”唐玄亮起火折,往下一照,赫然現出一具肌肉腐爛的屍體!兩個少女都不由自主的叫出聲來,烏鴉飛起,“嘎,嘎”叫了幾聲,好像在為這具屍體吟唱遲到的挽歌。 莊寧掩住鼻子,道:“走吧。唐玄忽道:“且慢。”他俯下身,用布包手,從屍體腰間輕輕扯下一枚玉牌,他凝視良久,道:“這是北烈令牌,這個人是北烈後人,一定是想來尋那兩條小蛇,卻反中蛇毒,死於非命了。”那具屍體麵目難辨,衣服也快爛盡,但依稀瞧得出是個三十來歲的男子,衣飾也與東穎人不同。 花洛不看多看,扯扯唐玄,道:“快離開吧。”他們離開了那具屍體,繼續向前。 唐玄心中回想那玉牌的形狀,突然覺得似曾相識。他想起來了,曾教過他北烈文的小監,腰中有一塊極其相似的玉牌,想來這個小監也與北烈有關無疑。唐秋儀說有奸細入內,定也與他有關。但他為何還故意透露出他會北烈文並教給我呢?他不禁感到疑雲密布。是是非非,把他搞得頭暈腦脹,力不從心了。 時不時有條小蛇竄出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幾人哪會放在心上。天色漸暗,幾人也進到了礪石山的深處,倒斃的屍首也陸續出現了,腐臭的氣味令四人十分不快。 花洛捂著鼻子,說道:“這山裡到底有沒有那‘神龍玉蛟’啊?”她一邊說,一邊走,不想一腳踩空,掉進了一個大洞裡。唐玄大驚,忙與莊、紀二人跳入洞內去尋花洛。隻見洞中漆黑一片,耳中聽得嘶聲。 唐玄點亮火折,看見花洛無恙,隻見這個洞約有六、七丈寬,但卻不深。往前一看,隻見洞的盡頭盤著兩條小蛇,一條鮮紅,一條雪白。他不禁又驚又喜,手腕一動,發出兩枚銀針,正中二蛇七寸。卻見白蛇吐出一片銀霧,赤蛇吐出一片紅雲,掙紮數下,便不動了。 幾人上前示看,唐玄用布包手,將二蛇之屍放入用靈山玉竹所製的竹筒中,收入懷中。紀妙棠悄聲問:“這二蛇可是那‘神龍玉蛟’?怎如此不堪一擊。”唐玄道:“我用的銀針上有克製蛇性的藥粉,十分靈驗。現在我們得快走了。” 出洞之後,他們路過一具屍體時,那屍體竟跳起身來,抓向唐玄。莊寧見狀,連忙出手抵擋,喝道:“誰在這兒裝神弄鬼?”原來這具“屍體”乃是人扮的。那人見占不到便宜,身子一閃,飛速地逃走了。 花洛驚魂未定,道:“太可怕啦!這兒竟有人假扮屍首害人。”唐玄皺眉道:“定是北烈的人,我們快走罷。” 出了礪石山後,莊寧對唐玄說道:“現下我們去找鬼門藥靈救你,正好也問問該如何處置這兩條小蛇。”二女也甚為贊同,唐玄隻得依從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