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山南地,餘脈分支,練氣士狩妖之所,一座古城,厚重古樸,青磚紅瓦,城名臨妖。臨妖城,劍宗治下百城之一。城本無特別之處,卻因背靠北邙山,百年來漸得貿易繁華。 城中,被褫奪了姓名的他遊蕩著,他是奴,沒有了名姓,沒有了主家的奴。隻意味著,任何人,都可以狩獵他,將他掠為的私有財物。他,本應如此,但,他是幸運的。辛運地躲過了被祭獻給河神的命運,又幸運地在滄浪決堤後乘上了那一葉小舟生還。但他寧願不要這種幸運的!隻因為現在這臨妖城中,他忽已孤獨一人。 臨妖城,作為北邙山風氏崛起之地,三百年前,在上千次鐵與血的征伐中,無數奴隸以骨血澆築了這座青磚紅城。 雖時過境遷,許多形態早已變幻,但古老的舊約依舊有所留存。其中之一即是逝去的奴與城主的約定,即城內,不許獵奴,不許殺伐。三百年滄桑,許多都已變了。唯有這言出法隨的規則記載著往日的崢嶸。 因此,舊約之下的他,是幸運的。而這亦是它的不幸,因為舊約,就隻是舊約。在臨妖之地,他仍舊隻是一個無主之奴,他能夠存在,也隻是秩序需要的使然,僅此而已。 臨妖城內,已近了晚夜,而屬於這座城的光彩此時方才攢動。如春的繁華,朱門醉客。鱗次的街道,亦無旗魂招展。作為四海間練氣士往來之所,臨妖城終究有著不同凡俗城鎮的氣派。而隻他,在一個角落。他隻從陰影中走出,漫無目的地遊蕩在氣派之外,不能為人所見之地那和他相同的奴隸還有很多,但更強壯的他們屬於燦爛的白晝。 弱小所帶來的原罪從不以寬容而轉移,他,還活著,此時本不應再有什麼好抱怨的了。但是,腹中的饑餓卻不會因其悲慘的遭遇而遲慢分毫。他餓了,必須要吃些什麼!吃!隻一想這兒他便一陣乾嘔,嘔出唾液,嘔出膽汁,嘔出一切汙穢。他哭了,趴在地上,乾嘔,嘶吼著!終於,他無了氣力,疲憊地哭喊著娘親。 這時,他隻聽見一聲冷喝道:“喂,你,在哭什麼!”一雙小巧的鹿皮靴出現在他的眼前,他抬頭看時,卻見兩個身穿華美獸皮的身影。一個男人,一個女孩兒。那個男人戴著那破鬥笠全身隻被寬大獸敞籠沒,他看不清那魁梧之姿所屬的麵容。 而那個女孩,隻在他看來時忽而湊到眼前,仔細一陣端詳後皺眉喝道:“喂,你,為何要哭!可知,有淚輕彈者非男兒!” 聞此斥責,他一如以往般混沌的眸眼立刻逃避似的渙散開,隻癡傻般無聲地顫抖著,似恐懼著什麼。而下刻,果有一道皮鞭落在它臉上,啪!那火辣般的疼痛灼燒著它的神經,而他依舊呆滯地看著眼前二人,不發出一絲哀嚎。 而此時,那女孩忽然蹲下撫著他受傷的臉頰安慰道:“疼嗎?”那雙好看的眼睛閃耀出莫名的靈光,她隻柔聲道:“告訴我,你在哭什麼?在害怕什麼?又在瞞著我什麼!” 他聽著這好聽的聲音忽而迷幻了,隻剎那枯萎而迷茫的眸子閃過一道哀慟,又隻喃喃道:“我,我,我吃了,不該吃的東西。我吃了,不該吃的東西!”他說著瞪著眼流出兩行濁淚。 而女孩見此隻流露出不滿的神采,將其一腳踹開,拿出絹帕擦拭著手道:“哼!七脈的傳人,何以落魄至此。枉費我苦心尋覓半載,從滄江找到這,想那戮仙的傳說,怕也隻是後人添枝加葉之辭。萬載光陰,舊事都被歷史塵封到難以分辨真偽!心叔,此人已於我無用,我們走吧。” 暗巷中的夜清冷,那魁梧男子點了點頭,不多言語的他隻走在女孩身側守戒著。黑色愈加濃鬱,隻此處繁華之外的夜掩埋了許多色彩,因此也無有人能看見女孩嘴角那一絲似有若無的淺笑。 ‘一切都會按照著自己的心意發展。’她知道!一步,兩步,,,還沒待她數到十時。不出她所料的,身後隻一道似若哀求的聲音傳來:“求,求求你,幫幫我!幫幫我!” 她的嘴角微微上揚,轉過身來露出一抹傾城的笑顏,她隻輕笑道:“當然可以,隻要你肯做隻屬於我的奴隸!” 他眼中莫名的光攢動著,巷外,五彩斑斕的夜色灼燒著他的眼。匍匐著前行,在女孩的注視中男孩隻緩緩叩首,雙手向前慢慢伸去做五體投地狀。 這是,奴隸遇主時的禮節。 風聲呼嘯著,帶來巷外的歡聲與笑語,他緩步著,佝僂著身軀隨兩人向前。夜色的光灑在他臉上,朦朧而似乎溫馨。 天,將白未白時,臨妖城南巷道中,兩具屍首染血。他跪在血泊中捶打著那早已死卻的船夫,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無有大仇得報的愉悅,隻似乎這世間所有的哀傷與悲慟都一起襲來,將他的心死死扼住。而他,無法、無力反抗。冷漠,在痛苦之後暈開。失語、失心,一刻鐘後他緩緩站起,冷漠地窺視著一切,而後又一步,走向熙攘的人潮。隻那裡有兩個人等待著自己。 清晨,臨妖城依舊祥和,城內最高的紅樓頂上。女孩看著腳下熙攘的街道,好奇地打量著城中的一切。而她身後三步之外的男孩佝僂著腰,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眼神靜默。 “北州之地果然繁華,隻一邊陲小城便堪比北荒國都了。心叔,你不是說要見一位故人?怎麼,如今舊友來尋了,他卻還要躲著?”段筱筱坐在漆紅的圍欄上,搖晃著鹿皮小靴,吃著熟透的雪梨,百無聊賴般笑道。 那魁梧男子聞言,隻是微抬頭看向北方的天際,那裡,天地晦朦之間,陰陽一線。似乎有什麼在與他對視著。 “他來了。”聲音厚重平和,仿若山嶽沉穩,無有半點波瀾。 段筱筱聽此眉頭一皺,跳起腳借著欄桿看向遠方的山嶺。而此時,一陣響徹天際的獸吼震顫,濃鬱的妖氣卷積,十方天穹中道道漆黑的風向臨妖城沖來,隻片刻,一聲驚恐的呼嘯。城中之人四散奔逃。 嘶吼聲,叫喊聲,驚恐與騷亂,段筱筱看著這些熱鬧之景勾起一抹動人心魄的笑顏,而當她想起什麼再回頭看時,那被稱為心叔的男人早已不見了蹤影。隻身後的小奴隸,越發佝僂著腰靜待著吩咐。 淒苦的黃沙漫過荒地,北邙山下歸墟之地,萬千妖魔囚禁之所。它們,曾是禍亂中洲的大妖,曾是殺人盈野的妖魔。但無論如何輝煌,那都已是曾經。歸墟,世間遺忘之地,現今等待它們的本是隻被人忘卻,而後魂歸幽冥。 隻那個赤虎卻掙脫了束縛,伴著獸潮向前方走去。它鮮紅的皮毛已不再艷麗,昔日王者尤存的威嚴還依稀可見。它一瘸一拐,無有神誌,失去妖丹的它不知智慧為何物,隻茫然地向前走著,走著,不時低嘯一聲,而遠方也似有一道熟悉的氣息回應著。