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自多情,此恨何關月與風(2)(1 / 1)

刀劍錄 夜丨丨 4114 字 2024-03-17

昏夜泛白,百草園小竹屋內,畢長春在第一縷霞光破曉時分放出數道紙鶴。此時,曙霞燦爛,諸事已畢的他獨坐於竹屋中,輕飲一口綠茶,平生一股愜意。   那無有瑣事的安然,最是令他享受。   而這時就在那朝霞明烈之際,斷了一臂、渾身是血的風無淵宛若失魂的野獸,隻狼狽不堪地闖進小園後撲通一聲昏死在畢長春屋前。   那時畢長春心間一凜,他似猜到了什麼般隻徑直推開竹門,看著地上這個固執的徒兒,他隻發出一聲疲憊的長嘆。   “徒兒啊,天劍沉淪化作殺器是為命數,劍宗破滅大劫臨世亦是命數。你,卻又是何必!凡人之軀又豈能擋天道大勢?放棄吧。”他隻輕聲說著,看著這個癡傻的徒兒隻為其惋惜般。   風無淵在一片昏暗中又看見了那一片片白色的墳丘。   “風家,不養廢物!他既願意效仿先賢以身鑄劍,那便成全他!”   孤高的人們,看不清麵容,血淋漓的,全是猙獰的笑容,縈繞在心頭的黑夜與絕望永遠無法消散。   “無靈無性,此子終生與練氣一道無緣矣!到是這個女娃娃,資質不錯,可堪大用。”是宣判,亦是宿命。   “風家無有廢物,世間靈劍三千皆已隱世不出。無有靈劍,魂劍稱尊。他與那女娃一母所生,神魂最是契合,便讓他為女娃劍靈,如此,亦可在下一次大劫中繼續為我風家揚威!”   風、雪、嶽、炎,世人皆知北邙山劍宗以此四家為最。自百餘年前道魔爭鋒時,風家異軍突起,於北邙山前築臨妖城阻卻北荒魔人南下,自此便奠定了自身劍宗第四姓之位。無息劍訣便是此戰中風家成名之術。但外人不會知曉,為取得這最強戰力,每一屆風家子要付出什麼。亦不會有人知曉,為何每一代風家之主的手中,總有一把兇威赫赫的飛劍。   但,風無淵知道,他知道此任風家之主的配劍——無淵來自何方,也知道這正是自己名字的由來。他也知自己身為風氏唯一的繼任者,身無靈性意味著什麼。他曾憤怒過,失落過,痛苦過,但從未畏懼過,在他知道自己的宿命卻掙紮無果後他便已然接受了他們的全部安排。   ‘以身鑄劍,不為殺戮,若隻為守護,如此,那成為她的劍魂似乎亦不錯。’   ‘然而,為什麼!為什麼?死的,不該是你啊!’那天,他哭泣著,哀嚎著!聽著妹妹天真的聲音,已然泣不成聲。   “兄長,好痛,好痛。”她,這般對他說著,那時她胸口的血液已然染紅了那身淡藍色的衣裙。   “為什麼,為什麼?”風無淵又看見那個男孩子哭著,哭著。那時他還沒有‘無淵’之名,甚至還沒有風姓,隻因在風家,必死之人是不必於世間留下什麼懷念的。有了名字,便有了追思的憑依,有了名字便才能稱人!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的。   “兄長,活下去,活下去。我答應了,答應了母親要好好照看你,我沒能辦到,莫要,莫要忘了我們的約定啊。”那時,她說著。那時,她還很小,隻那時風無淵愣愣地看著她的眸子漸無了光彩。   他就這樣看著她死去。直到很久以後,風無淵都無法直視,那秋日季節時滿園的銀杏。那麼璀璨,那麼金黃,她與樹下將銀白的短劍送入自己的胸膛,血液綻開亦伴隨著樹下一個生命的消逝。隻讓他痛苦,隻讓他質疑。   那日,銀白的短劍噬盡了女孩的魂魄,眼前那血紅的屍體,不過片刻便已然冰冷,然而他仍舊緊緊抱著她痛哭不止。那時,風無淵終究清醒地意識到了自己的惡。他雖然在哭,淚水分明模糊了自己的雙眼,但自己的嘴角卻始終掛著一抹劫後餘生的笑。   是啊,他想活著!他,想活著啊!不是成為一個棄子而是作為一個人活著啊!他痛苦,但他仍舊笑了!因為他知道自己能夠活著了!   風無淵厭惡自己的笑,不僅是因為那笑容讓聞訊趕來的風家長老們畏懼,也因為自己的笑容會讓自己感到惡心!   那日風家的長老們停在自己的小院前踟躕不前,他們看著,就這樣看著自己和她的屍首。很久很久,直到那個男人出現,似乎他與她都該稱他一聲父親,然而風無淵知道自己永遠不會說出這兩個字。   “天魂已逝,二魂七魄俱歸於劍中。明日,重開風家試煉地,挑選適格者繼承。此子,,,”   那時,他就這麼看著那個看不清麵容的男人指著自己道:”此子,賜名,風無淵。也一並試煉吧。”自那日起,風無淵便再無法直視自己的麵容,亦再不願意多看那個男人模糊的臉一眼。   亦自那日後,風家便多了個風家子。外人皆知風家的人孤傲,但卻從不明白,為何這一任風家子竟會這般不茍言笑,亦不明白為何其與人鬥法從不以本命法劍示人。   但,劍宗三家皆清楚,自上次風家子試煉之地留下二十一俱適格者的屍首後,風家繼任者,從那日起便不會再有第二個。   “若隻能活下一人,我希望,是你,千瞳。”   這般想著,風無淵從那久遠的惡夢中逃脫。當他緩緩醒來時,發現自己的臂膀已然被重新接好,耳邊仍舊是那不明事理的便宜師傅的絮絮不休。   望著那門外青竹,風無淵又開始神遊天際。   “徒兒啊,天劍秋泓自有其命途,而無靈之體納不得先天之靈已是通識,你又何苦為練氣之道執著?且修者練氣一生,即使超凡入聖得成九階也不過偷得光陰千載。你為劍宗四姓風氏子,即使不得仙緣卻也已身份尊榮,此時盡可下山而去,便是開國稱祖亦可享盡人世富貴,如此,又何樂而不為?”   風無淵愣愣聽著那嘮叨隻緩緩搖頭道:“徒兒即已承‘無淵’之名,便注定無法放任自流。今日我是風家子,以後也隻能是風家之主!”   “唉!”一聲疲倦長嘆,畢長春聞言看著風無淵良久無言。   片刻,風無淵望著那屋頂出神,隻那時一陣風動,他忽而問道:“師尊,李太一已回北邙山了吧,您可再施秘法助我踏破三關嗎?”   畢長春聞言眉心一跳,而後卻是一皺眉道:“徒兒,先前吾施秘強行法助你堪破先天進入練氣一階,已是令你生機受損,夭壽了十載有餘。而今你又何必深陷練氣之道無法自拔?先天之後,無他途,即使是尋常練氣士勘破三關便已然難如登天,更何況你要以一介凡軀觸碰那本就不可及的領域?”   風無淵聽後卻是搖頭一笑,那時下定決心的他緩緩坐起,看著那似乎完好的臂膀悵惘道:“紅蓮秘術有傷天和,奪他人之機成於一身,未有其格而享其命,隻受詛咒而終。師父,徒兒既受此術又何嘗不知?隻是,弩箭在弦,不可不發。我已令阿吉叔去劫殺李太一,若成,可送其再入輪回,結束他這一世淪落的宿命。若敗,當以阿吉叔之命加諸血咒,使其不可再道心無垢。太上忘情,天道若無私,又何必忘情!大亂將至,徒兒懇請師傅助我踏破三關,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以爭那一線!”風無淵說罷再次誠懇拜伏。   看著跪伏在地不發一語的風無淵,許久,畢長春皺眉不語,但最後還是一聲長嘆道,“唉,徒兒你既已知紅蓮之秘,吾又如何能阻你?但要知以你無靈之體,若要強行踏破三關,邁入練氣三階又需付出何等代價!”   畢長春看著眼前少年又深深一嘆道:“重者壽元耗盡就此暴斃,神魂不存世間。輕者也是壽元無幾,神魂重創再無寸進之可能!你我雖然徒有師徒之名,而無師徒之實,但吾又何忍葬送你之性命!”   竹屋內的時間仿佛凝結了,壓抑的沉默盤亙了許久,風無淵那平靜的聲音再次緩緩響起,那時,他隻道:“天地有仙道,而不憐我,無淵隻為仙道叛者,既不為仙道認同,又為何屈身事天?今爭三關,踏破天門,入練氣三階隻為博一線之機。得,為我之幸,失為我之命。還請師尊助我踏破三關!入練氣三階!”一拜、再拜、三拜,風無淵真心執弟子之禮不茍一絲。   而此時天,已大亮。畢長春見此,無奈一嘆,他隻遙想起往日種種卻也不過如霧裡看花不甚清晰,看著這個命定的徒兒,一切似皆如陳石淩往日所言一般無二。   ‘每一次抉擇皆有取舍,當選了獨善其身,那麼,所有紛爭你我皆隻能旁觀。’   一聲長嘆,畢長春望著跪伏不起的風無淵顫聲道:“徒兒啊,你既自詡為仙道叛逆,卻可知,幽冥鬼道的修羅。”畢長春那疲倦的聲音回蕩著,一切仿佛似都已注定,他無法改變什麼,隻若萬般無奈為之空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