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世賞悲歡,莫道人生終空無(4)(1 / 1)

刀劍錄 夜丨丨 5302 字 2024-03-17

夜風,也不吝嗇地宣泄著怒火。   跑、跑、跑!自天罰殿出來已然是三個時辰之後,李太一追著夜中的微星而動,北邙山上苦澀的風從李太一臉邊割過,無數詭譎的樹影迅速隱於身後,嘶嘶風鳴隻於耳畔起落、呼嘯、再起落。   掠至問道階前,李太一這時隻感到一陣無形的威力迎頭鎮來,這時一個巡山弟子自不為人察的角落走出隻喝聲道:“你是何人?此時出山,可有符詔在身!速速示來!”   李太一心間焦急,速度不減,隻一聲震喝道:“讓開!”   剎那,夜中的漣漪擾動了晦暗的星空,有一劍飛出,而那一閃即逝的流光滅後,碧玉寒心劍頃刻止於了北邙山山前大陣,再不敢亂動分毫。   見此,李太一大怒,憤怒的眸中閃過冷灰色的光,他隻對碧玉寒心劍道:“混賬!我為主,你為仆!你既然不願悖逆劍宗斬破山陣,那此役後吾便還你自由!滾來!”碧玉寒心劍聞言發出畏懼似的顫動。   而那守山弟子此時已然認清了來人隻道:“碧玉寒心劍,你、你是李太一!”一道靈光綻放,三道留影靈鶴灑出,那守山的弟子迅速走入山門大陣內,隻借靈陣護身,無形的陣勢威壓愈發凝重了,而時間卻已然不多。   李太一見此眸間冷寒,遙遙一抓,北罡禦劍術起,他隻強製將碧玉寒心劍攝來,一聲封字脫口。璀璨若星的碧玉寒心劍,隻於那時頃刻失了光芒化為凡鐵。   但此刻對他而言,有一柄無靈之劍亦仍是夠了!   一劍,無奇,李太一自下而上揮劍,淡淡的風從那守山弟子的眼角劃過,   那時隻聽砰的一聲。   一縷清風絮語後,問道階前那隻有一人主持,還未徹底激發的山門靈陣,破了!   禦劍乘風,迅速遁走。也隻於這一剎那,李太一方覺無拘的痛快,於半空中的他看向晦朦遠方,無光、無影,除卻黑色卻再無任何色彩,但此刻,仍有惆悵的風於指柔尖繚繞。   “如此,便夠了!等著我,一定要等著我!”他孤自喃喃說著,思緒再一次被拉扯,仿佛又一次看見那十年前的地獄之景。   十年一瞬,記憶中那火紅的花開著,驚起滿山怒火,有冰冷的霜花彌漫,片片飄揚。李太一仍舊記得自己於紅蓮教祭祀中茍活之景。   那是一群真正的魔修,煉嬰兒先天之氣,奪有靈者仙道之基以為凡人大藥,妄圖隻以一粒仙丹立地成聖!那,也是一群瘋子,他們總是將靈性最濃的嬰兒祭獻,隻為接引自身供奉的神靈降世,傳下所謂的仙家道統!   李太一已然忘卻了十年前的自己是如何從他們手中逃脫。他隻知那日後陳石淩震怒,三日間血洗了北邙山各種大小勢力。   而那時,作為那些勢力背後的支持者,劍宗的風雪嶽炎四家卻無人敢說一句、敢發一言。而今陳石淩不在了,他們,還有那紅蓮教終於又再一次活躍了起來!   李太一念此,心間黯然,他知道紅蓮教也許從來沒有離開過北邙山。他們隻是隱匿了,行事更加謹慎了,若非這樣,昭兒、無缺兒、離疏兒那些孩子,他們又為何會落到如此境地!三年前當李太一於一處山坳中發現他們時,他們皆已無了靈蘊,死亡隻是旦夕之間!即便他拚死相救,也有許多孩子成為了半生不死的活死人!   將人命當做材料,煉化人丹,掠奪他人而行自己的道,這算什麼!這算什麼啊!李太一每次一想到這隻恨到心頭滴血!不甘、無奈,還有,殺意淩然!他與紅蓮教總還有賬要算一算的!不過在這之前,現在的他隻心間焦慮地呼喚著。   ‘等著我,昭兒!無缺兒,離疏兒太一哥哥很快就到了!’   百花穀,未名山坡,山色已冷。晦暗的冷雲自南壓北而上,北方的天上落下一道落寞的餘暉與那東方疏稀的星穹對峙開來。山鵲無聲,風雨已至,隻此時,卻還未來得及光顧這一方小小的山坡。   山坡上,小昭兒笑著,將編好的花環戴在離疏兒頭上,隻惹得草叢中捉著螢火的無缺兒一陣歡喜。他再一次拿出陶笛吹響那不知名的樂曲,歡快的塤聲又一次響起,不過這一次終究少了些寂寥,多了些濃鬱的溫馨。   碟石蘭自山下望去,看著那溫馨如畫的場景一時間竟也不忍,但一想起送自己回穀之人那威脅的話語,終究還是一咬牙上前打破了這如畫般安詳。   “昭兒,昭兒!”蝶石蘭喊著,卻讓那樂聲一頓。   無缺兒聞言緩緩站起,冷冷地看向那個隻見了幾麵,又如鮮花般好看的女孩。   “石蘭姐姐!”小昭兒笑著,歡樂地穿過那片翠綠草海,跨過那道隱覓法陣,跑到蝶石蘭身邊拉起她的手道:“快,快來,無缺兒的曲兒可好聽了,你上次來可沒聽見呢!”   “昭兒!我,我。”指尖自昭兒的小手中滑落,微冷的風中,蝶石蘭立在哪裡,欲言又止。她那紅色的裙擺隨風飄蕩,而那看不清神采的眸眼也被灰暗的月影吞沒。   “不,不要怪我,我,我是被他們逼的!”蝶石蘭含淚喊一聲,忽而轉身跑開。那時,一道呼嘯而來的風,伴著剎那而止的蟲鳴殺來。   無色的風聲,亂了冷夜。   那道劍光在昭兒回首的眸中綻放。下刻,一道斷臂飛起,將她撞開的無缺兒一聲冷哼,瞬間痛到昏死過去。那飛濺的鮮血灑在小昭兒臉上,她癱倒在草叢中呆呆仰望著,迎著月下的銀輝卻看見一道猖狂如火的身影。   “哈哈哈!紅蓮教的孽子!未欺我,嶽家老頭真未欺我!”一人披頭散發,手持緋色細鱗長劍淩空步出。他持劍欲刺,一雙眸眼已盡是癲狂。   這時,夜影中忽而竄出一道黑影,他隻張開血盆大口狠狠向那人麵龐咬去。   “不要!”一聲嬌喝聲起,小昭兒剎那失聲。   然而那禦空的長劍卻已然狠狠刺在那黑影身上,離疏兒跌落在地,蜷縮身子,抽搐著。   “人丹?!果真是人丹!紅蓮教用來祭祀的人丹!”感受著那鮮血中濃鬱的靈氣,望著那蜷縮著如豬玀般,麵容扭曲的離疏兒,那人忽而隻瘋狂大笑。“天不絕我!天不絕我炎千重!哈哈哈!”   離疏兒仰望著炎千重那癲狂的身影,隻這道身影明明平平無奇卻又似高不可攀般。他的心在顫抖著,他看見那柄長劍還閃著冷光,劍身上殘留的卻是無缺兒的血。   他聽見,聽見耳邊的哭聲,和那時一樣。他知道,那是小昭兒的聲音,沒辦法,他知道,他總是知道。他總是知道,無缺兒害怕什麼,總是知道小昭兒喜歡什麼,總是知道太一哥哥,在迷茫些什麼。   離疏兒知道,知道自己的模樣很醜。於是起名字那天,他聽見李太一沒好氣的聲音。‘長的這麼醜,你就叫離疏兒了!’那時他晦暗的眼底閃過一絲動容。那天,他笑了,笑的很醜,連無缺兒這個小啞巴也來嘲笑自己。於是,當大哥李太一走後,他就把無缺兒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頓。   可是,可是啊!   “離疏兒!你不能這樣!除了我之外這裡你年齡最大,你是哥哥,應該保護弟弟妹妹,不是嗎?”那天當李太一回返,看到了在揍人的自己隻耐心的勸誡著。   “弟弟?妹妹?”那天,離疏兒聽到這種稱呼隻瞬間瞪大了眼睛。他想起那些火紅花叢中持刀冷笑的人們。在紅蓮教那裡,那些他所謂的“哥哥”和“姐姐”們,他們都在那一夜祭祀後化作了紅色大葉花最肥沃的花肥!   ‘就是,祭祀時老頭說的那些人嗎?’那夜,離疏兒向李太一問道。   “不,不是的!親人,不是那樣的。我們所愛的,亦所愛我們的,那,才是親人啊。”聽著李太一話語,離疏兒隻是迷惘。“愛?什麼是愛?”   那時的疑惑,讓太一大哥也沉默了許久,最後似乎也沒有回答。   此時,離疏兒看著眼前這個癲狂的男人。腦子裡忽而再一次想起了那日的疑惑,‘那麼,什麼是愛呢?如果所謂的親人不是被用來吃掉和祭獻的,那,又是用來乾什麼的呢?’淡薄的思緒被疼痛狠狠拉扯,離疏兒已經無法再思考。然而那時的他卻狠狠一口咬在自己手臂上,吞下一口血肉。   一朵花開了,火紅的大葉之花盛開在他肩上,一朵接著一朵,亦如往昔那慘淡的灰色記憶,盛開著。血,充斥了離疏兒的眸眼,他發出一聲惡獸似的咆哮,身體開始變化。   離疏兒知道自己珍貴很多,也明白,作為紅蓮教的人丹,自己很補!隻要吃了自己的人都會變強,紅蓮教的老頭饞自己,那些所謂的哥哥姐姐們也饞自己!他是喜歡李太一的,在起了名字之後他也曾請求過他吃了自己。   他本就是天殘地缺的,無名亦無姓,李太一給了他名字,於是他便心甘情願地把自己獻給他,可是太一大哥總是不願意接受。現下他依舊不明白什麼是愛?可即使不知,他依舊喜歡無缺兒的曲,依舊喜歡昭兒的花環。‘他,歡喜著啊!他不想他們就這樣消失,成為大葉花的花肥!’   一聲怪響,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道哀嚎。   離疏兒在吞下自己的血肉後張開了血色的眸眼,他再看世界,世界卻隻回報它以邪惡。已經逐漸不識人性的它張開青色的獠牙,狠狠咬向身前那道偉岸的身影。   然而炎千重手中那無光的長劍一揮,便瞬間奪去了那一道生命。   離疏兒感受到自己在墜落,懸崖的風灌入耳邊,轟鳴著,有什麼在流逝。死亡的風,急切地催促他入眠。   “疏兒,離疏兒!”   他,聽見熟悉的聲音,睜開眼,卻看不見任何色彩。風,已不再喧囂。掌心被抓住,卻是越發的冰冷。   “疏兒!”   他聽見李太一急切的吼聲,他笑著,知道自己此時的笑容必然醜陋無比,但卻依舊沙啞道:“太一,太一大哥,疏兒,用了那紅蓮給的力量。但,疏兒,不是野獸,對嗎?”他顫抖著,語氣略帶哀求,似有些畏懼,亦似有些害怕。他沒聽見回音,隻感覺自己被緊緊地抱住,而思維卻於那刻止步。   李太一聽見懷中那不停發出嘎嘎怪聲的類人形生物,忽自感到通體寒冷。他感受到了離疏兒的痛苦。卻無法安慰什麼,李太一隻緊緊地將離疏兒抱住,輕聲在他耳邊道:“不哭,不哭。”   然而下刻,他卻聽到了自己的嗚咽聲,抬頭向天上看去,淡紅色的月牙於那道山坡之上靜懸,炎千重那一道看不清麵容的身影,此刻卻是這般清晰。   淚水止不住地滑落,李太一抱著離疏兒上前一步,撕裂了夜中狂嘯的風。   一縷清風逝,一道殺機現!他,已將炎千重鎖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